南国的初夏总是要比它的夏季真正来临时要美上许多,春日的莺歌燕舞还未散去,然而那时不时让人感到不快的料峭春寒却已然不知去向。没有人会拒绝再这样一个日子里出去走走,去那条贯穿城镇的河流边一睹一江烟水照晴岚的景色,或是呼朋引伴,东园载酒西园醉,伴着那酒楼歌伎的琵琶曲,学那酒仙醉客,酩酊一场,也甚是欢喜。而对于城中的女孩们而言,接下来的几日却不能与那些闲汉一般,她们往往在这几日呼朋引伴,去买上些新鲜的脂粉,把那早就裁剪好的新衣从柜里取出,早早的为那几日后的灯会准备起来。这是一年中为数不多的彻底属于她们的节日,这里的每一个女孩都相信,只要在这一天带上自己中意的情郎在河边放下河灯,月老便会为这对壁人结下情缘。所以在这一日,每个女孩都会换上自己最漂亮的新衣,只求在意中人面前表现得比那日的其他女孩都更艳丽,这是这里的传统,据说有很多外地人,在听闻这传说后往往也欣然前往,就算是没有伴侣许愿,这灯会上的烟火往往也能让异乡人们感到不虚此行。毕竟这城里,有着这四里八乡手艺最好的烟火匠,也有着这灯会的筹办者,以乐善好施而闻名的卢大官人。没有人能在见过这城中烟火匠那巧夺天工的手艺而不啧啧称奇的人,也没有能在与那卢员外接触后不被那忠厚仗义如沐春风的人格魅力折服的人,这就是这城中除去灯会外最大的骄傲。每当外人问起,本地人总是无不骄傲的说,我们这地方,最美的便是那灯火会上的灯火,卢员外的人品和他那百媚千娇的女儿。烟花,豪侠,美人,这是这城里的三绝。而现下,这三绝中的两绝正蹲在一处脏乱的院落里,对着一堆颜色各异的粉末发愁。“丫头,你是不刚刚趁我不在望这料子里面多放了些铁粉。”
一名老者看着眼前的粉末,皱起眉头,狠狠地嘬了一口手中那杆不知道用了多久的烟枪,幽幽的朝一旁的少女质问道。“嗯…….老爹不是和我说,那铁粉上天后便会炸出那红色的光吗,我想着红火些大概会更好,就稍微多加了那么一点点。”
只见少女微微往后缩了缩,一张俏脸上挂起了尴尬的微笑,双手举过头顶,合十道:“对不起老爹,我只道是越多越好,都怪我平时不好好听你说话,这次就饶过我吧!”
“唉,也罢,时间还来得及,你这小东西,害我多费了这么多功夫,下次可得带点好酒好菜来孝敬我。”
老头见着那少女俏皮的笑脸却也生不出什么火气。这少女正是十六七岁的年纪,即使在这女孩生命中最璀璨年华,眼下的这位也是其中最闪烁的那颗宝石之一,望着女孩洋溢着活力的俏脸,老者只觉得便是眼下坐在这里的是世间最绝情最铁心石肠的人,也很难去对着这样一张脸产生什么怒气。只得轻轻的用烟斗在女孩头上敲了敲,无奈的说道。“嘿嘿,谢谢老爹。”
女孩喜笑颜开,嘴角不由得挂起对酒窝,看着甚是喜人。“别急,你是无事了,但你那小男友可得留下来帮老头子些忙,毕竟是你闯下的祸,总得有人给老头子我一个交代吧。”
看着欢喜的女孩,老者不免升起了几丝逗弄孙辈的想法,便指着女孩的一旁的随从道。“老爹胡说!我只当他是我哥哥,却哪有把他当……当那种关系的意思,你说是吧,宗大哥。”
女孩听着老者的话,一张俏脸登时变得通红,随即轻扫了一眼一旁站立的宗斐,却突然低下头,转过身去,似是生气般嗔道:“老爹借去用便好了,我又有什么舍不得的。只是以后再这样胡言乱语,我便不再理你了。”
“好好好,是我老头子胡言乱语,那既然如此,那今日灯会我便留这小子与我一道如何,毕竟这灯会个个成双成对,我一老头也是寂寞的很,不如让着这小子在我放完烟花后就陪我这老头喝上两杯酒,如何。”
