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谷小兰的选择,老陈一点都不担心,有罐头厂的例子摆在这,他认为雪饼厂未来也肯定有大发展。 谷小兰的父母也是同样的心理,他们开始也有点想不通,但是等到雪饼厂招工之后,县里头的年轻人,都托人想要进去,而他们的女儿,则是副厂长,所以念头也就顺了。 等屋里面的年轻人都闹哄完了,徐明亮这才抱着新娘子出门,一大群姑娘小伙簇拥着,好不热闹。 等新郎新娘都上车之后,李卫国和田大贵就张罗着,叫娘家客都上车。 按照当地的习俗,谷小兰的父母和爷爷奶奶都不能去,送亲的都是姨舅叔叔之类。 “我还是第一次坐小轿车呢,算是借外甥女的光了。”
谷小兰的老舅坐上小轿车,不由得有感而发。 车队兜了个圈子,转回徐明亮家,鞭炮齐鸣,把一条街的人都吸引过来。 等新娘被抱进新房之后,众人又闹腾了好一阵,把该走的仪式都走完,这才重新上车,直奔罐头厂,酒席安排在那边。 小轿车当然挤不下,还有不少街坊邻居呢,于是就都爬上大卡车的车斗。 食堂这边就能放十张桌,一次愣是放不下,看样子最少得三轮。 连罐头厂的职工,还有雪饼厂那边新招来的,就二百人,再加上亲朋好友,街坊邻居,还有从大馒头屯拉过来的两四轮子人马,直接就奔着三百人去了。 李卫国早就把相机交给别人,自己落得个清闲。 不过到敬酒的时候,他还是被新郎新娘拉着,挨桌敬酒。 他是两边都熟,算是一手托两家。 一直到下午三点多,酒宴这才结束,客人也渐渐散去,剩下的都是关系比较近的,张罗着晚上去闹洞房。 “那得算俺一个。”
田大贵喝了点酒,也跟着瞎掺和。 “大贵叔,您就别去了吧,闹洞房都是年轻人,差这一辈呢。”
高大林笑嘻嘻地说着。 田大贵不管这套:“你这结了婚成了家的都能去,俺这光棍凭啥不能去?”
这话还真挑不出毛病来,于是大伙去闹洞房的时候,把田大贵也给拉了去。 李卫国没跟着去凑这个热闹,他还有正事要办。 大馒头屯盖楼的事已经联系妥了,县里果然大力支持,由一建公司承建。 第二天上午,李卫国就跟着建筑公司的几辆大卡车回村,车里装着一些简易的设备,还有几十名建筑工人。 领队的队长,正是栾大海,就是给李卫国家建砖房的,原来是个班长,现在已经升职成为了队长。 现在已经是十月份,争取在入冬之前,打完地基,然后明年开春完成地面部分。 这个工程其实不小,大馒头一共好几十户,要盖好几十座二层小楼呢。 李卫国瞧着车里这些非常原始的设备,也有点瞧不上眼,心里琢磨着,不知道啥时候能用上自己机械厂生产的建筑工具。 车队开进大馒头屯,正好是晌午,立刻引来围观。 一听说是县里的建筑队,人群不由得发出一阵欢呼。 “欢迎啊,就盼着你们来呢。”
王队长迎上来,先和栾大海握手,然后把工人们都领到队部,吃住早都安排好了,就在这里。 昨天去喝喜酒的人回来,已经把这个情况都汇报给村里,所以这边连午饭都给准备好,徐大舌头亲自掌勺。 一共摆了四张桌,饭菜很快就摆上来,一瞧主食是大米饭,连栾大海都暗暗咋舌,那些建筑工人也都眼睛里冒光,他们一年到头,也没有敞开肚皮吃顿大米饭的时候啊。 菜也挺硬,村里特意杀了一头猪,猪肉炖粉条子,红扑扑,油汪汪。 另外还有茶盘子里的大鱼,瞧着就有食欲。 一共是四凉四热八道菜,搞得工人们都暗暗吞口水:就瞧着这吃喝,也得把这份活儿干得漂漂亮亮的。 村干部作陪,李卫国当然也负责陪客,下午干活不能喝酒,那就吃吧。 老村长代表大馒头屯的村民张罗了几句,叫建筑队把这里当成自个家,有啥要求尽管提。 李卫国则和栾大海规划一番,确定了新村的位置:整体往村子西边平移。 至于原来的房屋,等到楼房建好之后,就可以全部拆扒,然后恢复成耕地。 这样虽然西边会占用一些耕地,但是这边就能找补回来,甚至还有剩余,毕竟楼房的占地面积相对要小一些。 整个新村,李卫国已经有了完整的规划,原本就是一前一后两趟房子,这回变成了四趟,预留的道路也更加宽敞,包括道旁树和花坛之类,都规划出来。 “国子老弟,你们村子发展还真快!”
