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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事出有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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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亩,小路,灌木丛,青岩……一切影像风一般从姬兴耳际刮过,锋利的长蛇草划伤了皮肤他没有感觉到,尖利的碎石刺青了脚板他也不觉得疼,脑海里那个魅惑的影子不断蚕食他原本坚毅果决的心智,他害怕自己鬼使神差又折回去,一旦发生了,他这辈子都将无法面对一个人,一个对他恩重如山的人。他一路奔跑,不断奔跑,将那个疯狂的念头生生甩在了脑后,直到清爽的微风拂掠,渗入汗水浸润的毛孔,他眼前出现一条碧波荡漾的小河,他便毫不犹豫的一头扎了进去。“噗通!”

偌大的水花四溅,就像在河面猛然投下了一块千斤巨石。“诶哟,我的鱼呀!这是哪个天杀的?”

河滩上下有一二十余名灰石部的族人在捕鱼,男女混杂,其中不乏身强体壮手执竹制梭镖的青壮年,捡拾新得鱼获的半大少女,还有赤条条的男女孩童在乱石中寻找虾蟹和鼓捣些他们认为好玩的事情,妇人和上年纪的老人则在树荫下用石刀解剖鲜鱼,场面极为热闹。姬兴这个不速之客的介入,打破了原来的秩序,一个个或大叫或嬉笑起来。骂人的大喊来自一名披发少年,年约十六,正望着手中光秃秃的竹制梭镖心疼不已。他在这片水域折腾了许久一无所获,好不容易弄了条足以让年轻妇人刮目相看的大鱼,还想着炫耀一番的,就因为吃了一惊,手一抖,鱼没了。他心里的苦水与愤懑,顷刻间也似这涛涛河般络绎不绝。“天杀的,给你舅老爷赔鱼来!”

少年再度大吼,一把擒住了正把自己全身浸泡在水中的姬兴。姬兴狂乱的心绪在冷水浸泡下总算有所缓解,从水里站起身来,见有人满脸怒容正对自己嘀咕什么,因耳朵里灌了水,没听得清楚,但想来也无甚好话。“姬阳,给舅爷我闭嘴!”

姬兴道。姬阳眼珠子一转,定睛瞅了瞅姬兴,道:“诶哟,你这样子面红耳赤的不对劲啊,我想想,莫不是被鵲儿撩了?嘿嘿。”

“你怎么知道的?”

姬兴大惑不解。“族里想撩你的女人不少,但真敢撩你的不多,能把你整这么狼狈的,也只有她了。”

姬阳一副深得女人心经的模样,摇头换脑的说道:“鵲儿,哎鵲儿,好鵲儿呀……”“去你丫的!”

“鵲儿挺好的呀?”

姬阳一脸无辜。“没大没小,她是我二舅娘,她是姬云之妻!姬云!”

姬兴正色道。“是,姬云,姬舅爷!”

姬阳再滑跳,听到这个姓名也严肃起来。姬云,曾经的灰石部第一勇士,尤善狩猎,族内年青一代无不是在姬云言传身教之下学来的狩猎技能与经验。在食物稀缺的冬季,那些年都是姬云带着青壮们出门围猎,获得的肉食与皮毛,使族内一众老小挨过了多少个瑟瑟发抖的长夜。这份活命之恩,天高地阔,族内众人无不铭记于心。而他现在断了一只手,也是在一次领队冬征中被猛兽咬掉的。虽然物竞天择是族内不成文的规矩,可姬兴不愿当那忘恩负义的小人。“那怎么办?你不想早点诞下子女?”

姬阳问。话刚落音,从旁边走来一尚未成年、满脸稚气的半大女孩,虽然于男女之事一知半解,可也俏皮的说:“姬兴哥,只要你愿意,我给你生孩子。”

“去去去,也不瞧瞧自己,瘦的跟竹竿似得,兴哥能看中你?”

姬阳一脸嫌弃状,“就是给阳哥我生孩子,我还得等个两仨年呢。”

“你?切!”

女孩屁股一扭,走了。“姬阳,你父亲常说他年轻时去过有神树庇的织衣部,难道真有这样的地方?”

姬兴突然问,随后他直视蓝天白云相间的远方,似想穷尽所有目光,将那传闻中的神佑之地看个究竟。“要不,我们明年去织衣部看看?”

姬阳也来了兴致,“就是很远呢,我老爹说要走很远……”氏族人在长期的生活实践中,形成了共识,反对血缘亲近者婚配,即同姓不可婚配,避免痴呆后辈出现。每隔几年,族内总有壮年男性征得族内主母同意后,按照古老相传的传统,结伴外出,穿越狼虫虎豹之地,去往鹰岩、长石等部落寻觅自己归属,甚至远涉他乡一去不返。在寨内无良配的情况下,姬兴亦将不得不离开生养自己的土地,寻找掌纹烙印中冥冥注定的那个女人。灰石寨内,姜鹊踩着木屐站在自己的吊脚楼前,有些踌躇,面庞上更有一丝凝重。终于,她吸了口气,扭动腰肢,走上木梯,步入屋门。屋内采光不是很好,显得有些阴暗,陈设也极其简陋。屋内有人,正襟危坐于草席上,斑斓阳光照在他身上,显得模糊不清。在此人附近,有大小三个光屁股的孩童正在玩耍,天真烂漫的脸上满是欢悦。姜鹊的出现,引得三名孩童一股脑涌了上来,嘴里喊着娘亲,原是想膝下承欢的,却一个个被其母揪着耳朵撵出了屋外。屋内之人仍旧一动不动,姜鹊径直走上前去,在他对面坐下。这时才可见对面之人约莫四十岁,满头花白头发束于脑后,络腮胡,赤裸上身,仅腰间系一张兽皮,最显眼的是其右手臂仅延伸至肘部,没有手掌。此人有几分憔悴,可眉宇下的狭长双目却精芒四射,不怒自威。姜鹊一改先前挑逗姬兴时的孟浪,妖娆的身姿这会也端庄起来,只是定睛看着他,不说话,好像怕惊扰对方的沉默。终于,对面的男人对姜鹊深深鞠了一躬,道:“娘子,委屈你了……”“夫君莫要这样说,夫君对我的恩惠,毕生难以偿还,区区小事,又算得了什么?”

