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他们这些裕王潜邸旧臣来说,即便要提拔也得是有功劳才行,否则即便是潜规则也会遭到周边同僚非议。 即便,他们其实也接受你被新皇升迁,可名不正言不顺,背后还不知道被怎么编排。 可到时候若是有了抄书的功劳,其实哪怕是微末小功,只要皇帝认可,也可以被无限放大成惊天大功。 不要忘记,朝廷的官职,一个萝卜一个坑,要升迁你首先得有人空出位置,而他是升迁还是致仕,总归是有人要离开朝堂的。 就在他们讨论皇帝可能要命人抄录《永乐大典》的时候,玉熙宫里,徐阶垂手而立,等待嘉靖皇帝咨询。 而上方御座之上,嘉靖皇帝翻看完手中的奏疏,继而放到御书案上。 “兵部的奏疏是你票拟的,你怎么看?”
嘉靖皇帝淡淡的问道。 “陛下,这次兵部欲对九边重镇中高级将领进行一次换防,臣认为可行。”
嘉靖皇帝并未对其中牵涉到的人有什么质疑,毕竟兵部对这些将官的了解肯定要超过身为皇帝的他和内阁阁臣。 “兵部有此打算,事前应该和内阁通过气吧。”
嘉靖皇帝开口问道。 “是的,陛下。”
徐阶不奇怪在这事儿上皇帝召自己询问,虽然严嵩是首辅,但是严嵩现在的身体确实已经难以胜任首辅之职。 如果嘉靖皇帝召严嵩相询,严嵩慢吞吞的回答怕是会把嘉靖皇帝心脏病急出来。 “兵部对从俺答部收集到的情报进行整理,得出俺答部可能会调整这些年形成的犯边习惯,以往对我大明的侵扰大多集中在宣大、辽东一带,位于九边之东,而目前俺答部有西移的迹象,所以才有将一些战将也逐渐西调......” 嘉靖皇帝坐在御座上沉默不语,只是静静听着徐阶的答话。 兵部奏疏,对此是有详细辨证的,并不是空想出来的结果,继而才有了大规模调换将领的计划。 若是询问杨博,自然就是兵部那一套思想,而嘉靖皇帝偏偏要内阁阁臣来答,自然就是想知道朝廷是怎么看待这次将领大换防。 徐阶的答话,并没有超出兵部奏疏的内容,这让嘉靖皇帝并不是十分满意。 或者说,兵部在之前的沟通中已经把内阁诸人说服,这让他很难通过这次谈话了解朝臣对此事的看法。 既如此,继续进行这样无营养的交谈也就失去了意义。 “嗯,朕知道了。”
嘉靖皇帝随意说了句。 按照惯例,这个时候皇帝垂询结束,徐阶就该告退离开,不过在他请辞之时,嘉靖皇帝却又叫住了他。 “年前问你,谁可为《大典》总校官,你可有人选推荐?”
嘉靖皇帝留下徐阶,又是谈到之前的事儿上。 对于皇帝的询问,徐阶心里清楚的很,之前的暗示已经足够清楚,他那里还不知道。 “陛下当日垂询,臣下来也认真思考过何人为总校官适合,经过认真考虑,臣认为礼部侍郎高拱,詹事府左春坊左谕德兼侍读瞿景淳皆适合之人。”
徐阶对此早就有了腹稿,这时候嘉靖皇帝问起,他自然侃侃而谈说出自己心中人选。 “高拱、瞿景淳。”
嘉靖皇帝只是念出这两人的名字后,并未做过多表态。 “近日看吏部会同都察院递来考成表,裕王府讲官殷士谵在裕王府已经六年了,考评为上等,不知朝廷可有何职位空缺?”
这是嘉靖皇帝要给殷士谵升官了。 徐阶快速在脑海中想了一圈,现在可供裕王府讲官升迁的路径其实并不多,礼部和吏部侍郎的位置都是满的,而且都是刚刚被皇帝下旨升迁,短时间内是没有官职空缺了。 剩下的就是在翰林院和詹事府中。 “陛下,翰林院学士员满,只有詹事府右春坊右庶子之位空缺,倒是可让殷士谵担任此职。”
徐阶想了一圈,也就是觉得庶子这个官职可行。 殷士谵之前是司经局洗马,为从五品官职,升右庶子就升半级,成为正五品官员。 这次,嘉靖皇帝微微点头,算是对他提出的意见有了明确的态度。 “司经局洗马一职又有谁接任?”
