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僚口中的汪副使,是指汪一中,字正叔,歙县人,嘉靖二十三年进士,由开封推官进至江西副使。 月前反贼攻泰和时战死,而在此前,江西都指挥使王瑞接到福建传檄,派兵押送广兵黄凤袁三等乱兵七百人回福建,只是半道失控又联合数千流贼攻打泰和,从而酿成此祸。 不管怎么说,做为都指挥,王瑞失职之罪是逃不掉的。 “东家,不管京城那边知不知道赣州那边到底怎么回事,咱们这里就得咬死是王瑞送出去那伙乱兵引来的流贼,至于本地无知百姓跟着闹事儿那都是被流贼胁迫,不得已而为之,和官府无关呐。”
说起来,若是赣州百姓被官府因赋役逼反的话,他这个布政使也是有过错的,可大可小。 姚一元自然是不愿意背锅的,赣州府官员的破事,凭什么自己帮忙背。 之前还在考虑怎么解释乱民的事儿,现在听到幕僚的建议,姚一元觉得可行。 真不真不要紧,只要自己当真的报上去就行了。 不过姚一元想的还要远一些,祸乱江西,除了王瑞处事不当,失职外,顺便也告闽广两地的官员无能,无法平靖地方。 姚一元觉得此计甚妙,按幕僚的意思,正好拿此事做文章,告倒王瑞。 江西在自己治下本太平无事,怎么能帮王瑞和闽广庸才背锅。 “江西境况说的糟糕些,东家再上书请留税银充军饷也就容易了。”
那幕僚继续出主意道。 刚刚公文被驳回,短期内再想要银子肯定不现实,要从长计议,正好挖坑先把不对付的人埋了。 姚一元点点头,随即准备笔墨纸砚开始写信。 姚一元和现任兵科左给事中张益关系不错,向他诉苦,把江西真实情形说说,特别是王瑞失职和闽广官员无能,那都要大书特书,顺便也述说江西兵饷缺乏等事项。 写完信,叫来亲信连夜送往京城。 十数日,嘉靖皇帝亲自主持的斋醮活动结束,朝廷百官重新投入到政务中,不过福建、广东等地不断有坏消息传来,也是让朝廷官员有些心惊。 张琏反贼近些时日不断派兵攻打周边府县,活动区域虽主要在福建,可也不时侵扰广东、江西等地。 这天,兵科左给事中张益上奏,闽广江西三省盗贼充斥,乞将近年借解两广南赣军饷酌量停减以备彼处征剿之用,庶免加派扰民,又言副使汪一中之死佥事王应时被擒皆由江西都司指挥王瑞始以部送乱兵袁三等,还广妄令击贼致其与贼交通以败我师,罪不可原。 两日后,江西巡按御史叚顾上奏,江西兵祸起于福建都司张启谟承军门檄,送广兵黄凤袁三等七百人还,而江西抚臣遣都司王瑞协送之,启谟遂委袁三等四百人于瑞控驭失宜,而土贼数千余徒遂与合并酿成大患,请并逮启谟及弃城失守玉山知县李廷瓒、永丰知县卢天祐等处以重法,且请增设守备一员屯兵万安以障吉临诸郡。 兵部对江西送来的公文分析后,也认定王瑞处置失当,有罪,启谟罪与瑞同当,并逮廷瓒等,对于增设万安守备一事,则需上奏嘉靖皇帝。 对于兵部上奏,嘉靖皇帝全部都答应下来。 只要有利于尽快剿灭张琏反贼,嘉靖皇帝都不会拒绝。 不仅下旨江西、福建巡按御史逮王瑞、张启谟等人解京,同时仍令督抚诸臣克期平贼以靖地方。 可即便如此,依旧有府县遭遇反贼袭击的奏报送入京师,让嘉靖皇帝在西苑里也甚是忧心。 还好,宣府总算有好消息送来,算是寥慰帝心。 虏犯宣府,分数道入,副总兵马芳等督兵御之,擒其酋五合器等,十四人俘,斩十八人,获达马二百四十余匹,虏遁。 有首级有俘虏还有缴获,这已经是今年边镇少有的胜仗,可嘉靖皇帝依旧不是很开心。 就是在这样的日子里,又一件事儿的发生让安心呆在裕王府的魏广德又一次长了知识。 嘉靖四十年七月,钦天监奏报,“是日日食,一分五秒例免救护。”
礼部尚书袁炜紧接着上奏:“臣闻唐一行曰日,君道也无朏魄之变,古之太平,日有不食或月变行而避之,或五星潜在其下御侮而救之,或涉交数浅或在阳历阳盛阴微则不食或德之休明而有小眚焉,则天为之隐虽交而不食,此四者皆德教之所由生也,皇上以父事天,以兄事日,群阴退伏,万象辉华,是以日位旺荣,阴氛销铄,食止一分与不食同,臣等不任欢忭。”