姜鹊回礼道,“若非当年夫君舍命相救,哪还有我的今天,早喂了熊了。”

“那,事情可成了?”

姬云嗫嚅着问。姜鹊摇头。“这是为何?莫非娘子瞧不上姬兴?”

“怎么会,姬兴一如夫君当年,少年英武,原是挺让人艳羡的。”

姜鹊亦不掩饰内心真实所想,直言直语。“莫非是他看不上娘子?这不可能啊……娘子是我们族内一枝花,他没道理拒绝的,他是怕娘子一时兴起吧,故不愿纠缠。”

姬云沉吟片刻,“若此,我今晚便搬出去住,你晚间叫他过来。”

“夫君,他这是因为你呀,你搬不搬出去都一样。”

“那便如何是好?此子颇具智慧,得了我一身技能,且更胜之,必能守护族群二十春秋,族内诸子概不能比!这两年他总有意无意打听织衣部风土人情,怕是动了远足之意。”

姬云双眉紧蹙,说道,“这要是让他入了别族,必得重用,一去难返,无论如何娘子还需竭尽全力,务必将他留下,此子关系我族兴衰啊!此事若成,姬云对娘子感恩戴德,没齿不忘。”

“夫君莫要这般言重,鹊知道的。”

姜鹊哽咽,“这两年冬猎,都是姬兴领队前往,斩获颇多,皮毛肉食皆可保所需,族内无有饿殍冻死者,不管是基于你的一番苦心还是为族内长远计,鹊责无旁贷,定不负君所托。”

“娘子如此想就好,如此甚好……”姬云双眼在姜鹊身上仔仔细细注视片刻,眼光忽然黯淡下去,有种英雄末路般的萧瑟,沉声言道,“我已经形同废人,这些年可是苦了娘子了,就连蔽体御寒的兽皮,也没法满足你……”姜鹊摇了摇头,伸手抓住姬云独臂,将脸埋了进去,轻轻摩挲,良久,才柔声说道:“夫君,即便是吃草根,我也愿意与你一生相伴。”

虽然灰石部为母系大家庭制,生产生活资材共同所有,平均分配,但是在狩猎中作出贡献的男性,在分配时享有优先权,且往往能多得些许,这也是族内为这些时刻面对危险的人给予的奖励。姬云几年来没有出门狩猎,自然没法为自己的家庭争取更多物资,而早先年储备的兽皮之类也在漫长的冬季里用以果腹了。姬兴感念姬云的恩德,曾试图回馈恩师,可被姬云拒绝了。因为姬姓为灰石部大姓,所有人都沾亲带故,姬兴额外所得物品相较于这个庞大的家庭而言不过杯水车薪,给了这个给不了那个,难免生隙。此外,一个曾经的强者沦落到需要他人救济过活,对于其心志的打击,更是毁灭性的,他不愿体会那种撕心裂肺的痛苦。姬云目视妻子良久,叹息:“若姬兴存有他意,不如试试姚家那位……”姜鹊猛地抬头,说道:“夫君曾私下与我有言,姚猛虽骁勇无匹,却具狼顾之相,心毒且贪婪,性狠,常怀杀人取物之心,莫非忘了不成?”

“那年冬天我与姚猛一同狩猎,偶遇鹰岩部一支三人队伍,他们猎得两头野猪,姚猛建议我杀人取物,被我否决了,所以才有此言。”

姬云抬首望天,“鹰岩部与我们灰石部往来密切,不少青壮在灰石部落地生根,可他毫无顾念,由此可见其性情……不过他生于灰石部,长于灰石部,成年来一直守护部落,并无异心……”“夫君,不要再说了。”

姜鹊摇头。“是啊,姬兴一表人才,心地淳厚,知恩知礼,技击更是我部一冠,姚猛固然骁勇,可疏于亲情,凉薄寡恩,原是比不上他,也难怪娘子拒绝……”房间内陷入沉默。不知何时,一声悠长的叹息传来,门口一暗,鸠面老妪走了进来。显然,她之前一直站在门外,对于二人的言语都听在耳里。“主母!”

姬云和姜鹊双双躬身行礼。她站在门首处,目注姬云,说道:“孩子,这些年主母感谢你的付出,但姬兴的去留,听天由命吧,不要强求,他自有一番际遇,或许对我们灰石部而言未必是一件坏事。”

“姬兴的际遇又是何指?”

“今日我以此子占卜,得吉卦,天地冥冥,自有其所指。”

老妪说完,以杖柱地缓缓出了房门,临转身时,她灰蒙蒙的眼缝里忽然闪出一抹精光,盯住姜鹊,似有话说,可终究无言,最终隐去了身影。姬云和姜鹊面面相觑。鸠面老妪离去前锐利的目光,使得姜鹊心底有些惴惴不安,仿佛全身衣裳被剥得干干净净一般,乃至能无端牵引出灵魂深处隐藏的污秽来。半晌,她媚然一笑,道:“夫君,主母有言在先,你的心该放下了吧?”

“主母德高望重,巫神之术具神鬼莫测之能,我岂敢不听嘱咐……但愿一切如主母所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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