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安府安陆县?”
这日,嘉靖皇帝在西苑修炼后,叫来高忠,把今日需要批复的奏疏都搬了上来。 批了几份奏疏后,很快就轮到了内阁启奏的新建王府封地选择的文书上。 毫无疑问,京官们或许大多数都对德安府没什么印象,除非之前专门查阅过记载,否则肯定搞不清楚状况,但是这对嘉靖皇帝来说有难度吗? 嘉靖皇帝入京前,年岁也不算小,自然对安陆州周围的府县情况是有所了解的。 没让小內侍继续念出奏疏,而是要过来自己亲自看了一遍。 奏疏写的很详尽,把徐阶、吴山和高耀支持选择安陆为新王封地的理由全部罗列出来,只是看到严嵩的表态时,嘉靖皇帝双眼不由一凝。 他看出来了,严嵩并不支持这份奏疏上的内容,他是持反对态度,只是找不到反对的理由。 放下手里的奏疏,嘉靖皇帝身体放松的靠在御座上,扭头对黄锦问道:“黄锦,寿王之前的封地是不是就在德安府?”
“寿王?”
内阁的决定,黄锦这些宫里人并没有参与,选择封地和他们内廷是没有关系的。 忽然被嘉靖皇帝问起,黄锦心里就是一惊,在脑海中搜刮起记忆。 毕竟十多年前的事儿了,黄锦还是模模糊糊想起来一些东西。 寿王是谁? 是明宪宗第九子朱祐榰。 好像很多年前就没了,他的封地,应该就是在德安府吧。 想到这里,黄锦躬身答道:“皇爷,寿王封地应该是在德安府,不过已经撤藩了。”
内阁奏疏里没有明说,可是字里行间还是让嘉靖皇帝记起这件事儿。 “可恶。”
没来由的,嘉靖皇帝嘴里忽然狠狠的说道。 随后,他的身体又靠在御座椅背上,嘴里又念出一句,“该诛。”
一边的黄锦,还有下面的高忠等太监,殿里伺候的一众小內侍都紧张的不知所措。 皇帝心情不佳,他们都看出来,这个时候在皇帝跟前,只要稍稍犯错,可能就会万劫不复。 嘉靖皇帝的火气不是冲他们来的,他们也都知道,可是没来由的就是心里发虚,担心殃及池鱼。 黄锦也只是侧头和高忠对视一眼,随即就都低下头。 不知道嘉靖皇帝怎么想的,他把身前的奏疏拿起又放下,最后放在了一旁,并没有交还给高忠。 一时间,黄锦和高忠都有点想不明白皇帝的打算。 批红还是驳回,或者是留中? “下一份。”
只是思考的时间没多久,嘉靖皇帝就开口吩咐道。 内阁奏疏的事儿就这么过去了,好像无事发生一样。 “兵部启奏,新任湖贵川总督黄光升请调俞大猷为贵州左路镇守参将.....百户出任参将,似有不妥。”
小內侍念出内阁票拟上的文字,抛弃奏疏中堆砌的辞藻,就是简述奏疏主要内容和内阁意见。 “俞大猷被打回去做了百户?”
嘉靖皇帝此时嘴角挂出一副神秘莫测的笑容,开口问道。 “是,皇爷。犯官俞大猷因罪被剥夺官职和世袭武职,贬往大同,因偷袭板升城和参与安银堡一战获功,恢复世袭武职,现仍任百户官。”
殿上高忠马上就答道。 “黄光升和俞大猷都是福建人?”
微微点头之间,嘉靖皇帝又开口问道。 “额?好像是。”
对于大臣的籍贯,这个内廷倒是有资料,不过不专门去查的话,还真没人去注意。 毕竟天下官员那么多,谁会记住不相关人的籍贯。 高忠也就是顺着嘉靖皇帝话里的意思这么答了一句,随即马上又补充道:“皇爷,老奴马上让人去查查。”
“不用了。”
嘉靖皇帝却是大手一挥,拒绝道。 “他之前的浙江总兵,去贵州,能行吗?”