栾大海想想两年前来给李卫国家盖房子的时候,再瞧瞧现在,简直令人不敢置信。 老村长笑得满脸褶子:“都是国子的功劳,要不是他领着大伙发家致富,俺们这些庄稼汉,还想住楼房,想都不敢想。”
大伙都纷纷点头,李卫国则连连摆手:“主要还是大伙肯干。”
栾大海也奉承了一句:“我这建筑队的兄弟,哪一个不是肯干的,现在还不是对付生活,火车跑得快,全靠车头带,国子老弟你就是这个车头啊!”
李卫国就跟他开玩笑:“大海哥,你这么说,那不是说你自己不合格嘛,哈哈。”
搞得栾大海也脸红脖子粗的,最后只能摊摊手:“整个建筑公司,都是这样,我也没辙。”
李卫国也不介意提点他一下:“大海哥,现在我看已经有人开始自谋,你要是拉起来一支建筑队单干的话,肯定有发展,现在大伙的日子越来越好,盖房子的肯定会越来越多,关键问题是,你有没有迈出这一步的勇气。”
“我……”栾大海脑门子青筋直蹦,他很想跳起来说一句干了,可是事到临头,还真下不了这个狠心。 他也在单位干了十多年,好不容易才混上个队长,叫他把过去的一切都放下,这个选择确实太艰难。 憋了半天,栾大海攥着拳头,使劲在自己大腿上砸了一下:“国子老弟,这事俺往心里去了,不过得好好跟兄弟们商量商量,不少人都拖家带口的,俺得替他们负责。”
李卫国也笑着点点头,他知道,已经在栾大海心里,埋下一粒种子。 随着施工队进驻大馒头屯,也引得整个屯子热闹起来。 一大早,村民就扛着锹镐,向村西聚拢,人数很快就超过百人。 大伙也都明白点,盖房子的第一项都是挖地基,这活儿他们能干呀。 瞧着乌央乌央的村民,栾大海也有点傻眼:这些都是来帮工干活的? “大海,你别担心,俺们不朝你要工钱,你就说咋干吧。”
赵广定往手心里吐了两口吐沫,然后挥舞几下手里的筒锹。 栾大海也不由心中激荡:“好,那就麻烦各位乡亲了。”
施工队的技术员赶紧丈量土地,把需要挖掘地基的地方撒上白灰,然后村民就可以上阵了。 “二舅,您老在旁边支嘴儿就成。”
赵广定看到老村长也要参加劳动,赶紧给扶到一边。 老村长还有点不服气:“老子当年在战场上挖战壕的时候,你小子还吃奶呢!”
村民赵二两接过话茬:“没事,广定一会要是干累了,先回家找媳妇吃两口,补充补充体力。”
大伙一阵哄笑,村民凑到一起就这样,嘴里扯闲篇,也不耽误干活。 “说话都注意点,咱们这还有小娃子呢,不要教坏小朋友!”
李卫国嚷嚷一嗓子,正好村小放农忙假,不少小娃子也都拿着小铁锹来凑热闹。 就像李小梅和李小鹿,手里也都拿着火铲子,卖力地在那撅土呢。 人多力量大,这话一点不假,干到中午,就清理出来三座小楼的地槽子。 同时,建筑队的大卡车也源源不断地将沙子和石头运过来,建筑工人们开始打地基。 沙子可以就近取材,河边就有,镇里也有个采石场,采挖的还是那种火山石。 火山石里面成细密的蜂窝状,颜色也是青褐色,别看挺大一块一块的,其实份量却比较轻,小娃子们都能搬动。 要是石头里面蜂窝结构密集的,甚至把火山石扔进水里,都能在水面上飘着。 “这石头盖房子能成吗?”
赵大虎瞧着这石头有点担心。 因为李卫国知道自个不怎么着家,所以就主动辞去了民兵连长的职务,改成由赵大虎接任,他现在也终于成了赵连长。 “放心吧,这石头盖房子最好,保温效果杠杠滴。”
李卫国给他解释了一下,因为火山石里面有缝隙,所以更加保暖。 大伙这才放心,村里的赵五爷则找了一块巴掌大的火山石,乐呵呵地磨去棱角,磨成椭圆形状:“这玩意洗脚才好呢,脚跟上的老皴,一蹭就掉。”
赵广定随手抓过来一个野小子:“二驴子,你那脖子跟黑车轴似的,正好叫你五爷爷用这玩意噌噌。”
说完老赵拿了一小块石头试了试,然后就响起了野小子杀猪一般的嚎叫,这玩意蹭到身上,火烧火燎的。 “收工收工!”