老头见女孩的表现,不由得继续打趣道。“不行,说好了宗大哥今年灯会要陪我的!明明都是约好的……...”女孩听着老者的话,急忙扭头反驳道,然而话刚出口就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只见那俏脸变得更红了几分。“好好好,老头子我不和你抢你这宗大哥,也只有你这傻丫头才把这憨傻的家伙当个宝贝。”
老者见女孩此般反应,被逗得哈哈大笑,“宗斐,你去把后仓的那袋铁砂扛来,之后便和这小娃子,该干啥干啥去吧,老头子我也不是这般不解风情的木头。”
笑罢,便对宗斐说道。“晚辈明白。”
虽然那老者拿自己一翻打趣,宗斐却也没表现出什么多余的表情,还是挂着自老头见他第一面时的温润的笑意,拱手离开。“这家伙老实说哪里都好,就是这性子实在是太寡淡了些。”
老者望着宗斐离去的背影,轻叹一口气说道。“老爹你可别胡说,宗大哥对我家里的人可好了,对谁都彬彬有礼,而且无论是谁求他,他都能想办法帮你解决,更何况老爹你也受了他不少恩惠吧。”
女孩听着老者的发言,不满的噘嘴道。“我知道,我知道,小姑娘长大了,和老头子我不亲了,老头子便是说她的情郎半分不好,在她看来也是罪该万死啊。”
老头子故作伤心的说道。“老爹又在胡说,我.....我只是敬佩宗大哥的为人,老爹可别再乱点鸳鸯谱,再这般胡说,下次我就不在家里带酒来看您了。”
听得老者一席话,女孩稍微恢复一些的脸又红了起来,这次直接红到耳朵根。“哈哈哈,是是是,老爹胡说,老头子给自己掌嘴…….哈哈哈。”
老者笑的越发开心起来。“放在这里变好了吗?”
正当少女尴尬不已的时候,宗斐扛着铁砂从后仓走出。“放在那里变好,哈哈哈。”
老者依旧是笑个不停,少女却憋不住了。“宗哥哥咱们快走,别再理老爹了,让他好好自己冷静冷静。”
说着便拉起宗斐的衣服,疾步向外面走去。“晚辈告辞。”
宗斐被少女拉的站立不稳,但还是朝着老者恭敬行了一礼。“去吧去吧,照顾好那小妮子。”
老者摆摆手,目送这一男一女离开了自己的视野。“宗大哥,要不我们就直接找处地儿,待到晚上直接去看灯会吧。”
少女拉着少年的衣角,顺着街道来到了晚上即将随着灯会而开展的夜市,突然停下脚步道。“不行,一则得向小姐您父亲禀报烟火的进度,二者晚间烟火大会胡老前辈需要我的协助,我不放心小姐一个人在外面游荡,所以小姐您还是随我回去更好,”宗斐答道。“可是我不想回去,家里都是些父亲收留的怪人,而且我父亲大概率又在和镇上那些大叔谈事情,根本不会理我,我才不想回去呢。”
少女撅起嘴,在路边停了下来。“老爷收留的多是江湖上的能人异士,他们暂时遇到了困难,老爷义薄云天,见他们有难,自然不会坐视不理,至于镇上的百姓,老爷刚正不阿,在百姓间多有称赞,所以大家若是遇到什么难断的事情。多愿意找老爷帮忙。”
宗斐解释道。“是是是,我知道,他义薄云天,他仗义疏财,可是我却感觉他根本不关心我,每次都是这样,我看中什么东西,父亲总是说要安贫节俭,但等到了别人身上,送钱送粮毫不吝啬,只道是旁人才是他的骨肉,我却不是他的女儿一般。”
少女低头道,想到这里,眼眶却已经是湿了。“花灯节快乐。”
正当少女难过时,宗斐却把一个金钗塞到了少女手里。“这是?”