七月初一这天,一大早魏广德就听说有日食的消息,虽说只有一分五,按照后世说法是日偏食,可还是有些小期待的。 看看。 上次日食很大,几乎是日全食,可当时只想事儿去了,都忘记欣赏日食。 这次是日偏食,也是不错。 所以,魏广德在王府院子里看了一天太阳,结果毛都没看到一分半点。 按照钦天监的说法,一分五秒的日食啊,不可能一点也看不到才对。 古时对日月食的计量是用分秒,不过却不是指日月食发生的时长,而是指日月食的程度。 明代把日月食分为十分,若是预报日月食十分,就类似于后世说的“全食”,预报为三分,则日月食约遮蔽十分之三。 这次是继二月日食后又一次日食,一分五秒,可是实际上魏广德根本就没看到有日食发生。 到了晚上,睡在床上的魏广德才若有所悟,不会是袁炜串通钦天监的人搞出来,哄骗皇帝的闹剧吧。 上次,钦天监监正搞出“当食不食”的言论,裕王府为了避免节外生枝帮忙配合一下,最后钦天监不仅没有因为预测不准被降罪,还得到了赏赐。 魏广德这时候有些怀疑,袁炜看皇帝因为南边的消息心情不好,所以伙同钦天监搞出来的祥瑞,献媚皇帝。 嘉靖皇帝明显和以前的大明皇帝不同,好像很喜欢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 虽然有猜测,魏广德可没想去做什么正义使者,他不懂天文,自然无法确定钦天监奏报是否作伪,何况奏上去有什么好的? 当恶人,还让皇帝不开心,得罪袁炜和钦天监的人。 不过经此一事,魏广德也算学到了什么叫“投其所好”。 为此,魏广德在心里还小小的自得了一把,认为自己看穿了袁炜的把戏。 当然,魏广德也并没有把自己的猜测说出来,告诉裕王等人,也没有想着怎么复制一把这样的祥瑞,博嘉靖皇帝龙颜大悦。 “听说兵部在讨论任命谁出任万安守备一职,广德,你最近有接到家里的信吗?”
这一日,魏广德到了裕王府,就被张居正拉到一边小声问道。 “万安守备?”
魏广德只是稍愣就明白张居正话里的意思。 出任守备,品级至少也是卫指挥佥事一级,别看自己在京为官多年,老爹那边依旧还是千户,没找到升官的途径。 被张居正一问起来,魏广德才想到此事,貌似可以操作一把的。 不过,魏广德很快就否掉了这个想法,做了万安守备,那就和剿灭张琏一伙反贼联系起来。 张琏一伙反贼好不好剿? 不好剿。 张琏确实会找据点,把老巢建在福建大山里,导致官兵无法大举进剿,实在是地形太过复杂。 别说守备只需要保靖地方,到了那个位置上,军令让你出战你就得出兵交战,你以为以自己是地方保安队就可以拒绝出战吗? 那罪就大了。 说实话,魏广德不希望老爹又卷入到战争中去,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虽然在京城,魏广德可看过福建奏报,知道张琏手下网罗的亡命徒已经超过十万人。 别看官军在福建、江西等地驻军几十万,可那都是什么战力。 虽然不清楚张琏这伙人到底战力多强,可看战报就能知道,似乎比官军力量强不少,已经有十几个府县遭到反贼攻陷,只不过似乎对方还没有开始扩大地盘的意思,占领城池后抢掠一番就撤回山里。 想到这里,魏广德笑着摇摇头。 “那伙反贼惯会伪装成贫民百姓偷城,我大军至则退回山里负隅顽抗,这仗我好打。”
魏广德开口就说道,“我没收到家书,虽然不知道我老爹是否由此意思,不过就算他真有此心,我也不会帮他运作此事。”
“哦,如此也好。”
张居正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点点头道。 “叔大兄,可是徐阁老有办法和杨尚书那里说说,举荐万安守备一职?”
