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斯科尔德艰难地睁开双眼，即刻映入他眼帘的是刺眼阳光笼罩下嘈杂，人声鼎沸的集市，深褐肤色的人群来往着，店铺门口高悬着扭曲歪斜的梵文，空气中混合着汗臭，人畜的体臭，以及潮味和劣质香精味，这股杂糅混合而成的怪味在他鼻腔深处萦绕徘徊，直逼得他想俯下身呕吐。吱嘎吱嘎声从他背后方向传来，他回头看去，泛黄的白色面包车如同一条在泥浆中拼命扭动的泥鳅，在人潮组成的集市中艰难地跋涉，司机用力摁着喇叭，但人群对刺耳的喇叭声充耳不闻，几个将陶罐高举头顶，穿戴着五彩繁复纱丽的矮胖中年妇女不满地向面包车斥骂着，不情愿地向一旁踱步给车让路。斯科尔德这才意识到自己站在这条混乱嘈杂的集市中央，于是他抬脚向右边走去，鞋底与湿黏，泥泞的路面拍打出啪叽啪叽的微响。“先生，您需要买些东西吗？”

并不流利的英语， 斯科尔德转过头，肤色黧黑的小贩满脸堆笑，露出一口表面满是褐黄色烟渍的牙齿，他的手不停摆弄着一尊乌黑的神像。在那方不大的摊位上，处处都是这种乌黑的神像，犹如一块块漆黑的煤炭排列着，看久了让人感到一股说不出的邪异扑面而来。那是一尊坐直的湿婆神像，四臂屈伸，其中一只手持三叉戟，斜指天空，眼镜蛇盘在她的脖颈上，吐着芯子，蛇头高昂与斯科尔德对视。小贩用手中的湿抹布反复地擦着那尊神像，留下的水珠反射着阳光，使神像周边镀上了一层白金般的光晕，让斯科尔德心中陡然升起一股圣洁感，让他买下这个神像的欲望愈加强烈。“你手中的这个神像多少钱？”

他没等小贩回答，就开始在身上摸索钱夹。当他摸出钱夹，掏出一张100卢比的浅绿色票子，上面的甘地正露出一个温和的微笑。“不用找了。”

斯科尔德将钞票递过去。小贩却忽然沉默下来，他只是自顾自地继续擦着那尊湿婆像，没有应答斯科尔德的话语，忽然，他开始哼着一曲梵文歌。歌声入耳，斯科尔德如被电击一般，诡异的曲调顺着他的耳道游走在全身各处。那梵文他觉得无比熟悉，却又想不出在哪里听过以及它的名字。“不，乔，不需要钱，我们只需要你。”

梦魇般的女声，这是一句标准的英语，小贩缓缓抬起了他的头。乔……在他模糊的记忆里，叫他这个爱称的只有他人生中的那廖廖数人。他彻底看清了小贩的脸，黧黑的面庞已经变得白皙，上面有着星星点点的雀斑，原本短粗的黑发变成柔顺的金发从脑后金泉般倾泻而下。但那副美丽的面庞上，却挂着一个万分诡异惊悚的笑，嘴角几乎咧到了耳根，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浅蓝色的眼眸弯曲起来，像地狱的恶鬼。凯瑟琳！凯瑟琳！凯瑟琳！斯科尔德失声惨叫，潮水般的回忆不断拍打在他心灵的礁石之上。女人只是静静地看着他，脸上依旧是那惊悚至极的笑容。“凯瑟琳！凯瑟琳！凯瑟琳…凯瑟琳…”斯科尔德想跑，他转身向后，却发现刚才整个喧哗的集市不知何时已经充满了死一般的寂静，面包车司机放下车窗，司机的脸赫然是一张颇具女人的脸，挂着诡异的笑看向他，他面色唰的一下白了，惊恐地环顾四周，发现所有人都转头看向了他，所有人都变成了脸上挂着诡笑的凯瑟琳，无数凯瑟琳望着他，不发一言，场面是那么的安静，她们仿佛在欣赏一场小丑的表演，而斯科尔德就是在舞台上笨拙表演着的小丑。泪水顺着他的脸庞无声地滑下，斯科尔德的声音越来越低，但他的嘴中仍然呢喃着:“凯瑟琳……凯瑟琳……我去班加罗尔找过你，但你却不在那里……抱歉……死的应该是我而不是你们……”斯科尔德慢慢委顿在泥泞肮脏的地面上，他用手疯狂地捶打着地面，泥水四溅，腥臭的泥水在他全身各处星星点点，但他毫不在乎，像一个伤心的孩童，又佛若此刻的小丑演砸了自己最擅长的杂技，在舞台上嚎啕大哭，台下的一众观众却还是微笑着看着他，没有怒斥，没有掌声，只是无声的微笑。“没事的，乔，已经过去了……已经过去了……”凯瑟琳温柔的声音响起，“我们没有错过你，大家都在等你。”