女孩看着手里的金钗,不解道。“我看小姐上次看城南那大户的小姐的发钗似乎很是喜欢,便私下去寻金匠打了根类似的。本打算等到了晚上烟火结束后再送你,但怕我在胡先生那里耽误了,便想着提前给你。”
宗斐笑道。“宗大哥,还是你待我好……...”少女一时间悲喜交加,一下子扑在宗斐怀中哭了起来。“大小姐,这不妥…….”少女的突然袭击让宗斐猝不及防,他又不好挣脱少女,但旁人投来的越来越多的目光却也是让他一时间尴尬不已。“看那小子,明明生得副俏脸,却把姑娘弄哭了……..”“这后生一眼便是个轻浮的渣男,白生了一副俏脸…….....”周围的指指点点一时间让宗斐不知怎么办,正当他无计可施的时候,突然一个醉汉跌跌撞撞的走了过来,那醉汉不躲不避,直挺挺的望宗斐二人身上撞来,宗斐被少女抱住,躲也躲不开,只听得“啪”的一声,三人撞了个满怀,摔作一团。“呀。”
少女惊叫一声,正当宗斐抬起头时,却听到少女厉声喝道:“快还我!”
宗斐抬头望去,只见那与自己年纪相仿的醉汉正握着自己刚才送少女的发簪,在阳光下打量着。“这位先生,这是那姑娘的东西,希望你尽快还给她。”
宗斐起身拉起少女,拱手说道。“嗯?什么东西?晃我眼睛,不要也罢。”
说罢便朝一旁的水中丢去,之后便摇摇晃晃的走开了。“呀!”
少女一声尖叫,然而那金钗却是一下子沉入水中。“那可是宗大哥送我的礼物…….”少女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唉,这家伙.....”宗斐叹了口气,随即便一下子跳进河中。“宗大哥!”
少女猝不及防,然而眨眼间,宗斐便从水中露出脑袋,手里正捏着那金钗。“让宗大哥费心了,对不起……..”少女看着已然变成落汤鸡的宗斐,低声道。“没事,但这回,希望小姐能陪在下回去换身衣服,不然只怕还没等到晚上,宗斐便已然冻死了。”
宗斐苦笑道。“呵呵,宗大哥说话也是有趣。”
少女破涕为笑,便拉着宗斐往家中走去。戌时,老者燃放了最后一束烟花,看着升空的一串串烟花在天空中炸作五彩斑斓色,露出了欣慰的笑容,看起来他对自己的工作十分满意。“赶快去陪那小姑娘吧,这么久了,想必她也等急了,别到时候你去晚了,她却怪我老头子办事不力。”
老者从桌上拿起酒抿了一口,看样子酒的味道不错,老者的脸上挂满了满足的笑意。然而身后的宗斐却好似没有听到老人的话一般,只是死死的盯着老者,没有发出半分动静。“怎么?那小姑娘还等着你呢?你总不会想和我这无趣老头一起过这花灯节吧?”
老者笑着挥手驱赶,然而那宗斐却还似没有听见般,只是的冷冷的盯着老者,一向温润的眼神不知道何时变得冷厉,老人觉得那眼神就好似钢刀指在自己身上一般,一时间只觉得呼吸困难。“你这是发什么神经,我老人家好静,快去快去……..”老者被这目光盯得只觉得汗毛直立,但还是继续驱赶道。“胡万花前辈,家师让我向您请安。”
只见那宗斐从怀中掏出一枚玉器放在桌上推向老人,老人一瞥之下登时冷汗直冒,眼里透出无尽的惊恐,但旋即又冷静下来,变成原来那古井无波的样貌。那是一只燕子,一只玉雕做的燕子,老人望着那燕子慢慢点起自己的烟斗,烟斗冒出的火光忽暗忽明,映的老者的脸阴晴不定。突然他对着眼袋猛吸了一口,吐出一阵白雾,似乎是想通了什么,缓缓开口道:“我从一开始便不应该觉得自己能逃离组织,八年间我曾无数次想象我的死相,但我从未想到结局会是这样。”
老者苦笑着,笑声中有几丝悲凉,有几丝戏谑。“师命难违,这是组织的意思,从你背叛组织的那一刻起,就应该想到会有这样一天。”
宗斐的话中已然没有半分温度,冰冷的像是正在对死人说话。“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老者皱起眉头长长的吸了一口烟袋,叹息道。“如果组织想找一个人,那这个人终究会被找到,有人出卖了你,但是为了识破你用于伪装的身份,我不得不在城里待了这四个月。”
“这次你的目标只有我吗?”
