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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 瘟疫篇—死得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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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御。南国审判庭是一座巨大的石头堡垒,几乎就在王宫的阴影里,正对着圣殿。它的灰色墙壁是用大块的沥青砖砌成的,高大的禁军若隐若现地出现在宽阔的广场上。身穿金饰制服的王宫卫队士兵在审判庭大楼的墙壁上巡逻。数十名戟兵守在城门楼两侧,武器随时备好,表情机警而坚决。寂静之塔是耸立在审判庭大楼之上的巨大圆形堡垒,在塔的高处,有二十名神射手作为预备队,他们被选中是因为他们的弓箭技术准确无误。而这些还是能看得见的堡垒守卫者,风炀知道一旦他们真的进去了就会有其他人将他们包围。无论是吴帝国时期的矮人工程师们设计的陷阱,或是萧广和他的随从们后来添加的新惊喜都是个不小的麻烦。为了确保堡垒下面地牢里那些奄奄一息的人没有逃跑的机会,他们已经做了一切努力。风炀的铠甲外套着一件黑袍,这位久经沙场的宿将此刻正局促不安地挪动着身子。为了降低速度和机动性,禁军们用更为轻便的棉甲代替了原先的重甲。没有了重甲的保护风炀瞬间觉得自己脆弱不堪,他只穿了一件水煮皮的铁甲,铁甲层与层之间编织着几块钢板。然而,更让人不舒服的是他们伪装的长袍,穿着无言者的衣服可不是让人精神振奋的事。这是一种亵渎神明的举动,很有可能会引起圣神的不悦,并且他们还有可能被神明邀请到他的国度里讨论一下他们的渎圣罪行。风炀把目光从令人生畏的审判庭上移开,去检查他的伙伴们的伪装。即使是如此宽大的黑袍,也无法遮掩禁军高大的身躯,不管怎么看都不像是个牧师。“这没用的,”风炀抱怨道。“对神明要有信心,年轻人,”走在队伍前面的人告诫道,他是唯一一个看上去像牧师的人,因为那人就是个牧师。风炀不知道他是谁,因为从始至终他都把脸藏在兜帽的褶皱里,来自圣地的加洛·维奇王子也只介绍他是“来自神职人员的盟友”。然而,通过这个人频繁地引用一个未知的神明的名号,风炀断定他绝对不属于这里。牧师把他的手放在风炀的手臂上,拉着他长袍上的粗布。“人们只会看到他们习惯看到的东西,神职人员在他们的地位非比寻常,特别是戴着兜帽的人。”

他强调地点了点头。“而这就是这次行动的关键所在。”

风炀接受了牧师的建议,默默地请圣神把信念注入他的内心。他一边说,同时一边打着响指,祈求骗子之神的好运。毕竟在这样的事业上,骗子之神的恩惠不会有什么坏处。五个禁军和一个牧师。就是这么一支规模小到可怜,搭配滑稽的部队,居然试图冲击帝国的审判庭。曾经有两百个手持武器的请愿军也尝试过,他们用自己的生命证明了只是个多么愚蠢的举动。然而,正是这种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给了他们成功的最好机会。与此同时勃然大怒的萧广命令萧桓召集护国军进攻江都。这个城市因为切断了与南御的所有联系而冒犯了南王陛下——这是为了预防瘟疫和污染的风险。由于被江都总管的鲁莽激怒,萧广不顾臣子的反对,派遣军队强行重开江都航运,尽管冬季行军会带来后勤上的危险。要召集一支足够大的军队围攻江都,就必须征召农民,不然就得削弱南御的驻军。这就是为什么风炀希望一旦进入审判庭他们就能成功地救出薛举。尽管城墙上的军队看起来很强大,但由于萧广对江都的进攻里面的守卫会少得多。六个穿深色长袍的人朝门楼走去。当那位来自失落之地的牧师走近时,站岗在闸门周围的卫兵都散开了,他们不安地转向身后坚固的城墙,谈话声也渐渐消失了。一名戴着军士袖章,神情紧张的士兵走上前来,向前来的牧师们打招呼。“请问您到审判庭有何公务?”

