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武军茅厕，臭气熏天。隔间中，一名黑脸副将低声卖着关子：“听说了吗？”

“听说什么？”

隔壁隔间中，张敬忠闷声回了一句，蹲了半个时辰，一无所出，让他心烦意乱，毫无兴致理会同僚说什么。黑脸葛姓副将压低声音道：“半个时辰之前，建宁王飞马奉诏持符节入龙武军，多半要典掌龙武军……”“建宁王要执掌龙武军！”

张敬忠眼睛瞪大，顾不得臭气难闻，倒吸一口凉气，险些昏过去。半晌，张敬忠稳住身形，勉强问道：“真的吗？”

“千真万确！”

葛图洋郑重其事的点头，小声道：“柯将军与建宁王同行，诏书就在高将军长子手中，绝不会有错！”

闻听此言，张敬忠脸色百变，最终停留在难以掩盖喜悦之色。裤子一提，一脚踹开木门，大步流星而去。半刻之后，龙武军左厢营中。“听说了吗？”

张敬忠脸上浮现难以掩饰的喜悦，看着身边环绕的心腹。都尉挠着头皮，一脸疑惑：“听说什么？”

张敬忠压低声音，神秘兮兮道：“建宁王奉诏归京，掌龙武军！”

“掌龙武军？”

众人一片惊呼之声，不敢置信的表情浮上脸庞。龙武军乃是圣人亲军，圣人命建宁王典龙武军，用以何在，不言而已。众人陷入沉思，圣人属意建宁王！身在龙武军，众人自然了解常人不了解的密实之事。比如，圣人其实并没有世人看起来那么宠爱贵妃。比如，圣人知道而今的盛世，并不稳固。再比如，圣人并不想传位太子，但又不愿意再行废立之事。汉武帝御极五十四载，晚年巫蛊之祸，圣人引以为鉴。无论杨国忠如何诋毁李亨，李隆基都会选择再三思量。甚至，即便李亨有所谋图，李隆基为了保证大唐的稳定，也不会在明面之上处置。五十载天子，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勇往无前的少年，已经学会了妥协与装糊涂。所谓，不痴不聋，不做家翁。天子以四海为家，不痴不聋，同样难以执掌山河。明察秋毫之间，并不意味着要斤斤计较。“噤声！”

张敬忠瞪着眼睛，伸手压低众人的声音。众人一齐拱手：“喏。”

张敬忠点了点头，小声嘱咐：“汝等回去之后，与诸军士说清楚，建宁王乃是太子之子，又奉圣人诏敕，持符节典兵，万万不可生乱。”

“喏！”

众人眼中闪烁着光芒，神采奕奕。张敬忠乃是太子李亨的旧部，然而在历次针对太子的政治斗争中，都没有被清洗，反而步步高升，担任副将。因此，张敬忠的部下，也多是李亨的拥趸。在他们看来，李倓就代表着李亨。若是李倓执掌龙武军，自己将会拥有无与伦比的地位。“去吧，不要乱说。”

张敬忠一挥手，一众都尉鱼贯而出。转眼间，朝食时分便至，往日喧嚷的军营，而今却陷入了诡异的气氛。没有一人开口，默默吃着面前的面饼，仿佛是圣人所赐一样。沙漏倒转一番，一名校尉终究忍耐不住，不动声色戳了戳自己的上司都尉，同样是自己的父亲。“阿爷，军中儿郎都在传，建宁王归京，此时是真的吗？”

都尉崔促点了点头。龙武军是个大筛子，什么事也瞒不住。无论是好事还是坏事，都不可能瞒住人。李倓飞驰而来的一幕、陈玄礼出城奉诏书军令的一幕，都被上百卫士亲眼目睹，一传十、十传百，不到半个时辰，整个龙武军几乎都知道李倓奉诏而来的消息。“建宁王奉诏典龙武军，圣人属意建宁王，欲以建宁王为嗣……”崔促小声说道，虽然加了一点合理推测，但他自认为没有偏离事实。“啊？”

校尉大吃一惊，手中的面饼险些掉在地上。“慌什么？”

都尉眉头一皱，不满道：“刀兵加身而不乱，汝是如何做的？”

校尉脸一红，躬身接受父亲的训斥，不敢有丝毫怨言。虽然受到训斥，但是他心中却充满了喜悦之情。所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太子一脉得势，自己居家都能鸡犬升天。太子一脉事败，自己举家将会流放安西。李倓连夜入京，不知让多少人今日没有心思处理政务。今日平康坊中，一定充斥着交易情报的贩子。京兆尹李澄在京兆府中来回踱步，眉头时紧时舒。他不是太子的人，同样也不是杨国忠提拔的心腹。此番李倓典龙武军，不知让多少人意想不到。李澄就是这些人其中之一。但是，比起龙武军的归属，西京留守才是李澄更为关注的问题。“大尹，要不要前往禁苑入见？”

参军杨卓站在李澄身侧，低声询问。李澄犹豫一阵，缓缓摇头：“不可，建宁王未曾宣召，若是贸然前往，恐怕不妥。”

“可是……建宁王奉诏归京，大尹不去入见，恐怕多有不妥。”

杨卓皱着眉头，提出了相反的意见。李澄闻言，默默点头。杨卓能够想到的，他自然也能想到。圣人命建宁王归京，授予西京留守和典掌龙武军的权力，便是将缓急之间的处置之权交给建宁王。难道说……华清宫真有所变乱？想到这里，李澄眉头皱得更深，但是更令他无从思量的是，既然华清宫有变乱发生，为何建宁王还能抵达长安？难道……李澄脸色一变，想到了一种可能。变生肘腋，太子发动兵变！就像百年以来，李氏皇族每逢皇位继承都要做的那样。而建宁王则被太子派遣，掌握龙武军以及西京。想到这里，李澄忽然感觉自己轻松了许多。不就是政变嘛……大唐经历的多了。却不知日后圣人……不对，应该是太上皇，太上皇是居住在南内兴庆宫还是西内太极宫呢？亦或是华清宫？而建宁王会不会另有想法，便如历代圣人一样，几年之后，又是一场变乱。毕竟，太子殿下已经不年轻了。能在否在位二十载，仍旧是未知数。依照皇唐自从太宗皇帝以来的传统，建有殊功的皇子，通常会与太子发生冲突，继而以一场血溅宫禁的政变结束。皇位归属，终究要以兵戈决定。“来人！”

李澄整了整衣冠，大喊一声。“在。”

“备马，持金鱼袋，求见建宁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