老者似乎是已经知道了自己的命运,又吸了一口烟,苦笑道。“明知为组织逃犯,却故意包庇者同罪。”
宗斐冷冷的说道。“卢大人待你可不薄……..”老人的声音里充满了痛苦。“与我无关,更何况,那不是我的工作,我的目标只有你。”
宗斐如同机械般冰冷的解释道。“毫不相关!你居然是毫不相干!你年纪轻轻内心却是如此绝情!你那组织干过多少伤天害理的事情你知道吗?”
老人突然掀翻桌子,恶狠狠的看向宗斐,如同想把他生吞活剥了一般。“与我无关,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没有便准备上路吧。”
宗斐的话语里已然没有什么感情,虽然他明明是要杀人,但话到他嘴里却像送人远足一般。“狗日的,当年组织命我焚烧一处村落,满村二三十户人啊,一把火,全没了。那村里的人是那样好,明明白天还拿出食物招待我,而我晚上却把他们都化为柴薪。只是因为组织怀疑他们窝藏叛徒,就把那七十多口人杀了个干净,你说这是人干的事吗?”
老者突然涕泗横流,眼睛里早已是湿透了,他悔恨的用手捶打着自己的头,就好似要把那天的记忆从脑袋里赶出去一般。“那是你的问题,我说的已经够多了,准备上路吧。”
宗斐冷漠的看着这个悔恨的老人,依旧是没有什么感情变化,说话间,一柄黑色的长刀已然出现在手里。“但是你们要杀卢大人不是吗?那我可不能坐以待毙。”
突然老者抬起头,一双眼睛怨毒的看着宗斐,如果眼神可以杀人,想来宗斐已然死了不知道多少次了。“唉,怎么每个人都是这样,我只是想尽快完成工作而已。”
宗斐看着老人叹了一口气,眼神里充满了疲惫。然而宗斐说话间,老人已然行动起来,只见一条火蛇自老者手中飞出直取宗斐咽喉,同时另一只手也不见闲暇,几枚火弹已然扣在手心,要知道这老者乃是当年组织中善使炸药的一号人物,其使用的爆炸物无比小巧精致却威力无比,只拿小小一枚火弹,却已然可以炸穿铁甲,更何况宗斐现下不过身着布衣,若是能一发命中,绝对能登时把这宗斐炸个对穿。然而眼见得火蛇直逼面门而来,那宗斐却也是避也不避,只是长叹一口气,正当老者不解时,却只见那宗斐忽的消失了。老者大骇,自己行走江湖多年,哪见过一个大活人忽的从眼前消失这异事,不由得慌乱起来,当下便四处寻找起宗斐的位置起来。然而,就当老者转过头去时,便觉得耳侧劲风忽起,余光扫过,却见那宗斐的长刀正朝自己的脖子处袭来,当下便硬生生停住火蛇前冲的势头,硬生生凭空扭身堪堪避过这一击,然而随着他翻身落地,只觉得鼻梁一热,原是那一刀虽未能伤及要害,脸上却是结结实实被砍了一刀。“好快的刀法,这种方式的攻击我只见一人用过,敢问阁下师尊可是秋……..”老人话音未落却被宗斐打断,“隔墙有耳,勿提家师姓名。”
“也罢,纵然是那女人亲至,老朽也未必怕他,看招!”
虽然心下对这宗斐已然起来恐惧,但老者嘴上可是不愿承认半分,只见他左手一闪,霎时间,那火弹就如漫天飞雪般朝那宗斐扑去。老者厉声笑道:“便是你动若鬼魅,这铺天盖地的一击,我倒要看你怎么躲!”