俞大猷之前在浙江负责剿倭,浙江的位置在帝国的沿海,而贵州的地形却是一个多山地的地方,嘉靖皇帝此时有些怀疑俞大猷的能力。 虽然浙江和大同的作战,充分体现了俞大猷的战术指挥能力,但是毕竟地形条件和贵州那是有天壤之别的。 “皇爷,应该是可以的。”
高忠这时候从小內侍手里接过兵部奏疏翻开,重新看了看上面的内容,这才开口说道:“兵部奏疏中有记录,这个俞大猷之前曾参与两广评判和对安南战事,那里的地形条件和贵州倒是接近。”
“哦?”
嘉靖皇帝微微动容。 他虽然没有去过贵州,可是从书中记载他也知道,贵州,甚至是这个帝国的西南方,那里是山川纵横,地形复杂。 在这样的环境中指挥作战,对于许多将领来说,都是非常麻烦的事儿。 嘉靖皇帝也没有想到,这个俞大猷居然是大明将领当中一个全才。 他可是还记得,当初有人在俞大猷案发时曾有出面说情,可是提到过,俞大猷擅长水陆战,是大明沿海将领中少有的,懂的水战之人。 这次大同之战,俞大猷又展现出他在北方草原上的作战指挥能力,现在黄光升和兵部又看重他又在西南地区指挥过平叛战争的作战经验,想要调他去贵州镇压苗叛。 奏疏上的东西,嘉靖皇帝不认为有假。 “之前兵部上过一份奏疏,让九边和京营各部打造独轮战车。”
嘉靖皇帝忽然随口说道。 一旁侍立的黄锦闻弦歌而知雅意,立马躬身道:“是有这么回事儿,说是兵部觉得这独轮战车在步卒对抗骑兵时有大用,建议推广下去,那份奏疏皇爷已经让奴才批红了。 说起来,这独轮战车就是这个俞大猷在大同的时候打造的杀敌利器。”
下面的高忠这时候眨眨眼,明白嘉靖皇帝的意思了,黄锦还是比自己更懂皇帝的心意。 “传旨,俞大猷造独轮战车有功,升卫指挥佥事,加授广威将军,上骑都尉,迁贵州西路镇守参将。”
说话间,嘉靖皇帝的视线似有似无地瞟了眼御书案上放着的那本内阁奏疏。 就在高忠应旨,提笔在奏疏末尾写上皇帝的命令时,嘉靖皇帝又开口说道:“下去把俞大猷的资料给朕找来,我要看看,看看他到底打过哪些仗。”
高忠正在写字的手微微一顿,他心里很清楚,俞大猷算是进了皇帝的眼。 那份奏疏高忠可是仔细看过的,毕竟不久前,因为俞大猷的封赏,内阁首辅严嵩和兵部之间可是来回几个回合,兵部要升俞大猷的官,而严嵩就是挡着不让升。 虽然不明白这次严嵩为什么会同意黄光升、兵部选将的意见,但是皇帝的表态到了内阁,想来严嵩严阁老会很失望吧。 高忠在心里想到,不过旋即又想到,或许严阁老就是想把人丢在贵州那穷乡僻壤去也说不定,留在宣大,说不准哪天又把鞑子打得抱头鼠窜,到时候就不好再阻拦封赏了。 这么一想,高忠忽然又觉得,好像,严阁老这招还是挺高明的。 之后又是先前的程序,小內侍不断念出奏疏的内容,嘉靖皇帝快速做出批示,高忠就在票拟后面记录皇帝的决定。 一份份奏疏就这么高效的被处理掉,不多时,高忠抱来的奏疏就已经全部处理完成。 这个时候,高忠一边指挥着內侍把批红的奏疏分门别类规整好,批红的,驳回的分开来存放,嘉靖皇帝没有给出意见的,则是留中不发。 只不过,高忠还是会时不时偷瞄一眼御书案上留下的那份奏疏。 皇帝没有表态,到底是批红还是驳回,亦或者留中也没个说法。 这种情况是很少见的。 要知道,内阁送到司礼监的奏疏都有记录,最终的去向也会有记录,要是奏疏留在皇帝这里,记录上该怎么写? 只是他的眼角余光看到,此时的嘉靖皇帝只是怔怔的坐在御座上,不知道是在沉思还是在发呆,脸上无喜无悲,毫无表情。 小內侍手脚很是麻利,毕竟能被选到他们身边的人,都不是愚笨之人。 奏疏被归置好后,高忠也只能起身向嘉靖皇帝行礼告退,带着那些奏疏回司礼监。 高忠行礼后起身正要退出大殿,此时的嘉靖皇帝才仿佛如梦初醒般,眨眨眼看向他。 