嘉靖皇帝继续发问道。 朝中的官职安排,其实大多都是在皇帝和阁臣这样的对话中完成的,当然这仅限于嘉靖皇帝感兴趣的人。 正常情况下,五品一下的官职,他都不会上心,大多交给吏部安排。 只是,这次是他为裕王做一些提前准备,升迁裕王府讲官,所以才会专门找来徐阶商议。 找徐阶而不是严嵩,自然也有他的考虑。 不过,这时候的徐阶心中却是一惊,他已经猜出嘉靖皇帝的打算了。 司经局洗马,从五品官职,他徐阶何曾放在眼中。 问他这个问题,其实嘉靖皇帝态度已经很明确,现在裕王府中适合升职的人是谁? 陈以勤早就是从五品官员,只不过还在丁忧中,自然被排除,剩下的就是张居正、魏广德和唐汝辑。 唐汝辑,他徐阶自然不会帮他说话。 张居正,自己的学生,自己举荐他虽然会被人说成任人唯亲,可也会被说成举贤不避亲,这或许才是嘉靖皇帝问他的根本原因。 不过他能举荐自己的学生吗? 当然不能。 他对张居正是早有安排的,一个洗马官职有什么好争的,他为张居正安排的官职乃是国子监祭酒,是从四品的官职。 之所以还未行动,主要原因还是和严嵩等人没谈好条件,时机也不成熟。 以前,徐阶还并不怎么急迫办成此事,可是在嘉靖皇帝欲重录《永乐大典》后,事情就变得紧急起来。 若是现在让张居正担任这个洗马的官职,对于他操作国子监祭酒一职怕是有些阻碍了。 既然张居正不行,徐阶自然就要举荐旁人,裕王府里还剩下的就只有魏广德一人了。 心中一番思量后,徐阶就答道:“臣举荐裕王府讲官,詹事府中允魏广德充任司经局洗马。”
徐阶说完话后,明显从嘉靖皇帝眼中看出一丝不解的意味,虽然只是短短一瞬。 嘉靖皇帝当然不知道徐阶的打算,他给张居正安排的官职比正常升迁可要高的多,一旦成功,张居正就会超过除高拱外所有裕王府属官。 “魏广德吗?可是裕王府中张居正似乎也很合适,何况张居正是二十六年的进士,魏广德只是三十五年的进士。”
嘉靖皇帝开口说道。 意思很明显,资历,两人成为进士的时间差距很大,本身两人同品级为官就显得很不合适,所以嘉靖皇帝才想着要给张居正升半级,让他超过魏广德,没想到在徐阶这里,却变成魏广德超过张居正半级。 “陛下,魏广德之前为了教导裕王,曾在翰林院藏书楼、国子监等书楼中翻阅典籍,而且据我所知,魏广德记忆超群,看过的书皆过目不忘,这样的人更适合担任司经局洗马一职。”
徐阶也有自己的理由,否则没个说法嘉靖皇帝面前是要失分的。 司经局,掌经籍和出入侍从,说白了就是给太子准备书籍的衙门,不过嘉靖朝已经不立太子了,自然也变得清闲起来。 徐阶的理由,貌似很强大,嘉靖皇帝也从中看出徐阶是真不打算让张居正升迁此职。 “朕再考虑考虑。”
嘉靖皇帝淡淡开口说道。 虽然嘉靖皇帝这么说,可徐阶却是知道,此事怕已经定下来了,如果嘉靖皇帝不乾纲独断,坚持用张居正担任此职的话。 如果嘉靖皇帝坚持,作为臣子,无论他怎么做都是胳膊拗不过大腿,可他不相信嘉靖皇帝会这么无聊,去干预一个从五品官职。 嘉靖皇帝并没有急于安排这次和徐阶谈论之事,因为就是在之后两日,福建最新战报送入京城后,再次引发朝野震动。 “山贼犯福建怀安县,提督都御史游震得檄坐营指挥,王亳帅三卫军福州府,通判彭登瀛帅乡兵剿之,登瀛兵先尝贼失利,归罪于亳,震得执亳笞之,斩队长以下四人,三卫军不服有怨言,会副使汪道昆至教场阅,操格杀乡兵数人,求杀登瀛不得,屯城南久之乃散。”
“福建同安倭寇夜袭,破永宁卫城,胁指挥王国瑞、钟埙,千户蔡朝阳降之出。”