“为什么总是有人非要试一试我的速度......”老者似乎是听到了宗斐低声抱怨了一声,但很快,一股不祥的预感便席卷全身。老者恍惚间似乎觉得宗斐忽然在一瞬间爆发出一股让他极其不安的气息,那气息似乎勾起了老者发自内心的恐惧。然而当老者理解到这毫无道理的恐惧由何而来,却见得那火弹纷纷击中宗斐身体,然而诡异的是,那火弹并未爆炸,瞬间便在宗斐身上穿胸而过,击在院中的一道墙上。一瞬间硝烟四起,好端端一道砖墙眨眼间已然化为废墟。老者大骇,然而下一秒,老者的第六感让他感到身侧危险将近,然而没等他的身体有所反应,老者只觉得脖子上银光一闪,余光望去,不知何时那宗斐已然袭至自己身侧,那双昔日温润的眼睛不知何时染上了骇人的青光。但下一秒,老者的头便径直的从身上落下,滚落到一边,他的脸上依旧凝固着死亡时的表情,惊恐,疑惑,哀伤尽数凝结在他的表情上。然而直到宗斐把刀收回鞘中,老者的尸体才轰然倒下,砸塌了刚才他坐着的板凳。“真是让我废了好大力气,我本不想动用杀气的……”宗斐叹了口气,低头看向自己方才握刀手,不知何时一条青蓝色的纹路已然如蛇般缠绕在上面。“切。”
宗斐看着那纹路满脸嫌弃,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冷哼一声,便往那卢府赶去。卢府,忙碌了一天的卢员外送走了最后一个客人,长叹一口气往自己的房间走去。今日乡亲们来找自己,前段时间镇上不远处发了山洪,导致了泥石流,不少乡亲的田地被毁,只得向自己求助,然而哪怕是东拼西凑,最后卢员外也只凑齐了灾民两月的口粮,离下一季粮食还有好几个月,卢员外正愁如何安排这些灾民。卢员外叹着气走到自己书房前,却觉察到那书房有几丝异常,自己平日里一般都会把门窗关好,避免风雨吹坏了房里的书卷,然而今日的门却半掩着,露出了书房那黑漆漆的内部。卢员外皱起眉头,只当是那个仆人进房打扫没关好门窗,当下便抱怨着走上前推开房门。然而随着房门的打开,伴随着月光的照入。漆黑的房间中,一道人影正趴在自己的书案上,令卢员外不由得心里一紧。饶是卢员外自诩人正不怕影子斜,但遇到这怪事也不由得有几分害怕。只见卢员外轻声喊道:“是谁在哪?”
,然而那人影却似没有听见一般,只是安静的趴在书案上,动也不动,似乎是睡着了一般。等了半晌 ,那人影依旧是安静的趴在那,没有半分动静。按捺不住的卢员外终归是壮起胆子,慢慢的走了上去。待卢员外走近时,终于发现,趴在那的正是平日里打扫书房的那个家仆。卢员外皱起眉头,刚才的恐惧一时间全部化为怒气,这厮累了不知去自己房内休息,却在自己这里睡大觉,偷懒倒也是其次,这大半夜把自己给吓个半死。登时怒气冲冲的走上前,往那书案上重重一拍,怒喝道:“你这厮也真是无聊,闲了不去自己找点乐子。却在生在这里装神弄鬼吓我!”
,然而没承想,随着卢员外这重重的一拍,那仆役登时整个人歪了过去,一下子便栽倒在了地上。卢员外见着仆役栽倒,只道是这仆役被刚才那一下给惊吓到了,然而过了半晌,卢员外却觉得有几分不对劲。先不提方才他仆役若是受到惊吓为何叫也不叫,但这都大半天了却不见这仆役爬起,卢员外皱起眉头,喝到:“你这厮还没闹够吗?再不起来看我一会怎么罚你!”
然而随着卢员外的声声威胁,那仆役依旧是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好似是死了一般。饶是卢员外好脾气,却也被这人气到了,只见他走上前去便是一脚,那卢员外看样子也是恼火,边踢边骂道:“你这懒驴,这下我定得饿你两顿!”
