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广德只休息了一天,第二日一早,张吉就买了一辆马车,以送魏广德进平谷县城调养的理由离开了小镇,出镇朝南边走不多远就向西行,直奔渤海所而去。 马车上装了不少食物和扎营材料,自然是为了抓紧时间连夜赶路而准备的。 张吉为了保险,当晚有去找那郎中准备了一些药汤,防备魏广德路上不适好服用。 至于郎中给魏广德配了什么药,老郎中那是打死也不说,即便张吉给出一百两银子的高价要买那药方,甚至以灭口相威胁,都没用。 魏广德计划的线路是从渤海所出关,先到永宁,等着头两天派去联系马芳的家丁带回来消息再考虑下一步的动向。 旨意得到的太晚,他只从陈矩那里知道了个大概,主要是查沈炼的事儿,所以要先搞清楚沈炼家里还有没有人,联系上,才能获得最有用的信息。 沈炼获罪后被发配到什么地方呢? 说起来魏广德还算熟悉,毕竟在那里呆过不短的时间,那就是保安州。 按照陈矩给魏广德的消息,嘉靖三十五年底杨顺接替杨博出任宣大总督,去年和蒙古俺答部交战中,丢失边境城池、军堡四十余座,可谓损失惨重。 可是宣大报上来的战绩却是大量斩首的首级,锦衣卫刺探到的消息就是其中可能存在杀良冒功的情况,而沈炼被杀很可能是因为知道了内情被灭口。 宫里的嘉靖皇帝不知道,陆炳能在奏报里提到“杀良冒功”这个词其实就已经很大义了,毕竟锦衣卫虽然是皇帝手里的一把刀,是以情报收集为主的,但是总归还是算军人,某些方面自然还是要偏向边镇一些的。 三天时间,马队从平谷到怀柔再到渤海所外化妆成行人,花了一天的时间才陆陆续续通过这里的关防进入到宣府地界。 众人在过了关防后重新聚在一起,按照魏广德的打算自然是直奔永宁。 永年靠近延庆州,也是一个大军镇,有大量卫所军驻扎在这里守御长城沿线。 为了不暴露身份,此时董一元派出的护卫都已经换下军装,穿上家丁的服侍,魏广德扮作外出游历的少爷,他们都是家里派出来保护少爷的家丁。 只不过这些人都是职业军人,不管是走路还是说话,气质都是不一样的。 不让他们打扮成武装家丁,还真瞒不过宣府这边的军士。 一行二十多人骑马而行,没两日就到了永宁城。 只是在靠近城池后看到的场景就让魏广德大吃一惊,当初在和俺答部交战的时候,他在怀来和保安州也没看到这么多难民。 要知道,这段时间可没有战事发生,而在永宁城外他至少看到数千人聚集,他们搭着窝棚就挤在城墙下。 “过去问问,他们是哪儿人,什么时候到的这里?”
魏广德吩咐张吉一声,让他去打听下情况。 过渤海所的时候可没听到宣府又开战的消息,自己这二十多人可别一不小心掉进战场里去了,刀枪无眼。 很快,张吉就骑马回来,小声对魏广德说道:“他们大多是龙门卫那边的,有去年来的,也有今年才逃过来的......” 闻言,魏广德双眉一挑,他虽然没去过龙门卫那边,可他看过地图,知道那里距离张家口堡、保安州和延庆州都不远,骑兵三天就能杀到,那里也是俺答部和明军交战频繁的区域。 宣府和蒙古人作战的主要区域一是万全,那里连接大同,还有就是这龙门卫,倒是宣府镇城附近俺答部少有攻击。 同样的,大同方向连接宣府的高阳卫、天成卫也经常遭遇俺答部袭击,一旦突进长城就会在宣府和大同交界处肆意强虐一番再扬长而去。 马芳现在主要作战的区域就是在万全左右卫,保安州这里不在他的管理范围内,魏广德找马芳不过是为了加上一道保险。 之前保安州一战前后,边境不宁的话魏广德不止听一个人说,在这里什么事儿都有可能发生。 他之前来过这里,难保不会被人认出来。 他们一行人是秘密来调查事儿,如果对方因为恐惧而选择狗急跳墙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魏广德可不想为了完成嘉靖皇帝的旨意,把自己小命也丢在这里。 