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像并不意外。”

谈平飞好奇道。　　“有什么好意外的？”

闻命三两口啃完面包，一边开着大货车一边说道：“如果什么事都需要我做好安排，那他陶金山就是个拨一拨、动一动的傀儡而已。　　做个傀儡，还是当一个有办事能力的黑手套，后者的价值无疑更高不是吗？　　陶金山看上去木讷，但能从大家族脱离出来，摆脱奴仆身份成功转型为一名黑市掮客，必然蠢不到哪去。　　就算这其中有陶庆之的谋划，也需要他自己在家族中斡旋，与前主子打好交道，才能全身而退。　　在什么情况下该做出哪种应对，他只要稍微思考一下就能想到。”

谈平飞顿时明白了，闻命在察觉到不对劲之时，没有喊醒陶金山，而是任由对方被赤山公等人劫走，其实是给对方一个考验。　　看看他在那种情况下，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这次确实是个很好的机会，看看陶金山到底有多少能力。考验他没问题，毕竟，这家伙多少是有点功夫在身上的，还打过强化剂，要脱身问题不大。”

谈平飞疑惑道：“可你就不怕他抛下许如愿不管吗？那个小兄弟，可是个连花拳绣腿都算不上的废柴。”

“你说的没错，他以前确实是个废柴。”

“哦？你的意思是那小子以后就不是了？”

“那要看你怎么理解‘废’这个字了。”

闻命说道：“我从有记忆开始，就认识许如愿了。他觉得自己人生中的高光时刻，就是接到江大通知书的那一天。　　但对我来说，不是。　　父母失踪后，学校里经常会有同学嘲笑我是个没爸没妈的孤儿，还说我身上有股难闻的臭味。没有人愿意跟我做朋友，但他从来都没抛弃过我，每天都会等我一起放学回家。　　那年，有个校霸把我堵在巷子口，让我跪下喊他爸爸。”

谈平飞有些诧异地看向闻命，这是他第一次听对方说起自己小时候的事情。　　“我当然不肯。”

闻命似是回忆起了当年的场景，摇头笑道：“你可能想象不到，当时的许如愿有多勇。　　这货上去就问候了校霸的祖宗十八代，呵呵，结果可想而知，我们俩一起挨了顿狠的。　　鼻青脸肿回家后，他跟他爸妈说是摔跤摔的。怕爸妈知道是因为我才挨的打，以后不准他跟我玩。”

“他学习成绩一直都不上不下，老师和他爸妈都不看好他，说他要是能考个中专都不错了。高中我们不同校，混到高二，突然有一天，他主动跟我说，让我给他补习。　　他的学习能力很一般，哪怕集中精神努力听，都很难理解一些稍微有点难度的知识点。　　但这样的他，最终还是考上了江大。哦，你可能不知道，江大在我们那里算是不错的大学。”

“不过，考上大学之后，这货就开始放飞自我，实力诠释划水、摆烂这两个词。他说，能混到毕业就行，到时候找个学校或者医院继续划水。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反正，大家的人生都是这样。”

“就是这样一个人，为了活下去，竟然凭着自己一双拳头，一拳一拳轰开岩壁，扛着骨头震裂、血肉模糊的剧痛，成功完成自救躲进那个山洞里。假如他因为疼痛放弃了自救，等着我去救他，或者因为迟疑导致来不及躲进山洞，被那头变异猾褢吃掉的人，很大概率就是他。”

“每个人的生存环境，对其今后会成为什么样的人，能拥有什么样的人生，起到很大的决定性因素。能挣脱桎梏，实现阶级跃迁的，都是同类中的跤跤者。”

“在今天以前，许如愿不具备任何一点成为那种人的特质。但现在，他的意识已经发生了巨大改变。应该说，从他挥出第一拳的时候开始，他已经不再是那个废柴。”