然而随着这一脚踢毕,那仆役也只俯身躺在地上,没有半分动静,那卢员外只觉得奇怪,顿时一肚子火气化为狐疑,只见他上前扶起仆役,然而随着那卢员外的手指接触到那仆役的身体时,卢员外只觉得这人身上怎么如此冰凉,随即便把那仆役翻身过来,不料却此举却吓的那员外尖叫出声。只见这仆役大张着口已然断气多时了,细看之下,只见那仆役胸口似乎浅浅渗出几丝血迹,整个人面呈青色,竟然像是被活活憋死的,然而这屋里却又哪有东西能憋死这仆役,卢员外只觉得心中大骇,登时便冲出门外,高喊救命,可惜的是,远处烟火的爆炸声掩盖了员外的呼救声,无论那卢员外如何呼救,回应他的却只有远处的烟火,一时间诺大一个卢府,就像是突然间只剩下了卢员外一个活人。诡异,太诡异了,纵然是家里不少人去看了那灯会,家里应该还是有自己的妻子和那十几个老仆人才对,怎么会自己在这呼救半天连一声回应都没有呢?想到这里,卢员外的额头不由得浸出丝丝冷汗。然而就在卢员外的恐惧渐渐爬满内心之时,却突然感觉身后传来一阵窃笑,卢员外的恐惧几乎达到了顶点,只见他猛然回头。但是映入眼帘的依旧是与平日里相仿的庭院,院中的那颗桂花正当时开的枝繁叶茂的时候,夏风略过,发出一阵哗啦啦的声音。卢员外看着稀松平常的一切,叹了口气,原来一切只不过是自己在吓自己,自己何时竟然变的如此胆小。然而,就在卢员外回过头去的时候,却是一双黑洞洞的眼睛与自己四目相对,一张白净的脸几乎要贴在卢员外脸上,二者呼吸可闻。卢员外被吓得尖叫起来,连连后退,然而却似乎过于惊慌,竟然左脚绊右脚“扑通”一下摔在地上,让卢员外缓过神来的时候,却见到一白净少年正俯身微笑着盯着自己。那少年的脸蛋虽然俊俏,却看不到一丝血色,整个人似乎是突然出现在卢员外面前一般,煞是骇人。“你……...你是何人。”
卢员外颤声道,说话间,他连滚带爬,从那少年身下爬出去好几步。“来找你的人。”
少年微笑道,声音透露着几分欢快,就像是恶作剧成功的少年,带着几丝兴奋。“你.....你是人是鬼。”
卢员外看着这个奇怪的少年,颤声道。“是人又如何,是鬼又如何?”
少年也不避讳,笑道。虽然整个人透露着诡异,但他笑起来却又是那样好看,若是出现在外面的灯会上,不知道能引得多少少女倾心。“你在我家又是作何?”
卢员外见那少年能够沟通,便壮起胆子问道。“你虽然在质问我,但我倒是想恭喜你运气不错。”
少年并没有回答,而是继续笑道。“你恭喜我?却是为何?”
卢员外见这少年前言不搭后语,煞是恼火,但现如今不知对方底细,也只能顺着他说下去。“因为这灯会,你的女儿出去了。”
少年朗声道,言语间无不戏谑。“这有什么好恭喜的?”
卢员外不解道。“因为你犯了错,你这一庄的人本应该都会死,但是现在你的女儿不用死了,至少还有个人能帮你收尸,这不该好好恭喜一下?”
少年笑的越发得意起来,虽然嘴里的话分明是如此骇人,但他却说得像是要和几个朋友出门游玩般轻松。“你,你这个疯子!”
卢员外惊恐的大叫起来,他向着身后飞奔而去,他不知道为什么要跑,但潜意识里似乎有一个身音在让他离那个少年远一些,越远越好!那声音是卢员外最本能的求生欲,那个少年的出现唤起了卢员外最原始的本能,那是原始人类刻入基因的生存法则——离那些无法战胜的危险远一些。然而,无论卢员外如何拼命的奔跑,奔跑到他觉得自己的肺都要裂开,跑到自己的嗓子发甜。他跑过了无数的走廊与楼阁,他穿过无数的房间与庭院,然而那少年的脚步就像是索命无常一般不紧不慢的跟着,那少年的笑声似乎一直都贴在耳畔。终于他跑不动了,卢员外双脚一软,整个人一下子跪了下去,他喘着粗气,回头望向正迈着轻快的步子慢慢赶来的俊俏少年,那少年满脸笑意,似乎只是在和卢员外玩一个游戏一般。“怎么不跑了?”
少年出身询问,就像是在关心在游戏中受伤的同伴一般。“你来干什么?”