现在看来,保安州一战俺答部确实没有出全力啊,人家只是休整半年时间就恢复了战力,又开始在大明边境上闹事儿,而且看这些难民就知道,似乎比之前还要闹得欢。 看到这里,魏广德已经知道杨顺去年上报的所谓战绩多半不实,要是真如他所言,鞑子早就被打跑了,哪里来的这些难民。 魏广德也是听说了的,去年杨顺上报的所谓斩获,京城太仓下发的赏银就是近三十万两,好几千鞑子首级才能凑够这个数儿,俺答部是决计承担不起这么大的损失的。 想到之前马芳所言,俺答部精锐也就两万多不到三万人,军卒六七万之数,就算拉上老弱也不过能凑出十万人马,魏广德不觉摇摇头,杨顺这个牛吹大了。 打马进城,魏广德没工夫,也没能力管这些人,先把皇帝交代的事儿办好了再说吧。 在城里找了间客栈,有让张吉安排人去城门处等候送信的家丁,魏广德又把董一元留下的家丁队长叫来,目的自然是想要知道他手下的人里面有没有保安州人。 沈炼是在保安州出的事儿,自然要保安州的人回去打听比较方便一些,不容易暴露。 找马芳,也是为了在官面上找人打探一下,沈家其他的人被关在那里,看有没有机会可以接触一下,了解更多的信息。 私底下寻找马芳家人的动作也不能停,特别是在保安州,一直呆在沈炼身边的人。 “大人,小人手下还真有两人是保安州的军户,可以让他们回去探听一下消息。”
那小队长知道魏广德的意思后,立马说道。 “人够机灵吗?”
打听消息这样的事儿,还要人聪明,否则很容易坏事儿。 “还行,如果只是打听消息,找人的话应该不会出差错,他们在老家应该还是有不少熟人的,特别是他们的兄长和邻居,不少都在军中效力,在城里做工的也不少。 大人是军户出身也知道,我们军户人家除了一口子可以扛枪拿军饷外,其他的人平日里只能自谋生路,为了吃口饭,做什么的都有。”
那小队长笑道,虽然没有把话说满,可也表示出了那么一点自信。 “你把人叫来,我再吩咐一下。”
等那小队长按照魏广德的吩咐叫来那两个保安州的家丁,魏广德又向他们秘密交代了此次回保安州的任务,就是打听一个叫沈炼的人的事儿,还有他是否还有家人在保安州以及可能的去向。 “大人,如果沈家的人在外面,三教九流这些人我们倒是可以找人问问,可要是官府里面羁押着,我们就没办法了,家里和邻居大多都是军中小兵,可没那么大的关系.....” 其中一个家丁想想就禀报道。 “只让你们打听消息,要是能找到流落在外的最好,把人带过来,要是找不到就算了,如果被关在牢里,里面也不需要接触,只是打听下情况即可。”
魏广德可没指望两个家丁能干出什么事儿来,劫狱,想想就好了。 “那没问题,可是,这回去.......” 那小兵说到这里脸上浮现出一片发愁的表情,好像有什么难言之隐似的。 魏广德精明,自然知道是为了什么,回去.....回去还能做什么,自然不能空手而回。 “张吉,一人给二十,算了,给三十两银子让他们带上,应该够你们打点一下了。”
魏广德对那两人说道。 先前说话那人脸上愁容尽散,瞬间变得欢喜起来,连连点头哈腰表示保证完成魏广德的交代。 让人打听消息,肯定要花银子的,虽然这是在帮皇帝办事儿,这些银子最后也没地方报销,可问题不大,自己要的是把事儿办好了,在皇帝那里有个交代,这有利于自己仕途,些许银子算什么? 现在魏广德在京城的开销,除了一家子人的生活费用外,就是同僚之间的走动,礼尚往来,纯送银子的也就是宫里的高忠和陈矩那里。 不过除了自己的银子外,妻兄徐邦瑞答应以后每年送五千两银子到京城交到他手里,目的自然是为了打点宫里的关系,为将来接掌魏国公府做前期准备。 至于那些以为有钱就能通神,只打算临时抱佛脚的人,洗洗睡吧。 真正的大事儿,没有前期砸钱培养感情,真到了关键时候人家可不一定帮你忙。 谁家的银子不是银子,不收你的还不能收别人的吗? 安排出去两个人,让他们收拾一下尽快回到保安州打听消息,现在他们就有点无事可做,“我们出城去看看,听听那些难民怎么说,都这个时候还没有让这些人返回,难道那边还在打仗?”