最后一句话宛如梦呓一般在他耳边消散。斯科尔德慢慢抬起头，集市，凯瑟琳，摊位，面包车已经全部消失得无影无踪。灰蒙的天空已经变成如血般鲜红，他向前看去，无数巨大的眼镜蛇蛇首遮蔽了半边的天空，盘绕的蛇身如山脉般蜿蜒，看不到尽头，一只只蛇首张开了巨口，晶亮的毒涎顺着尖利的蛇牙淌下。那一双双暗红的蛇眼死死地盯着他，他看向那些充满着怨毒的蛇眼。周围响起山呼海啸般的欢呼，是梵语的欢呼，那欢呼时而远在天际之外，时而又近在耳畔。“आनंद शेष！आनंद शेष！आनंद शेष！”

奇异一般，他竟然听懂了，那些梵语的声音都在共同欢呼着同一个名字:“阿难陀舍沙！阿难陀舍沙！阿难陀舍沙！”

斯科尔德感到自己的头被一双巨手撕裂着，他埋头惨叫着，双手紧紧捂住自己的头部，他的惨叫与欢呼声混杂在一起，搅动着自己的脑浆，刺痛如同利剑一般由大脑内向外捅刺着。嘭的一声，斯科尔德的大脑在无数血红的蛇眼注视下爆开了，一条条黑色幼体眼镜蛇全身包裹着斯科尔德猩红的血液从他的大脑中向外爬出……斯科尔德猛地掀开被子从床上坐起，泪水已经打湿了半边枕头，从后背渗出的冷汗更是浸透了床下的白色床单。睡意全无，又是这个惊悚而又逼真至极的梦，他看看床头柜上的电子表，1:45三个惨绿色数字幽幽地发着光。他又伸手够向床头柜上的劳拉西泮药片，手机却振动起来，嗡嗡声震得劳拉西泮的纸盒也微微颤抖着。他拿起手机，上面Ouyang Pingzhi几个英文字母让他的眉头紧皱。“Hey？”

“斯科尔德，你又是吃的劳拉西泮才能入睡的吧。”

电话的那头传来一声轻笑，“很抱歉打扰你的好梦，斯科尔德，我在东京，ESO紧急峰会刚刚散场，但我要转告你一件事，斯科尔德，恭喜你，总部评估你为这次行动的战士之一。”

万分疲惫的声音，显然声音的主人一宿没睡，香港的1点，是东京的凌晨2点，低沉的声音继续说道:“战争打响了，斯科尔德，“香港时间凌晨3点，你需要去香港国际机场搭乘基金会专机前往曼谷。”

那个声音最后说了一句话:“当命运的山脉落在我们头顶，没有人能独善其身，祝好运。”

电话挂断了，只有嘟嘟的忙音响着。战争？斯科尔德茫然看向巨大的落地窗外，被无数霓虹灯覆盖的城市上空，乌云翻涌着，这是暴雨的前兆。一如十年前，那场南印度洋飓风到来前，孟买港口那铅灰色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