然而,那少年突然皱起眉头看向卢员外身后,卢员外不解,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却又突然燃起了生的希望。只见宗斐不知何时突然出现在卢员外身后,他半个人藏在阴影中,根本看不见他现在的表情。宗斐没有搭理少年的询问,只是低头看向如狗一般喘气的卢员外,一时间卢员外似乎感觉到那宗斐的眼神失去了往日的温润,就像一把钢刀往自己身上扎来。然而现下他也管不得这些,抓着宗斐的胳膊勉强站起,虚弱的道:“阿斐,快走,这疯子不知为何要杀我。”
然而宗斐却没有移动,卢员外疑惑的看着这个平日里自己待若亲生子的年轻门客,似乎不能理解平日里善解人意的宗斐为何不听话了。但是随着卢员外渐渐看清宗斐隐藏在阴影中的脸,他对生的期望又渐渐凉了下去,那是一张漠然的脸,脸的主人正用嫌弃的眼神看着自己,然而下一秒,卢员外突然觉得心口一阵疼痛,他艰难的往下看去,一把长刀贯穿了他的胸口,而那柄长刀正握在宗斐手里。“为何.......”卢员外惊恐的看着宗斐,脸上写满了不甘,疑惑,恐惧,哪怕是在死前他也没能想明白,这个本该成为自己女婿的男人为何会拿着刺穿自己身体的刀。“我不喜欢别人碰我,特别是男人。”
这是卢员外失去意识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宗斐说话间便扭动刀柄扩大伤口,随后便慢慢的把刀抽出,似乎是害怕血溅到自己身上。宗斐后退了一步,任凭卢员外的尸体倒在地上,形成一滩血泊。“哈哈哈,你看到你捅死他的表情了吗,真是太精彩了哈哈哈。”
一旁的那个俊俏少年狂笑起来,似乎是看到了什么天下最可笑的笑话,“被自己的准女婿杀死,这老丈人当的也是,哈哈哈。”
他笑的如痴如醉,但一旁的宗斐却没什么反应,他用卢员外的尸体把刀上血迹擦干,随后便把刀插会鞘中。“殷玦,你太慢了,你明明可以一剑杀了他,却非要追他这么久。”
宗斐冷冷的开口道。“我就说,你这人缺乏基本的审美,要是世界上所有人都想你这般无趣,我倒不如死了好。”
被称为殷玦的少年听得宗斐的抱怨,只是耸耸肩,道。“优秀的猎手不会玩弄自己的猎物。”
宗斐淡淡的开口道。“但我从来没有说过我是优秀的猎手,更何况这是你话多半是你们阿修罗堂的那个无趣的老女人说得吧,我的师傅客从来没有这样教过我,我的教育一直是及时行乐。”
殷玦一脸无奈的看着自己这个木头般的同僚,叹气道。“我刚刚清点了一下尸体,发现少了一人。”
宗斐不想与这家伙就审美问题上纠缠,于是开口回到了工作上。“都在这了,我干的可是辛苦活,不像你,就一个人。”
殷玦抱怨道。“卢小姐的尸体我没看到,我们的命令是灭门,少一个也不行。”
宗斐冷冷的说道。“那妮子去了灯会,我总不可能在大庭广众下杀人,倒是任谁都看得出来,那妮子喜欢你,结果你的第一反应却是找她的尸体,你这家伙真是煞风景啊。”
殷玦调笑道。“任务就是任务,这与我的私人问题无关。”
宗斐的回答依旧没有什么温度,似乎只是在陈述事实。“更何况你的怜香惜玉可能会害死我们,你也许会手软,组织可不会。”
宗斐补充道。“没事,那妮子也翻不起什么大浪了,更何况她一个小姑娘能做什么,便是我们不管,她在这狗日的世道里面又能独自活的了几天?”
此时有一个声音响起,只见又一个少年从阴影中走出,不同的是,他手里还拖着一具尸体。“剑尘,下次能不能不要把武器藏河里,宗斐那厮也不帮我把我的武器一同拿出来,还要我亲自下水去取。”
殷玦见那少年,不由得出声抱怨道。“嘿嘿嘿,这几日城中灯会,刀剑管的严,我又没有你们二人这身手,若是被发现,免不得一翻波折,不如藏那最安全。”
来者摸着脑袋笑道,随着他从阴影中显露身形,来者正是白日里冲撞宗斐的醉汉。“我们的行动时间不同,我怕我们错过了,便没有帮你取。”
宗斐解释道。“行行行,我也没怪你不是吗?话说剑尘你带这死人过来干什么?”
殷玦朝宗斐摆摆手让他赶紧住口,转头向那少年问道。“嘿嘿嘿,打架的事情你两在行,但这细节却总是做的大喇喇的,我不刚听见你怜香惜玉没杀那美妞吗?但宗斐又怕身份暴露,这不给二位像个法子吗?”