魏广德对张吉吩咐一声,带着几个护卫就骑马出城去了。 几天时间,魏广德也打听清楚了,人大多是从龙门川,南河周边的军户,这两年蒙古鞑子在松树堡、独石堡等地闹得厉害,时不时会突破边墙冲进来。 本来应该结堡死守的,可现在的那些军堡都修的不怎么样,城墙也不高,根本拦不住鞑子的攀爬,所以他们只能放弃防守军堡而大规模逃难。 至于为什么会流落到永宁这里,而不是去宣府和延庆、保安等地,难民们大多都是摇头,说是逃去那些地方更容易丧命。 显然,这些人也是知道些什么的,只是看着魏广德一行人的穿着打扮和说话,似乎都不敢说太多。 边境上的人家,除了军户外就是因为犯事儿被罚戍边的,他们自然知道很多东西。 别说明军对自己人动手那也是真的黑,以前明军强大的时候还经常杀到长城外边去,那会儿杀良冒功主要就是袭杀蒙古鞑子的小部落,男女老幼不留,然后都按照军功报上去骗取赏银。 现在有点打不赢了,不敢出长城作战,就对内杀戮收获首级,依旧是乔装打扮一番送上去骗赏银,都特么的成为一个传统了。 很多事儿下面的军卒就算不忍,可上官有命也不得不从,在边镇,人命如草芥,不服从自己就会变成军功。 至于该怎么逃,其实机灵点的也知道,那就是不能往宣府的几个大城跑,要么是延庆,要么就是永宁,稍稍会安全点,其他地方都不安全。 在这样沉闷的氛围里,魏广德等来了马芳送回来的消息,结果却是让他大为震惊,也极大的愤怒。 陈矩传递给魏广德的消息是沈炼斩首,家人流放极边,可是从马芳送来的消息却是,沈炼斩首,其二子、三子沈衮、沈褒因拒不承认与白莲教有染,在刑讯中被杖杀,沈炼妻子带着幼子流放云州。 信中还有关于沈炼长子的消息,沈炼长子沈襄是绍兴府学廪膳秀才,或许又是一颗读书种子,杨顺自然不会任其成长起来,说起来两下里已经结下死仇了。 马芳打探到的消息,总督杨顺已经行文浙江,提钦犯沈襄问罪。 在沈炼被以白莲教徒之罪名斩首后,算是把罪名给落实了,根本不需要再提供其他证据。 “这是打算斩草除根呐。”
魏广德放下手里的信件,伸手揉揉太阳穴,杨顺也是真够狠的。 前些天和城外的难民接触,魏广德已经大概明白为什么明军将官要杀良冒功,虽然他们都吞吞吐吐言语不详,可魏广德不笨,几番询问还是能大概猜出些端倪。 魏广德是南边的军户,自然不知道,最后还是从董一元派的护卫那里知道详情。 其实症结还是在朝廷上,可不止是这些将官因为贪图那些赏银,要知道说不好杀掉的人里就有自己手下军卒的亲人,这杀了以后背后被捅刀子的事可不好防备。 他们这么做的背后,往往是有文官在身后暗示。 每次遭遇鞑子袭边这样重大军情自然要上报,而如果手中几无斩获,这官也就当不成了。 明军无力于鞑子正面交战,所以往往采用防御策略,守住大城即可,任由鞑子肆虐抢劫离去,之后则是追袭战术,驱逐鞑子复边。 没有斩获就只能用杀良冒功之策,不然没法向朝廷交代。 到这时候,魏广德知道这事儿算是坐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