牧师低下头,用一种介于咆哮和低语之间的空洞的声音对士兵说话。“士兵,恐怕我们在南御有很多的事要做,没必要和你一一交代吧。黑死病侵袭了许多人,使许多人的灵魂迷失了方向,我们忙着给那些躁动的灵魂带来安宁。”

守卫的神色变得更加地焦虑了,一提到黑死病和受害者的鬼魂在审判庭游荡的暗示,他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他向楼上门楼里的士兵们做了个手势,闸门就开始升起来了。军士紧张地向牧师们招手,带头的牧师将手掌交叉在胸前,做出崇敬古圣的手势。跟在他后面的禁军们经过守卫时也模仿了这个动作。“他们会把将军关在塔楼里。”

风炀小声对牧师说。“是的,”牧师微微一笑回答道,“地牢里仍然挤满了外面的那些示威者,即使是瘟疫也不能迅速杀死他们。”

当入侵者进入内院,偷偷穿过审判庭蜿蜒的通道时,风炀能感觉到他的心在他的胸膛内狂跳。到处都是审判女神的石像,她的右手高举,为无辜的人盛着丰足,她的左手低下,举着一个咧嘴笑着的骷髅头——罪犯必死无疑。这是一个令人生畏的形象,禁军们越是遇到它就越是感到压抑。风炀的皮肤起了鸡皮疙瘩,一股冰冷的细流顺着他的脊椎渗出。这就好像是女神本人从她雕像的严肃面孔上瞪着他,向他保证他的罪过将会受到惩罚,而正义往往要求死亡。风炀费了很大的毅力才把自己从迷信的恐惧中解脱出来。幸运的是,他们没有遇到想象中的阻挠。审判庭内的守卫似乎和门口的守卫一样,对这些来自异国的牧师的庄严队伍选择了视而不见。直到他们到达尖塔的封锁入口,他们才遭到了罕见的盘查。门后的哨兵比他的同伴更细心,纪律严明得令人绝望。当风炀意识到病态的陈词滥调并不能为他们打开对话的大门时,他很快控制了谈话。风炀把牧师推到一边,压低了声音,像是在密谋。“我们是大将军派来的。”

他对卫兵说。“他希望我们通过失落之地的方法让他供认不讳。而且,大将军现在的心情可不好,毕竟这么久了都还没有得到一丁点有用的情报。”

门后的守卫点头表示理解,但他仍然心存疑虑。“但你们只能进来一个人,我相信你们的耳朵都是好使的,也不存在记性不好的情况,一对耳朵就足够了。”

门一拉开,风炀和其他的禁军就跃过门槛闯进了监牢中。有那么一瞬间,守卫的注意力分散到了那个待在外面的牧师身上。就在他心烦意乱的时候,风炀动手了,一把抓住守卫的脖子,猛地一用力便将守卫的脖子折断了,随后他托着守卫瘫软的尸体平稳地放在了地上。其他人冲进塔楼,关上身后的门,把那个守卫的尸体拖到螺旋楼梯的弧度后面。“埃米尔,带卡里德去把通向守卫室的陷阱钉上。”

风炀小声地说道,他的声音又变回了他惯有的命令口吻。“我们最不需要的就是那些弓箭手闯进来。剩下的人去找将军,制服发现你们的守卫,但只有在绝对必要时才杀人。”

禁军们迅速分开,匆匆奔向塔上的阶梯。他们遇到的这种抵抗很快就被征服了。埃米尔在每次冲突中都会退缩,担心声音会惊动守军,但在这里,审判庭大楼笨重的建筑很适合他们。厚厚的墙壁掩盖了一切噪音。这里离王宫这么近,安静是必不可少的。因为萧广觉得俘虏们的哭喊声令人不安。卡里德找到了关押着薛举的牢房,当卡里德没有释放他们的主将,而是去找他的队长时,风炀就知道出事了。“将军说他不走,”卡里德说,这位老兵眼里含着泪水。带着悲哀的绝望,他带着风炀和牧师来到关押薛举的塔室。这位正值壮年的禁军统领如今已瘦的不成样子,就像一位贵族的苍白影子,这位贵族曾带领禁军经历过无数次战斗,敢于因为良心问题而违抗暴君。他摊开四肢躺在草床上,身上唯一的衣服是一件破旧的亚麻长袍。他的牢房臭气熏天,黑暗的角落里有丑陋的黑老鼠跑来跑去。俘虏床边的地板上放着一壶棕色的水,看起来像是从污水坑的底部挖出来的。另外的装备只有一个木桶。如果不是卡里德塞在牢房门闩之间的那盏灯芯灯,薛举就会被置于完全的黑暗之中,因为他牢房的墙壁上甚至连个窗户都没有。风炀看了他的领袖一眼,感到一股冰冷的愤怒在他的内心燃烧。他抓住门闩,把门框里的门撞得粉碎,考验着门框的坚固程度。它建得很坚固,但这并不能阻止他释放自己的主将。“停手吧,”薛举气喘吁吁的声音阻止了他对门的攻击。“那是没有用的,你必须离开我,你离开我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年轻的骑士透过铁栏向外张望,不知道是什么幻觉攫住了他的主将。他无法想象薛举在韩成的手下经受了怎样的折磨。薛举虽然虚弱,但仍然目光敏锐。他能读懂他在风炀脸上看到的想法。“不,我没有疯。但你有比保护我更重要的事要操心。萧广已经成了一个暴君,如果不阻止他,他会用贪婪摧毁南国,进而摧毁整个大梁。你必须找到其他人,召集联盟推翻他。这是我留给你的最后的任务!”风炀摇了摇头。“这一切我们都会做到的,”他发誓,用肩膀顶着门。“你会带领我们的。”