看看时间都快到十二点,栾大海便吆喝起来。 村民各自扛着工具,各回各家,瞧得栾大海也直咂嘴:“真好,白干活不说,连饭都不用供。”
工程队则回队部吃饭,已经都做好了,一荤一素两个菜,还有老倭瓜土豆汤,黏黏糊糊的,就着白面大馒头,管饱。 下午继续干活,人少好吃饭,人多好干活,村民齐上阵,施工进度噌噌的。 栾大海估摸着,照这么干下去,顶多半拉月,就能把地基都打完,到时候沉上一个冬天,等到来年开春,就可以正式建造。 李卫国闲着没事,也天天在工地混,等到第三天头上,田大贵开着小轿车,拉着徐明亮和谷小兰这对儿新婚夫妇进村,他们是来串新门的。 像是老村长家,王队长家,包括李卫国家里,都要去。 当然最主要的还是谷小兰的干亲,王大拿家里,那是必不可少的。 等到中午的时候,李卫国也被叫到王大拿家吃饭,田大贵当然也跟着蹭饭。 徐明亮也算是新姑爷登门,所以小鸡炖蘑菇是少不了的。 两盅酒下肚,田大贵就打开话匣子:“国子,这又快到年末了,该给农大那边打钱,今年俺手头宽裕,准备多给捐点。”
按照原来的计划,是每年捐助五十万元,分十年完成。 不过罐头厂今年有了俩分厂,收入稳步提升,再加上打捞公司那边,老田也有分红,所以手头一共一百五六十万,他老哥一个,没啥花钱的地方。 未来还有雪饼厂呢,如果盈利,也有老田百分之十。 既然大贵叔乐意撒钱,李卫国当然也不拦着,把大贵叔培养成慈善家也不错。 反正田大贵有钱了,也不喜欢那些声色狗马、宝马香车之类,攒那么多钱也没啥用,还不如赚个好名声。 不过捐款这种事,还是细水长流的好,一年捐助农大五十万就刚刚好,再多的话也没有必要。 田大贵听了李卫国的解释,有点遗憾地咂咂嘴:“那还剩一百多万涅,放俺手里也没啥用呀。”
“大贵子你要嫌钱咬手,那就给俺呗。”
赵广定喝了一口小酒,嘴里开着玩笑。 “瞧把你小子给嘚瑟的。”
老村长也乐呵呵地骂了一句,他对田大贵是打心眼里喜欢,本来就是看着长起来的,而且田大贵最大的特点就是不忘本,所以在屯子里才这么受欢迎。 这时候,谷小兰又给大伙都满了一盅酒,然后跟李卫国聊起来。 重点还是雪饼的销售问题,现在还没啥头绪。 这玩意出口的话,暂时不大现实,只能在国内销售,可是又受限于渠道,谷小兰和徐明亮没啥经验,一直挺犯愁的。 李卫国原本有一套计划,不过现在受到田大贵的启发,又有了新想法,于是朝谷小兰努努嘴:“这事还得落到大贵叔头上,小兰你多给大贵叔敬两杯酒,这事就成了。”
“俺就喝酒行,小兰你别听国子瞎掰。”
田大贵还是有点自知之明的。 谷小兰也瞧瞧李卫国,又望望田大贵,她有点猜不透李卫国的想法。 “国子,你就别卖关子啦。”
王大拿出头,为干闺女主持正义。 李卫国这才呵呵一笑:“大贵叔不是要捐款嘛,那就先捐一百万。”
谷小兰还是挺聪明的,立即眼睛一亮:“好主意,大贵叔也是雪饼厂的法人,这要是报纸上一宣传,就把咱们雪饼厂的名气给打出去。”
“对呀,这法子好,还是国子脑瓜活泛。”
王队长也连连点头称赞。 只有老田拍拍脑壳:“最后还不是得俺出钱,嘿嘿,这钱俺乐意掏,国子你就说咋捐吧,捐给谁?”
