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报警那天,警官涛涛正在派出所吃饭,一身警服,显得十分干练。我们俩从小到大玩儿在一起,拜的把子。开始他以为我又找他喝酒吃饭去玩儿呢,说:“今儿真不行,我得出去办事。”
我直接说我报警,他看我浑身都是汗,狼狈紧张,才相信我不是开玩笑。他很平静的告诉我,先说一遍经过,然后整理一下思路。他找人给我做笔录。结果,因为太紧张,我语无伦次,直到几个小时以后,涛涛让我安静一会儿,放松。告诉我,没事,他是我发小。他们的同事也都笑着表示,一定按规定办,让我放心。看着这些熟悉的面孔,今天却有一种不同的感觉。原来他们都是警察。对啊,他们本来就是公安,只不过小时候一块长大,他们没以警察的面貌出现在我面前而已。最后,涛涛给我递过来一杯热茶,说,:“你们单位那边肯定有事,不仅仅是你得罪人的事儿,恐怕人家背后先调查你的背景,然后做局下套设计你 ,其实也别怕,我们一定会按规定办,最后,实在不行让阿姨打个电话就能解决,你什么事儿都不会有。”
于是,他送我出门。看着他后面一个化妆浓艳的女警。我顿时想入非非。涛涛踢了我一脚,让我快滚。结果,我一头撞到派出所的门上了,因为他们这里的门窗锁都是跟其他地方的锁完全相反,各种古怪。我出不去了,涛涛过来给我开门,这就是开头那一幕。我要不要告诉我妈这事儿,我想了想,不说。我怕我妈担心。就说我去跟涛涛他们喝茶去了。我妈老说,涛涛这孩子她放心。涛涛很老实可靠。哈哈。其实,那是我们年轻人糊弄老一代的假象。涛涛一点不老实。涛涛是武警指挥院校毕业的。他们家三代从警。小时候他就搞什么武术,摔跤擒拿,经常跟他们公安大院孩子玩的游戏就是抓小偷,我老被要求扮演小偷 。可是他们都说我不像小偷,一看就是书呆子。小偷,那都是精明过人之辈。涛涛说,其实小偷和警察是一个硬币的正反面。好的警察绝对可以胜任盗窃这类工作。还能很成功。这居然还有盗窃这种“工作”?我也是三观暴跌,涛涛说有些特战作业特战部队就是必须得会盗窃,其实就是侦探侦听。我回到家连睡两天。工厂也是不去了,太紧张了。也很累。当我起来时,接到涛涛的电话,第一句话就是,你现在说话方便吗?我说你说吧,我妈去上班了。涛涛说,你们单位有一个人失踪了。失踪,他随身携带了一笔五十万的巨款。连同他本人一起消失了,你们单位那边财务和厂部来报的案。你们两个相隔的时间不到24小时。就是说,你来我们这边报案期间,你们单位有人和钱消失了。我现在得听听你怎么说了。涛涛又说,那个人跟你接受的任务差不多,不同的是,你把钱送到了厂部财务科完全成交接了,那个人则没有。连钱带人一起消失。我脱口而出,赶快去我们厂找那个一米九的巨人啊!他外号叫,老君。反正我们厂都这么叫。涛子在电话那边哈哈一笑,说,你觉得现在他还能找的到吗!?我忍不住说,都是你们当时拖延,你们早点去找那个巨人,不就没这事儿了。毕竟我们俩关系很好,我这么说,涛子也没有发怒。他一如既往平静的说,这不好说啊,兄弟,你要知道,完全可能有人安排那个巨人吓唬你让你去吸引我们注意力,然后安排他人下手呢?这也是一种可能。当然,还有一种可能。末了,他沉默了很久,吐出一句很古怪的话出来,他说:“我最怕的是那一种可能,希望千万别是”。我问:“什么可能啊?”
他不说了。挂了电话。工厂,我又回来了,连天的轰隆轰隆的巨响,那是冲压锻打的机器。我进门就问,老君呢,这家伙来了吗?结果不出涛子所料,人家说,这人已经几天联系不上了。满脸皱纹,一脸紧张的车间管理张老头踱过来。他身材矮瘦,小眼如猴,每天都积极的思考智慧。他倒背双手,神态严肃,装作没看见我们的样子。表情很到位。我们看着他,也就老老实实干活就行。他就像一个老寸长在田地里溜达。巡视着他的世界,像狗一样转悠,时不时抬腿撒尿留下圣地神圣不可侵犯的警告。他就是王者,黑暗世间的王者。为了省电,这里常年黑暗,从不开灯。人类是否需要光明,其实我一直怀疑,但是我毫不怀疑,我们需要黑暗。因为这样省钱,省钱的快感弥漫一切。他看着我说:“你必将一事无成啊!”
然后以预言家的姿态溜达到别处去了。嫣然一幅黄狗摇着尾巴悠然而去。啥意思啊?我再次懵逼。很快,车间主任数学家,大文盲的他,满头艺术家一样的长发,外号叫“数学家”。找我了,问:“老君你知道他怎么回事吗?”
我就说,我上哪儿知道去。我暗想,这位老君属于全车间特殊职工,他经常抢大家口袋里的零钱,告到你这儿你也装听不见。我还算好的,有的大姐家里非常困难,吃饭,连同孩子读书学费都出了问题。这位照抢不误,一点没有侠客风范。活脱脱一个流氓地痞。我小学三年级就看了水浒,当时觉得过瘾很热闹,现在看看水浒,感觉的确是人间的悲凉。那里一个好人没有,一个好运也没有,全是一堆愚民。一堆厄运,人生,满满的悲剧。这位老君就是一个古风荡荡的现代人。他年纪不小了,四五十岁的人,却喜欢抢东西。巨人,手跟脸盆一样大小。我一米八二,在他面前矮一个头。压迫感满满。至于他怎么来我们厂的,谁知道怎么回事。那一年,我二十二岁,刚刚大学毕业,进了一家地方上的工厂,在车间抡锤做体力劳动。我怀念那个时代儿,不是怀念那里的噪音和粉尘。不是怀念班祖长的责骂和人性的丑陋。那都是生活的一部分和点缀。我怀念的是我的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