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警没有撑伞，戴着警帽，披着雨衣，在警戒线内不停地走动。地上的血水被雨冲刷得越来越淡了。宁兮停在下水道前半米处，站了很久，莫名其妙地心慌让她提不起步伐往前，就那样愣愣地看着雨幕中发生的一切。一切都是动态的，却是无声的，在她耳边只有雨水砸落的声音。蓦地，有一个声音飘过来，清晰且尖锐地刺入她的耳膜。“是那个女的，那个阿姨，她突然就跑起来，也不知道怎么了，下着雨也不管，横穿马路，这才被开过来的客车给撞了！直接就撞死了，挺惨的！”

那声音微微带着些许同情，更多的是冷漠，还有责怪，怪那个阿姨不遵守交通，这才落得个被车撞死的下场！心猛然就剧烈地跳起来，砰砰砰极其有力，像是要从胸腔里穿出来那般。一股巨大且强烈的不安将宁兮笼罩，紧紧地攫住了她的呼吸。她动了动脚，却完全感觉不到，四肢不知何时就变得麻木，是因为这寒气逼人的冬日冷雨吗？宁兮握紧了伞柄，一再地深深呼吸，挤进围观的人群，她想喊他们让一让，可她的声音都锁在了喉咙，嘶嘶作响，就是出不来。她只得强硬地挤开一个又一个人，一把又一把伞，引来围观者的不满。他们质问她是谁，干什么，骂她没礼貌，可她一个字都听不见，双眼漆黑地直视着警戒线的中心，那里被人影遮住，她并不能完全看清。终于，推开了最后一个人，她站在警戒线边上，终于，她看清了倒在地上的人。人已经用黑布盖了起来，可残留在她脚上的那只鞋已经告诉了宁兮，被黑布盖住，躺在雨水冲刷的道路中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李琳琳的母亲。是那个请她忙帮，把录音转交给赵警官的乡下夫人。此时，此刻，她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倒在血泊里，一只脚露在黑布外，任由雨水冲刷。“你好，请待在外面，不要闯入！”

“女士！”

“女士，请你离开！”

突然出现的女孩子目不斜视地从警戒线外闯入，警察如何都拦不住，她像是听不到他们说话一样，撑着的伞也掉在了地上，直直地向死者走去。看清她的意图，警方猜测她大概认识死者，这才不再阻拦，却警惕地跟在她身旁，怕她突然有什么，便于及时空置。但见她并无出格举动，只是全身颤抖地走到死者身旁，缓缓地蹲下去，双膝跪在了地上，伸出了手，雨水冲刷下，她的手也在不停地颤抖，想要触碰躺着的人，却哆嗦着怎么都碰不到。雨没有停歇的趋势，甚至没有一丝减弱的意思。还有鲜红的血从黑布下流淌出来，然后又被雨水冲刷开，沿着道路的一侧流淌，继续汇入黑暗肮脏的下水道。一些血水流到了她的膝盖下，和雨水一起染入她的裤子，不多久，又被冲刷干净。她的唇微微张着，像是要说话，可半天都只是张着，在冷雨的浇淋下，唇色渐无，只剩下了哆嗦。“女士，这位女士，你认识死者吗？女士！你和死者是什么关系？女士！”

交警在一旁不断地呼喊，混着暴雨的声音，一遍又一遍，终于见到她有了反应。尽管这个反应很细微。她显示抬起了眼，可雨下得太大，冷冷的雨水从她的睫毛间冲下来，她只微微抬眼，就又沉下了眼皮。她的手也停在了半空，不再向前，不再颤抖。整个人好像被冰封，被石化了一般。就在警方以为她不会再有回应时，她突然一声呜咽哭了出来。那哭声，从她干涩发紧的嗓子里挤出来，有些尖锐，还有些沙哑，一听便能感觉到私心的痛。警方不再问了，从她的反应已能察觉到，死者与她必定关系不浅。宁兮趴在黑布上哭得不能自已。雨水哗啦啦地落在黑布上，也落在她的背部。她全身都被冰冷的雨水浇灌透了，可她感觉不到丝毫寒意，像是失去了所有的直觉，整颗心都是空的，整个人也是空的。在她悲痛的哭声中，四周的议论声变低了，变没了。雨，也不知不觉变小了。最后是顾益琛出现把她拉开的。楼下发生了这样的事，隔着雨幕，在所里其实看不太清楚，可依稀能看出是发生了车祸，警方出动，连警戒线都用上了，可见严重到了一定的程度。待雨变小，只剩下淅淅沥沥的声音时，他才看清楼下的人，那个趴在地上的声音，不就是宁兮吗？他赶紧小跑下楼，急匆匆跟警方说了情况，就把宁兮捞起来，然后给顾廷渊打电话。不一会儿，顾廷渊就赶到了。在此期间，警方试图和宁兮沟通，想要问清楚她和死者之间的关系，可她好像被雨淋傻了，愣愣的，没有回答，甚至连眼睛都不眨一下。顾廷渊赶到时，瞧见的就是她这副模样。全身湿透，头发也湿漉漉低黏在她脸上，脸色发白，是被冻坏的那种发白。顾廷渊一言不发，脱下外衣就给她披上，可他的衣服才落在她肩头，她就陡然站起身，一双空洞的眼也在此刻有了神采，却是透着寒意地看着他。顾廷渊不管她是什么眼神，继续把衣服给她披上。下一秒，她就迈步走开了，他的外衣掉在地上，被雨水沾湿。这会儿雨已经彻底停了，在交警的疏通下，道路又渐渐恢复了正常的秩序，她的车还停在那里，交警不知道是她的，正站在车头前贴罚单，查车主，见到她来，瞬间明白了什么。“这是你的车吗？先开到路边。”