他咕哝着,试图冲破障碍。薛举笑着对风炀说道,“作为一名殉道者,我对你们的事业会更有价值。我的死是为了让其他贵族在萧广的淫威下退缩。你必须让我的死有不同的意义,你必须给他们一个教训,让他们知道他们都是不安全的,如果他真的处决了我,那么他就会做出更大的暴行。你必须让所有有权势的人明白,只有他们起来反抗暴君,他们才会安全!”“加洛·维奇王子已经和我们在一起了,”风炀告诉薛举,试图让他的主将明白,他的牺牲是不必要的。“你需要的不仅仅是那位异国王子。”

“他们还有其他盟友,”一直没有发声的牧师说道。无名牧师掀开长袍的兜帽,露出了大教长哈特尔福·维奇的面孔。埃米尔和卡里德目瞪口呆地站在那里,他们从来没有想过圣殿的第二权势人物居然会是他们的同伙。哈特尔福走到门口,对薛举慈祥地微笑着。“你看,没有理由做这个手势。作为一名活着的士兵,你可以为这项伟大的事业做出更多的贡献。”

一阵断断续续的咳嗽震动着薛举虚弱的身体。“太晚了,大教长。这个选择已经被剥夺了。”

当风炀再次试图强行开门时,薛举的眼里闪烁着恐慌的光芒。“停手!”他和往常一样命令到。“呆在外面!不要靠近我!”很快他的声音就降成了悲伤的低语。“死神就坐在我身边,黑死病。”

“你……你生病了?”风炀惊恐地问道,并且本能地从门口往后退。薛举苦笑着点了点头。“起初,萧广想把我的死刑留到他胜利纪念日处死。现在他怕我在用剑砍下我的头之前就死了,不过他多虑了,我会活那么久,因为我必须活那么久。”

风炀转身离开牢房门,伸手去拿藏在牧师长袍下的剑。看到奥斯马尔和贺兰胜冲进走廊,他稍稍松了口气。他们脸上苦恼的表情清楚地表明,已经没有时间再辩论这个问题了。“弓箭手们知道出事了。”

奥斯马尔报告。“我们能听到他们试图砸开陷阱的声音。过不了多久,他们中的一个就会决定向院子里大喊救命。”

风炀转身回到牢房,嘴里含着苦涩的味道。他迅速立正,向体弱多病的薛举行了最后的军礼。“主将认为他留在这里对我们的事业最有利。”

风炀对其他骑士说道。奥斯马尔似乎准备反对,但他在风炀脸上看到的无奈的悲伤让他意识到自己不该在这时候多嘴,让营救变得毫无意义的东西。“把其他人叫来。”

风炀命令道。“我们可以利用塔楼下面的地窖进入地下城。其他禁军点了点头。在出发之前,他们仔细研究了审判庭大楼的平面图。地下城与古老的地下墓穴网络相连,地下墓穴又通向矮人建造的暗渠。地下通道太危险了,无法进入塔楼,但警报已经拉响,用它逃跑也不会有什么损失。薛举看着这些往日的弟兄们,用尽自己最后的力气喊道:“正义与神明与禁军同在。”

“我们不会忘记您的牺牲,主将。”

风炀发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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