谈平飞默然无语，眼眸低垂，静静听着。　　“你是五级修行者，还是完成过赏金任务的猎手。对于你来说，无论是出身平民家庭、没有传承的主城普通人，还是像吴瑞一样辛辛苦苦只能糊口饭吃，没能力甚至没想过改变自身命运的的底层镇民，都是废物。　　山海界阶段固化，晋升通道比千军万马过独木桥还窄。其实，我们原界也差不多。　　普通人再怎么努力，也很难获得多少资源，与那些出生就赢在起跑线上的天选之子，站在同一条线上。　　但是，普通人也有梦想。　　只不过，生活环境就那么大，局限了眼界、见识、思维的广度与宽度。吃的好一点、穿的好一点、住的好一点，对于像我这样的普通人来说，已经满足了。　　这就是普通人的世界，与你不一样的世界。”

“穿越事件发生之后，就像打破了次元壁，令思维方式、眼界、见识有着天渊之别的你、我二人，走到了一起。”

闻命语气真诚道：“对于我这种在原界被称为屌丝的人来说，你就是那种生活在云端，可望而不可及的精英。　　而做为精英的你，却只能屈就，成为我的魂侍。我知道你心里多有不愿，但这个问题暂时还没办法解决。　　不过，我会努力寻找解绑的办法，还你自由。　　其实，一直以来，我都很感谢你。　　严格来说，要是没有你，早在涂灵山陷阱，我就已经被彘兽吃干抹净了。　　我知道，就像借这次机会考验陶金山一样，你也一直在观察我，判断我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可以直接且诚恳地告诉你，我不是正人君子，也没有成为正道之光的伟大梦想。　　所以，如果你希望我是，那真的很抱歉，让你失望了。　　既然都说到这里了，那我索性把话说完吧。　　一开始，因为自己实力不足，我确实利用过你。那都是仗着你不会对我不利，也不敢在我遇到危险时真的撒手不管。　　但是，谈平飞，在我心里，从来都没拿你当成一件工具。”

人与人之间的沟通，讲究一个契机。　　一方想好好聊聊未来，另一方却想着今晚吃什么；一方想说说心里话，另一方却在琢磨刚才那个妹子好像对我有意思。　　诸如此类的情况每天都在发生，时间久了，二者之间的共识就会越来越少，之后越走越远也就是必然的结局。　　而此时，一辆满载趺石矿、飞驰在荒野之上的大货车里，很偶然地就出现了这样的契机。　　谈平飞没想到闻命竟然会说出这一番话来，没错，他的确一直在默默观察这个异界少年所行之事，从而判断其心性到底如何。　　刚开始，他只觉得这少年很冷静，超乎寻常的冷静。　　第一次穿越去原界，收了色中饿鬼郑明强后，没将对方直接灭掉，而是留着看能否找到那个擅使造畜术的老者。当时，谈平飞就看出来这个异界少年的心思极为细腻，甚至可以用深沉来形容。　　而后，甲子巷黑吃黑，蛰伏到三方动手方才现身。出手凶狠，连踩脚趾这种法子都用上，可说是相当阴损了。在杀死段永定时迟疑了一秒，但回想自己第一次杀人时，可是迟疑了十几秒，才狠下心来。　　一小时前再次上演黑吃黑，把赤山公那伙人一锅端。毁尸灭迹，魂魄不留。　　综上所述，在谈平飞心里，看上去很温和甚至有点没脾气的闻命，其实是个只要认准一件事，就能做到极致的狠人。　　并且，为达目的，这小子根本不会在乎自己的手段磊不磊落，赢的好不好看。　　如果是以前，谈平飞根本不屑于跟这样的人为伍。　　但现在，不一样了。　　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如的，总之，他心里已经认定一件事——这小子能带给他不一样的未来。　　什么？他已经是个鬼了？　　可是，谁说鬼魂就没有未来呢？　　既然上天给了他第二次机会，没在身死之后魂飞魄散，那就看看将来会发生什么吧。　　“哼，你小子，居然大言不惭地把真心话说出来了。别以为，我真不会揍你。说了这么多，不就是想彻底收卖我的人心嘛。”

尸兄依然是那个傲骄尸兄，闻命好笑道：“你哪儿来的人心？要收卖，也是收卖鬼心。”

谈平飞刚想伸手拍闻命后脑勺一下，然后，车子突然颠了一下。　　倒也不是遇到什么车匪路霸了，只是没能成功避开一块大点儿的石块。　　“车开的很好，下次别开了。幸亏老子不是人，不然都给你颠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