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就能看见她。她没有躲，一个是她丈夫，一个是答应替她宁家辩护的上司，她多少算半个当事人，这种时刻无论如何都不能撒手不管，任由两边冲突。可是门开了，一时间并没有人立刻出来。只一道异常高亮坚定的声音传出来，那是秦沣的，近乎低吼地拍着桌子撂下狠话：“这个官司我接定了，如果最后我没能为宁铮洗去杀人的罪名，责任我全担，到时我自动退出！”

他的声音很大，传遍了整个律所办公区，众人听闻，一个个下巴都快掉到地上。接着传出椅子挪动的声音，像是有人站起身，顾廷渊的声音随之响起，并不高亢亦不强势，反而是风轻云淡般随意，很轻，却带着让人胆战心惊的冷酷强硬。“好，既然秦律师这么说了，那我们就拭目以待！”

说罢，他大步走了出来，迎面就瞧见了宁兮，她独自站在墙边，玻璃里倒映着她单薄的身影，看到他时，眼底全无震惊，反而是淡漠，如同看到陌生人般的淡漠。顾廷渊冷然的目光从她脸上一扫而过，大步离去。宁兮的目光随着他的身影而动，因他那一眼，掌心阵阵发凉。合伙人们一个接一个走出了会议室。秦沣最后出来，不见怒容，就连平日里的黑脸都没有，不知是绝地而起的痛快，还是故作轻松的状态，见到宁兮等在门口，破天荒地对她微微一笑，便回了办公室。宁兮站了一会儿，平复了乱如麻的心境，这才回到工作岗位，把代理协议书递给秦沣签字。秦沣一边签字，一边说道：“下午跟我一起去警局，得和当事人见个面。”

“好。”

“这是你以律师身份接触的第一个官司，多用心，好好学。”

“我知道了。”

秦沣把签好字的协议书递给她，多看了她两眼，欲言又止，最后摆了摆手，“你去准备吧。”

宁兮点头，走了两步，迟疑着转过身，“老大，我想出去一趟，不会很久，也不会影响到下午的工作，可以吗？”

秦沣垂眸思考数秒，点头答应了。“谢谢老大！”

道了谢，把协议书收好，宁兮提了包就往外去，她走得急，不曾注意到办公室里透过玻璃墙注视着她的那双眼睛，似有无限深意在其中。宁兮把车开出地下停车场，给顾廷渊打电话，一接通，直接问道：“你在哪儿？”

那头回了一句，“公司。”

随之电话挂断。宁兮扯下耳机，踩下油门，飞快地驶去盛全集团总部。她一到楼下，总机接待的姑娘就主动上前，“宁小姐吗？顾总在办公室等您，您跟我这边来。”

总机小姐拿了一张全黑的卡，刷开了最里侧的一部电梯，进入电梯前，宁兮留意到顶部写着“管理层专用”的字样。到达十六楼，电梯叮声打开，换了另外一个姑娘迎在门口，总机小姐把黑卡交给那个姑娘后，又进了电梯。“宁小姐，你好，我姓楚，是顾总的秘书，现在我带你去见顾总。”

“谢谢。”

宁兮跟着楚秘书走向办公室。这是她第一次如此近距离接触他的工作环境，盛全总部，名不虚传，这一整层都是他的办公室，秘书的办公区设在电梯附近，秘书工位都有好几个。楚秘书敲开了办公室的门，通报道：“顾总，宁小姐到了。”

“让她进来，你去端杯咖啡，加奶加糖。”

“是。”

随后转身对宁兮道，“宁小姐，里面请。”

宁兮点头进入，对楚秘书表现出的极高素养不禁侧目。这里和律所不一样。成源虽然是赫赫有名的大所，办公区也占了一整层写字楼，可所有团队在一个完整的空间共事，即使办公区被划分开，仍显得人声鼎沸。工作时，各自忙碌，时有交流，与这空阔的环境相比，倒显得多了许多烟火气息。宁兮一进办公室，就瞧见顾廷渊坐在一张超大办公桌后用她听不懂的语言讲着电话，他用眼神示意她坐到沙发里等候，她便乖乖照做了。不一会儿，楚秘书端了咖啡近来，旁边还多了一小杯牛奶和一小包糖，以防她觉得味道不够还可以添加，行事竟如此贴心周到。差距忽然之间就拉了出来，更让宁兮觉得眼前的男人高深莫测，他整日在这样严密、有秩序的高端环境里工作，接触到的人都是训练有素的专业职场人员，和她截然不同。她似乎有些明白为何他总是说她孩子气了。那边顾廷渊挂了电话，侧目就见宁兮坐在宽大沙发里，盯着咖啡出神，不知在想什么。他起身走过去，在她斜对面的独座沙发坐下，问道：“什么事儿？”

宁兮倏地回过神，见顾廷渊不知何时已坐到她斜对方，呼出一口气，直言道：“宁铮官司的事儿。”

“已经有人接了，还有什么要说的？”

不知是宁兮错觉还是这森冷的环境使然，他的态度冷漠，给人在律所第一次见面时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感觉。宁兮暗示自己尽量不要带个人感情色彩，“我就是想知道，你为什么这么反感所里有人接这个官司？”

“这重要吗？最后你不也有办法让人接下了吗？”

宁兮与他对视，迎着他冷漠的眼，沉下气，道：“宁铮不会杀人，我这么讨厌他，依然可以肯定这一点，我不懂，你前头答应了我爸会想办法，一转身就不让所有人接这官司，为什么？”

“你想知道？”

他淡淡地问，那语气仿佛她问了一个极可笑的问题。宁兮忽略了他的语气，点头承认。“我看着成源从无到有，从小到大一点点走到今天，绝不允许任何人拿成源的未来做赌注，宁铮是什么样，除了宁家清楚，还有谁会相信他是清白的？”

“真相会证明一切！”

顾廷渊轻轻一哂，又是那样的鄙夷和不屑，“你所谓的真相不过是你一厢情愿的猜测！人性是永远不会有定数的东西，你还太小，缺乏经验，这世道没你想象的那么美好，人心也不总是单纯的。”

不知为何，听他说完这番话，宁兮心中竟生出丝丝酸涩感，搅得她心神烦乱，脑袋一片浆糊，她努力压制着，让自己保持清醒和冷静，可一抬眼对上顾廷渊那双如霜冷漠的深眸，她努力做出的所有建设顷刻间崩塌。她不了解他，一点都不！他在外是否有人，是否还有个女儿，她不知道。他总说出差，去了律所，如今又坐在这里，到底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她不知道。他说她孩子气，说她还太小，却又点名要娶她，到底是为什么，她不知道。这个男人，是她的丈夫，却像个谜，她从来看不清，他也从不跟她解释。这场婚姻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她想到这么多的不知道，心里会有不甘和在意？她讨厌这样的感觉！强压下胡乱翻涌的心绪，宁兮握紧了双手，说道：“我知道在你眼中我什么都不是，或许你根本看不起我，也不把我当回事，可我今天还是想厚着脸跟你讨个人情。”

她抬起脸，勇敢地直面他冷漠的脸，“确实是我再三请求，才让秦律师接下这个官司的，如果，我说如果，如果真相确实是我想的太简单，拜托你，不要联合其他合伙人追究他的责任，任何的后果，我会努力承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