张琏反贼攻打怀安县,击败官军外更是搅得官军内部分裂,相互倾轧,这实在让京城官员感到不解。 外敌环伺之下,居然还窝里斗,难道他们不知道战败了大家都要被处置? 至于倭寇夜袭破永宁卫城,胁迫指挥、千户投降,更是让朝中官员大感失望,试问这样环境下,福建何时才能恢复秩序。 看到这样的战报,嘉靖皇帝已经下定决心,必须对福建官场进行一次大换血,否则还不知道何时才能挽回局势。 同时,对坐镇浙江的胡宗宪也有了看法。 早已命令胡宗宪统帅大军剿灭反贼,可是胡宗宪一直以倭寇不靖为理由推三阻四,拒发大军进入福建。 朝中官员自然也不是傻子,暗地里已经开始流传胡宗宪养寇自重的传言。 这类传言看似隐蔽,可又怎么可能逃过厂卫的监视,很自然也流入进西苑,出现在嘉靖皇帝案头上。 不两日,都察院递上巡按福建御史李廷龙弹劾奏疏,“去年十月中,海寇破宁德县,参将王梦麒知县李尧卿自城上御之,皆死,因参巡抚刘焘及指挥张铨等十人各失事罪。”
“福建巡抚刘焘不易留任,让他先去南京听候差遣,内阁会同吏部尽快报上人选。”
西苑玉熙宫中,嘉靖皇帝对内阁三位阁臣大声吩咐道。 今日收到都察院送来的奏疏,嘉靖皇帝就命人叫来内阁三位大学士,其目的自然就是要拿下福建巡抚刘焘。 自张琏起事以来,刘焘在福建一系列作为让皇帝非常失望,他已经不想继续给他机会。 严嵩本想要再保一下刘焘,毕竟之前胡宗宪来信也说希望刘焘不要被罢职。 这倒不是说刘焘和严府有什么往来,而是纯粹不想搅合进福建之事,那个烂摊子,还是让刘焘自己解决好了,但是眼下情形,显然嘉靖皇帝已经不打算继续忍受。 严嵩选择了沉默,而徐阶和袁炜自然也没什么好说的,三人都躬身接旨。 “兵部可曾商议,两广、江西、福建何时会兵进剿反贼。”
去年,杨博上疏欲用兵偷袭张琏巢穴,这么多日子了,用兵的准备工作进行的怎样,嘉靖皇帝现在很是关心。 这样调动大军的行动,自然需要得到内阁、户部等的协助,所以今日既然内阁三位阁臣皆在,正好问问此事。 严嵩这时候开口说道:“两广总督侍郎张臬之前有奏,逆贼张琏势甚猖獗,已按兵部令调集狼兵十万剿贼,只是人马尚未到位。 江西大军已经云集南赣,只等两广大军至即可发兵剿贼。”
“浙江呢?朕让胡宗宪派兵南下,可曾奉旨办事,谭纶还未到军中吗?”
嘉靖皇帝又继续追问道。 “陛下,时已一月,待两月后倭寇将至,此时若抽调大军南下闽地,浙江.......” “够了够了够了。”
严嵩话未说完就被嘉靖皇帝粗暴打断。 “朕知道了。”
之后,嘉靖皇帝只淡淡说了句,随即看了眼严嵩身后的徐阶和袁炜,这才向一边的黄锦挥挥手,吩咐道:“宣吧。”
“遵旨。”
身侧的黄锦躬身答道,随即取出早已准备好的圣谕念道:“升司经局洗马,翰林侍读殷士谵为右春坊右庶子,升詹事府左春坊左中允、翰林侍读魏广德为司经局洗马,掌府事。”
这道旨意发布很是突然,内阁那边行动也甚为迅速,下午的时候,传旨天使就已经到了裕王府。 殷士谵和魏广德接过旨意,虽然心中欣喜,可是眼睛不自觉看向的却是一旁的张居正。 以往,这样的消息可都会事先从他口中传出来,但这次却在此前没有得到半点征兆,委实奇怪。 不过裕王还是很高兴,派人赏赐了天使,又命李芳把人送出门,这才一手拉着殷士谵,一手拉着魏广德回屋。 “今日双喜临门,王府设宴庆贺。”
等李芳回来后,裕王就吩咐李芳下去安排酒席。 “叔大兄,此事到底为何?”
不过,魏广德自知不对,裕王府里还有位该升迁之人,可怎么好事就落到自己头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