魏广德随口就问道。 “陛下准了兵部奏报,不过兵部在任命谁出任万安守备一职上却分歧明显,主要空缺出来的将官大多在剿贼剿倭战事中吃过大亏,而万安守备则肩负防止反贼进犯江西,可谓责任重大。”
吃过大亏,其实就是说这些人在交战中有过败绩,兵部已经判定这些人能力不行,所以并不愿意重新启用。 在没有外力干预的情况下,兵部自然是希望选择一个能力卓绝的武官出任万安守备一职,不然老是传来败绩,兴许那天嘉靖皇帝就该怀疑他们的能力了。 “我昨日听老师说,现在兵部又开始扩大范围选将,若是善贷家里有意,就要尽快和我说说,咱们也可以在兵部运作一番,如果不行就让我老师出面。”
张居正继续说道。 魏广德微微点头,知道武将的官途其实和文官一样,一个萝卜一个坑,升迁极为困难。 以前还是百户的时候就如此,更何况现在老爹已经是千户。 好容易新增一个武职看,看起来确实是个机会,不过想到上任就要面对的战事,魏广德还是坚定了自己的心意,让老爹就在九江卫呆着好了,那里才是家族的根本。 武将,还是轻易不要挪窝的好。 又和张居正泡茶闲聊间,隔壁殷士谵还在和裕王讲课。 “对了,听说陛下有意再增王府讲官,善贷听说此事了吗?”
正说话间,张居正忽然又说出一事来。 “新增讲官?”
魏广德有些惊讶,其实随着裕王年长,他的基础课业早就完成,现在殷士谵、张居正等人的授课大多都是温故而知新,谁会想到这会儿嘉靖皇帝还要安排人充王府讲官。 心下好奇,魏广德就笑问道:“谁?”
“翰林院修撰唐汝楫。”
张居正答道。 “他啊。”
张居正说出人名,魏广德当然知道是谁。 说起来,唐汝揖算是张居正的后辈,却是他的前辈。 唐汝楫字思济,自号小渔,兰溪人,原吏部尚书唐龙之子,更是嘉靖二十九年状元及第。 不过这人,在翰林院里地位有点尴尬,至于原因嘛,还是因为他老爹的关系。 翰林院中传,唐汝楫之父唐龙和当今首辅严嵩关系莫逆,当初唐父被罢黜也是夏言的主意。 好吧,那意思就是说唐龙应该和严嵩走的很近,所以在严嵩和夏言的争斗中被波及,好似这也成为唐龙和严嵩关系好的一个铁证。 知道是谁,魏广德不免更加好奇,问道:“是首辅大人的建议?”
“这个就不知道了。”
张居正摇摇头,“陛下问起唐汝楫在翰林中的情形,又笑说陈以勤丁忧,总要安排人接替。”
“哦,这样啊。”
虽然不能就此确定是皇帝的意思,还是其他人进言,魏广德觉得唐汝楫入裕王府似乎已成定局。 毕竟,嘉靖皇帝有此心。 正这时,门外脚步声响起,有內侍匆匆而来。 到了门外,就听到外面人说道:“张先生,魏先生,刚从宫里传来的消息,御田那边发现祥瑞,御田官严首辅已经亲自去看过了,说是要去西苑献瑞。”
“御田那边有什么祥瑞?”
魏广德和张居正对视一眼,好奇开口问道。 “嘉禾,一茎双穗八十一株、一茎三穗六株、一茎四穗一株。”
门外內侍答道。 “呵呵.....早年又是白鹿,又是白龟,还有天降甘露什么的,终于又轮到嘉禾了。”
张居正在这边小声笑道。 魏广德也反应过来,小声附和道:“这次出了嘉禾,下次就该是瑞麦,还有看那条河河清、再出只凤凰和麒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