“这个就得好好研究研究了,争取能拿到最好的宣传。”
李卫国知道,捐款也是有讲究的,像是农大这种,只局限于本省,视野就有点窄了。 田大贵琢磨一下:“那就捐给首都的大学,什么京大华清啥的,都是全国有名的。”
在这个年代,要是真给大学捐出去一百万,那确实能引起轰动,上报纸是肯定的。 这年头的一百万,那真是钱啊。 “捐助大学也不是不行,不过这方面还需要从长计议,以后慢慢来,这一次,咱们要争取一炮打响,才能把雪饼厂的名头打出去。”
李卫国帮着大伙分析了一通,最后才说道:“今年咱们国家设立了一个文学奖,要不大贵叔你就赞助这个吧。”
要说八十年代什么最热,那无疑是文学,无论是诗歌和小说,在压抑了十几年之后,都迎来爆发,不仅仅涌现出大量优秀的作家,更有着十分广泛的群众基础,可以说是文学最后的辉煌。 这一点,从书店新进图书,就有市民半夜排队购买便可以看出来。 这在以后简直是不可想象的。 而李卫国说的自然就是矛盾文学奖了,这个奖项,于八一年创立,今年首届评选,是根据沈先生的遗愿,将其二十五万元的稿酬收入捐献出来,用来鼓励从事长篇小说创作的作者。 但是这笔钱肯定是不够的,所以同时还有国家拨款以及社会赞助等形式。 李卫国记得,最初获奖者的奖金是几千元,后来随着经济的发展,奖金涨到五万元;再后来由港岛那边李富豪捐助,奖金升到五十万元。 李卫国觉得,大贵叔给这个文学奖捐款,是比较好的一种选择,既能繁荣国内的文学创作,又能给他自己扬名,顺便也就宣扬企业了,一举多得,何乐不为? 听李卫国说完了,赵广定咂咂嘴:“国子,你说的那个啥奖,俺也没听过呀,没啥名气,那钱不是白捐了?”
“没听过。”
王大拿也跟着点头。 而徐明亮和谷小兰他们几个年轻人也笑,这些人当然是知道文学奖的。 就像田大贵和赵广定这些人,也就知道《三国演义》和《说岳全传》啥的。 李卫国就跟他们简单讲讲,按照现在的情况,雪饼生产出来,主要面对的消费者也是以城市居多,等普及到农村,还需要时间。 一听说是评选小说的,赵广定立刻来劲了:“大贵子,那咱们必须赞助,俺求你个事,能不能跟评奖的那帮人商量商量,把《岳飞传》选上?”
田大贵还真点点头:“俺也觉得《岳飞传》够劲儿,只见岳元帅把手中沥泉枪,大喝一声,还我河山,那简直厉害炸了!”
眼瞅着要开评书了,李卫国也就闷头吃菜,双方不在一个频道上。 不过就算大贵叔捐款的时候,他也得叮嘱着点,可不能叫大贵叔跟着瞎掺和。 等到十月中旬,新村的地槽子都挖好之后,大馒头屯也终于迎来秋收的重头戏:割稻子。 一大早,大伙就拎着镰刀下地,虽然分了地,但是并没有各自为战,而是在王队长的带领下,集中兵力,一户一户地收割,相当于以前的大会战。 李卫国和知青的稻田因为数量最多,所以放在最后。 知青稻值钱啊,必须颗粒归仓,连小娃子们都拎着小筐,跟着捡稻穗。 在割完的稻田里,一群一群的各类禽鸟都在觅食,主要是泥鳅,在稻田排水之后,这些泥鳅就往下边的泥里钻。 除了养鸡场的鸡鸭之外,还有不少水禽,李卫国瞧着这架势,这帮家伙显然是不准备迁徙了。 这要是放到几十年后,那就厉害了,估计专门来观鸟的游客,都得乌央乌央的。 除了大馒头屯,沿江各个村镇,也都在忙着收稻子。 水稻割完之后,再经过晾晒、脱粒,留够种子,剩下的就加工成大米。 其他村子都是第一年种水稻,心情也格外兴奋,还带着几分忐忑。 终于打下来稻米,大伙就赶紧称重,估算产量。 这一算都吓一跳,亩产都在六七百斤,有几个村子,亩产都超八百斤了,跟苞米的产量差不多。 可是苞米才多少钱一斤,几分钱,水稻呢,最少能卖一毛多钱一斤。 这些种了大半辈子地的农民终于意识到:还是水田的产量高。 大伙的心,也终于落回肚里。 真不容易啊,头一年种水稻,经验不足,磕磕绊绊不说,中途还传出来,收稻米的厂子黄了,把这些稻农都整得睡不着觉,这么多稻子,总不能都留着自个家吃吧? 虽然孩子们盼着吃大米饭,跟盼星星盼月亮似的,可是这玩意金贵,留几十斤尝尝就行了。 又过了些日子,就有了新消息:水稻还是照常收,都直接往粮库卖。 这也是李卫国和县里协商的结果,雪饼厂这边也没有那么多仓库,收购也不方便,于是就委托粮库帮着收购和储藏,他们负责掏钱就行,比较省心。 现在稻米终于打下来,各村的稻农就把金灿灿的稻米都装进一只只大麻袋,用自家的马车牛车拉到公社的粮库。 等到把沉甸甸的稻米换成沉甸甸的票子,那些老农民脸上的皱纹里写满开心。 大伙心里都有一本账,种水稻的话,比种苞米黄豆收入高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