剑尘嘿嘿笑道,一指那地上的尸体。只见那尸体的脸已经变成宗斐的样貌,衣服也被换做宗斐现下穿的衣服。“这人皮面具做的真不错,剑大哥手艺果然名不虚传。”
殷玦蹲下身子扯了扯尸体的脸,却发现与那真脸毫无区别,不由得赞叹道。“嘿嘿,接下来就是些小伪装。把你刀给我。”
剑尘似乎是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随即便伸手向宗斐说道。“这是?”
宗斐不解,但还是顺从的把刀递了过去。只见那剑尘接过刀,几刀便把那尸体斩的血肉模糊,然后又是一击直刺,把那尸体给通了个透心凉。随后擦了擦额头的汗,笑道:“这下不就结了,等那小妮子回来,一看这情况,只会觉得是土匪闯进家中,屠灭满府,他的宗大哥前来帮忙,却力战不敌,最后殒命当场。”
“这法子妙,剑尘大哥果然比那呆木头的脑子灵活,哪有正常人会逼着别人在这灯花节上逼着别人去杀那如花似玉的大姑娘。”
殷玦笑着搂住剑尘的脖子,笑的是那般阳光,就好像他们刚才并不是在干什么屠灭满门的差事,只是与朋友一起赏花而归。“但那确实是最稳妥的做法,而且.......”宗斐想要开口解释但剑尘连连摆手让他住嘴,“呸呸呸,我说你这厮,说话怎么这么晦气,你要是真跑去宰了那大美妞,我现在好歹得给你几个大逼斗,你这家伙白生了这俊俏脸蛋了,怎么却像那吃不来细糠的山猪一般,一天天的尽干那暴殄天物的事情。”
听着同伴们的抱怨,宗斐也不由得陷入沉默,虽然他对另外两人的行事风格不满,但毕竟任务完成了,他也没资格说什么。“所以说,你打算去河边看看那妞吗?她和你这么亲近,我不信你对她一点感觉都没有?”
正当宗斐沉默间,殷玦凑上前说道。“我已经是个死人了,你忘了吗?”
宗斐指着那具易容成自己的尸体。“嘿嘿嘿,你这榆木脑袋,我们远远的看上一眼怎么样?”
殷玦笑道。“要去自己去,我今晚就想出城,事缓生变,待着这里我坐立难安。”
宗斐冷冷的说道,说罢便飞身跃上屋檐,补充道:“你们要去灯会便去,我在城外驿站等你们。”
说完人便消失不见了。“啧啧啧,真是个绝情的家伙。”
殷玦眯起眼睛咋舌道。“你打算去瞧瞧?”
剑尘推开一直倚靠在自己肩膀上的殷玦。“那当然,那大哥你这么也变得和那木头一般,他不开什么庆功宴咱们开去啊,来来来,今天晚上酒钱我请。”
说话间殷玦又勾搭上剑尘的肩膀,一同消失在月色中。此时的河畔边,少女孤身一人握着花灯看着熙熙攘攘人群,周围的情侣们纷纷把手里的花灯放在河里,河道上花灯星星点点,如果月老真能把这一对对壁人结下情缘,这景色看上去也颇为浪漫。“宗大哥怎么还不来。”
看着远处的烟花渐渐消散,少女的心中不由得焦急起来,看着周围的人群渐渐聚集,少女不由自主地从腰间掏出白日里少年送自己的金钗,少女总觉得上面似乎还有着他残存的体温,似乎只要握着它,她就能感觉到少年很快便会劈开人潮,出现在她身边,用他那温暖的臂膀为自己把人潮隔绝在外。少女想到此处,不由得脸颊挂起几抹绯红,登时又摇了摇头,把自己与情郎亲密的画面赶了出去。这是怀春少女的懵懂初恋,她不愿意在他面前表现出哪怕一分失态。与此同时,一处酒楼的屋顶,宗斐听着楼下的吵闹,眼神却静静的望着下方拥挤的人群。高处的风托起了他的的衣角,他若有所思的望着什么,他的眼神似乎在一瞬间又变回了三年前那个扬州的少年。然而,只是一瞬,那锋利如刀的眼神重新回到他的眼眸,很快,一道人影彻底的消失在这茫茫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