或许本就在心里,或许就是在御座上不经意低头看过来,总之嘉靖皇帝终于看到了御书案上放置的那本奏疏。 伸手,把奏疏拿到手上,轻轻的翻开。 看到这里,已经带着小內侍后退几步的高忠停下了脚步,他要看看最后,嘉靖皇帝会不会对这份奏疏作出批示。 小內侍已经退到了殿门口,他们注意到高忠还在殿上,并没有退出来,于是也都在殿门处站定。 嘉靖皇帝似乎又是在重新御览手中的奏疏,速度很慢,花了不短的时间才再次看完。 合上奏疏,随手就抛向站在殿中的高忠,丝毫没有把那份内阁奏疏放在眼里。 奏疏落在高忠身前数步的地面上,高忠急忙紧走几步从地上捡起来,合好后轻轻拍抚奏疏的封皮,似是要擦掉上面沾染的灰尘。 他的动作很小,可不敢引起御座上那位的不满。 他的小动作,其实也不过是掩耳盗铃,怎么可能逃过皇帝的法眼。 只是此时的嘉靖皇帝只是静静的看着高忠,似乎没有说话的打算。 没有表达意见,高忠心里明白了,这份奏疏只能留中,或者说皇帝对其中的内容不满意。 就在高忠拿好奏疏准备退出大殿时,眼角余光忽然注意到高高在上的嘉靖皇帝缓缓闭上双眼,嘴唇微动。 “命礼部尚书上景王之国仪,着尚书吴山、雷礼协同景王府长史议建王府事,高耀协之。”
短短几句话从嘉靖皇帝口中说出,景王就藩德安算是被确定下来。 高忠没来由的心里一喜,不过脸上却没有表情,只是急忙坐回先前的位置上,摊开奏疏,提笔记录下皇帝刚刚说出的话。 记录完毕后,高忠并没有马上告辞退出,而是起身侍立,毕竟亲王封国不是小事儿,他也不确定嘉靖皇帝是否已经下定决心。 刚才,皇帝的表现让他明白过来,皇帝内心还是很纠结的。 虽然不知道是因为什么,景王受宠?还是父子即将离别的不舍? 亲王一旦就藩,几乎就再也回不到京城来。 “下去吧。”
只是这次,没有让高忠等待太长时间,嘉靖皇帝又开口说道。 当高忠退出大殿后,双手捧着的那份奏疏,不仅抬头看向天空。 储君之位的争夺算是落下帷幕,此时在高忠心中如是想到,裕王最终还是笑到最后。 这些年,景王府没少往内廷大太监处送礼,他高忠府上自然也收到许多。 不过,十年前的变故后,他变得谨慎小心起来,对于景王府送来的财物,他自然不会拒绝,因为拒绝就代表撕破脸,他可不想和景王为敌。 只不过东西收了,他却还是和景王保持距离,不愿意有过深的交际。 他明白,大明朝的文官集团里,虽然为首的严嵩支持着景王,可是其他的官员中,除了少数严嵩一系的官员外,其他人可都是支持裕王上位的,他可不愿意站在他们的对立面,成为众矢之的。 甚至,在明知道魏广德已经投效裕王的情况下,还是默许了陈矩和魏广德秘密联系,将宫里的消息传到那边去。 看了眼侍立在殿门前的陈矩,此时陈矩也正双眼看着他。 高忠长出一口气,对着陈矩微微点头。 在高忠带着两个小內侍抱着奏疏走出西苑时,陈矩也已经告假,紧跟在他们身后就出了西苑大门。 “老爷,张吉让人带话,有老爷故人在家里等候。”
翰林院值房里,魏广德正无聊的翻看着手里的书本,现在距离散衙还有一段时间。 他对现在京城官场的热点不甚感冒,之前和高拱一起的时候就议论过了,第二日他还收到裕王派人送来的礼物。 显然,他对局势的看法深得裕王欢心,至少让裕王不再那么担忧,所以还给送来了王府赏赐。 虽然礼物都不甚贵重,可代表更多的还是情义和信任。 最起码,在裕王的印象里,好像魏广德还没有出错过。 “故人?”
魏广德听了芦布的话,微微皱眉,这是让他翘班早点回家去的意思。 合上手里的书,魏广德起身,边走边对芦布说道:“我先走一会儿,回头有人问我,就说我去詹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