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正视着那张脸，“果然是大宅子的少爷，才八岁就知道‘分辨不当由心’的道理。”

听到陈庶侧面肯定的话语，贾稚的脸蓦然变得惨白，“为什么，夫子你要这样，是我哪里做的不够好吗？”

陈庶叹口气，忽然说了句不相干的话，“世界是很不公平的，每个人站的位置都不相同，有些人爬了一辈子只能勉强爬到山脚，有的人却一出生就已经在山顶附近，只要再稍微努力下就能一览众山小。”

这个道理似乎太重，贾稚还太小，只有脸上只有茫然。“其实啊，你说我看不起你，你又哪里看得起我？虽然我看不起你的看不起，嘛，毕竟我现在靠你家养活，所以你我就这样吧。你就老老实实地当你的贾公子，我呢就安安稳稳地做我的教习，四个月后，天南海北，相看两厌，各得欢喜。”

一个二十多岁的老灵魂，一个八岁的孩子。在外人看来，前者这么与后者对话一定很是无情、甚至有些可笑。但陈庶并不觉得可笑，或许连贾冰心都不知道，眼前的这个孩子到底有多早慧。在陈庶这两个月的教习中，贾稚些许不经意的动作与一闪而逝的深沉神色，无不说明这个孩子内心的成熟。贾稚依旧是一副委屈模样。陈庶呵了一声，忽感无趣，转身欲走。“慢着！”

陈庶回过头，默默看着他的脸。“你是怎么发现的？”

贾稚气急败坏道。陈庶指了指风则湖，示意他去那看看。贾稚不解，待靠近湖水后，透过水面看到的是一张略带扭曲的脸。贾稚转过头，又看向陈庶，眼角有泪水悄然滑落，“教夫，救救我，稚儿好难过。”

陈庶与他对视，悲伤情绪不自禁上涌。“我这是怎么了……”他擦了擦自己的眼眶，不知何时湿润了一片。“贾稚你……你有能将情绪传染给他人的能力？”

陈庶虽然这么猜测，可还是觉得天方夜谭。“嗯，”贾稚声若蚊蝇，他抱住双腿，红着眼睛说道：“我也忘了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可以这样，只记得有一天醒过来忽然就能做到了，而且还能分辨别人对我是否具有恶意。”

他畏畏缩缩抬头，“之前我能感觉到你看不起我就是因为这个。”

他破天荒感到一丝尴尬。陈庶啊陈庶，你丢不丢人，居然和个孩子置气。“不过你刚才让我救救你是什么意思？”

“我……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想修炼，而且要修炼到很厉害才可以。”

大概是怕陈庶不信，他又强调道，“稚儿没有骗人，要不是稚儿每天都在骗自己，我今天有很努力在修炼了，稚儿晚上根本不能睡觉。”

陈庶一脸古怪，“此事确实匪夷所思，你姐与父亲知道吗？”

贾稚紧张地看了看四周，低声道，“父亲是知道的，但父亲不让我告诉别人，就算是姐姐也不行。”

陈庶心中一动，但没有深究，眼前的事便让已让他棘手，“那你为什么要告诉我？”

“因为你是教夫，而且是第一个发现我真的很聪明的人。”

贾稚直视陈庶，目光炯炯，“教夫，你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

陈庶沉默，而后摇头，“虽然不清楚到底症结是什么，但按照你的意思，只要修炼就可以了是吗？”

“对对！”

贾稚兴奋点头，此刻的他才真正有点他这个年龄该有样子。呼出一口气，复又吸气，陈庶苦中作乐对自己想到，没想到自己这一世还有当儿童心理医生的潜质？他把贾稚从地上扶起来，“你不是好奇我为什么会觉得你做的还不够吗，我告诉你。”

“你可知道你教夫的教夫要教夫保持那个姿势的时候要求的时间是多久吗？”

这话有些拗口，但贾稚听明白了。陈庶伸出两根手指。“两个小时？”

贾稚惊讶道。陈庶没有马上回答他，而是追忆起渐渐模糊的过去，“我的命没有你好，小时候就没有父母，只能做些最下贱的事情才能活下去。后来我厌倦了那种生活，于是就找人拜师学艺，可我连学费都出不起。”

“我师父就问我还有什么，我想了想，告诉他，只有尊严了。”

“然后他让我把尊严卖给他，跪在地上一整天，然后才有资格去接受他下一步的考验，也就是那个‘忍’的姿势。他和我说，一个时辰是底线，只要过了就能考虑收我为徒，时间越久越好。”

“所以我就那么站在那里，不管刮风下雨……”“两天。”

贾稚张了张嘴，满脸震撼。湖水迎着风拍打在岸上，扬起的水气漫天肆意。陈庶伸出手，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的金色手指仿若琉璃水晶，那些水气便如蜂鸟归巢，争先恐后凝于陈庶掌心，最终成了一团高速旋转的水球。水球随着手势运转，做大周天，随着凝聚的水气愈多，水球也越发膨胀，最终变幻成灯笼大小，朝着远方的湖面远远砸去。一声巨响，大浪卷动。在那声响中，陈庶的声音娓娓传入贾稚的耳朵，“你以为自己累，其实那是你的身体在欺骗你。其实你真的坚持不下去了吗？不见得。”

“读书苦，修行苦，但一踏上这条路，活不下去一定才最苦。”

语至最后，已渐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