宁兮没搭理，打开车门，却没有钻进车子，她只是从包里翻出了手机，在那儿对着手机不知在看什么。“你先把车开到路边，不要影响交通。”

交警又凑上来说。可她却突然转身，又向着肇事地点走去，恰好顾廷渊跟她过来，两人在中途遇上。宁兮举起手机，眼底的光芒和她脸上的表情一样冷，“你接了我的电话，是吗？”

比起和她在这里纠结这些问题，顾廷渊更想先把她弄回家，冲个热水澡，换身干净温暖的衣服，她这样绝对是要感冒生病的。可看她倔强的表情，大概是不会轻易罢休的，他便点了点头，“对。”

“你为什么要接我电话？”

“你在睡觉，我不想你被打扰。”

“那你跟她说了什么？”

“不希望她打扰你睡觉。”

“只是这样吗？”

“你希望是什么样？”

宁兮扯了扯嘴角，想笑，没笑出来，倒是眼泪先不争气地往下掉，“顾廷渊，你明知道她找我做什么，为什么不告诉我她给我电话了？”

“我说过，这个事情不是你能管的！”

顾廷渊的声音微沉，走上前，揽住她的肩要带她走，可她往后一退步，避开了。然后用冷到极致的眼看着他，那眼神，她从未有过，对任何人都从未有过，就连那时在医院和她父亲撕破脸都没有过。可如今，她却用这样的眼神看着他。听得她的语气也是冷到了极点，“顾廷渊，她现在死了，不需要我管了，你满意了？”

顾廷渊眸色微暗，面上一贯冷清，看不出神情变化，依旧上前要带她走，“你全身都湿了，该回去换洗。”

宁兮推开他的手，摇着头往后退，眼底的冷变成了一点点支离破碎的伤痛，泪水再度落下来。“那是一条人命！是一条人命！”

她一只手握着手机，一只手抓住心口的衣服，泪落涟涟，“如果我早一点来，她不会死，不至于死！你不告诉我，为什么不告诉我？”

顾廷渊还想说什么，林飘出现了。“兮兮？”

她凑到宁兮身边，不管她浑身湿透，将她抱住，然后递眼神给顾廷渊。她了解宁兮的性格，如果李琳琳的母亲当真是因为等她而意外身亡的，那么，她不会轻易放过自己。“好了，兮兮，人已经没了，说什么都没用，你现在要赶紧去换衣服，不能生病，李婶儿不是还有事情要你帮忙吗？你病了，怎么帮她？”

林飘的话瞬间点醒了宁兮，她立刻从林飘的怀抱中跑出来，再次来到肇事地点，压根不管来往的车辆，跑到了路中央，抓住一个警察就问：“东西呢？她的东西呢？”

交警被问得有些发懵，“什么东西？”

“她随身带的东西！在哪儿？她随身带的东西在哪儿！”

“女士，你到底是她什么人？不说清楚我们不会给你的！”

旁边走来一个交警，保持着理智和她说。“我是她的家属！”

“具体什么关系？”

“女儿！”

“她叫什么名字，你什么名字？”

宁兮被问得有些烦了，直接吼了过去，“你把东西给我！”

“你这个小姑娘！”

“来来来，东西在这儿，都在这儿了。”

另外一名交警把东西递过来，一个劲儿朝刚刚和宁兮争辩的警察使眼色。那是一个布袋，就是昨天见面时李婶背的那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