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到了公社,在供销社前面等客车,红旗公社通往县里的大客车,一天就一趟,错过了就得等明天。 上午九点多钟的时候,客车来了,去县里的人还不少,呼啦一下,围住车门口。 售票员是个中年妇女,可一点不客气,从车窗探出脑袋,扯开嗓子,十分霸气地喊:“都别踏马挤,谁再挤不许上车!”
这一嗓子还真好使,大伙自觉排成一队,售票员接着又喊:“大件儿东西都放车顶上去!”
现在的客车,都是车顶上有个驮货架,从车后面的梯子爬上去,把东西放到架子上。 然后有个大网兜,往上面一罩,防止货物颠哒下来。 “还有你,你那个背篓,赶紧放车顶上去,车里可没那么大地方。”
售票员朝着李卫国喊。 “俺这里面有人……”赵广定急了,放车顶上可不保险。 售票员立刻瞪起眼睛:“背篓里还敢藏人,想逃票咋滴,没门!”
李卫国手疾眼快,把赵广定的嘴捂上,这年头,出门在外,可不能瞎嚷嚷。 然后李卫国快步走到售票员那个车窗前面:“二姨,是我,俺娘叫俺给您捎条鱼。”
谁是你二姨,售票员刚想说,瞧见李卫国一个劲朝他挤咕眼睛,手里还把一条大鲤鱼递过来,售票员立刻眉开眼笑:“大外甥啊,快点上车,你先上!”
李卫国这才上车,坐到机盖子上,连车票都省了。 开车的司机还跟他搭讪:“小伙子,你这鱼不错,瞧着就新鲜。”
“等哪天俺也跟您送一条。”
李卫国嘴里应承着。 这年轻人会来事,司机师傅也挺高兴。 不过王小乐几个人,还得买票,距离县里五六十里路,一个人的车票需要四毛五分钱,都够买半斤肉了。 等人都上来,车也开了,售票员便挨个收钱撕票儿,轮到赵广定这,发现这位还东张西望瞧稀奇呢,就捅捅他肩膀:“你,买票。”
赵广定拍拍挎兜:“俺没钱。”
兜里比脸还干净,说的就是他。 “没钱坐啥车,下去!”
售票员十分彪悍地扯着赵广定的衣领子,就往车门方向拽。 “二姨,我给他打票。”
李卫国连忙从兜里掏钱,还有王小乐和王大拿的车票钱,都给付了。 售票员还挺照顾,撕了两张成人票,然后又撕了个半票的,递给王大拿。 赵广定一瞧不干了:“他凭啥花半票?”
“个矮,没超一米五,都算儿童票。”
售票员利索地回道。 赵广定指着王大拿:“儿童票,他岁数比俺还大涅,哈哈,笑死俺啦,这个笑话,俺回村里能笑一年。”
车里其他乘客也都跟着笑,笑得王大拿脸红脖子粗的:“赵光腚你笑个屁,俺花半票还省钱了呢,有本事你别长那么高!”
在欢乐的气氛中,客车驶向松江县。 李卫国等人的心中也充满期待:希望这根棒槌能卖个好价。 从客运站出来,李卫国站在七九年的县城街头,眼前的景象和记忆渐渐重合: 一辆辆自行车,在老旧的街道上骑过,洒下一串清脆的铃声。 人们衣着朴素,灰蓝绿三色构成主色调,就像是一张陈旧的老照片。 不过人们脸上却大多洋溢着一种叫做满足和幸福的神情,可以看出来,虽然物质生活还不够丰富,但是人们的精气神很足, 李卫国的嘴角也露出微笑:这是一个充满希望的时代,同样也是一个充满机遇的时代,他有信心立在时代的潮头,去乘风破浪。 “咱们先去土产公司。”
王大拿年年都来城里卖山货或者动物皮毛之类的,所以比较熟悉,率先在前面领路。 大伙都在后面跟着,走着走着,就听砰的一声,李卫国回头一瞧,只见赵广定撞电线杆子上了。 这老小子东张西望,眼睛都感觉不够用,结果没留神撞上了。 嘻嘻,旁边一个半大小子嬉皮笑脸地开始念叨:“山炮进城,腰扎麻绳,喝瓶汽水,不知退瓶……” 无论是啥时候,城里人对农村人,都有一种优越感。 赵广定脸皮再厚,也有点恼羞成怒,不过他也没胆子跟城里人打架,农村人进城,心里都发虚,只是急赤白脸地争辩: “别拿豆包不当干粮,俺们这有一株老山参,卖了能顶你爹一年的工资!”
李卫国扯扯赵广定的胳膊:这事哪有满大街嚷嚷的? 不过李卫国嘴上也叹息一声:“日子过不好,当然被人瞧不起,所以咱们必须发家致富,到哪才能都抬起头来。”
赵广定这次竟然使劲点点头,看来刚才确实被刺激到了。 几个人进了土产公司,屋里带着一股子硝石散发的气味。 “大拿兄弟来了,你这是又弄了啥宝贝?”
柜台里面的一个老售货员,热情地和王大拿打招呼,看样子是熟人。 王大拿上去和人家握握手:“陈老哥,俺这趟是陪榜,是俺们村的小年轻,抬出来一根大货。”
老店员的目光立刻落到李卫国身上,谁叫他背着花篓呢。 “陈伯伯,您好,我叫李卫国,您叫我小李就成。”
李卫国也大大方方地上前握手,丝毫没有农村人的拘谨。 “小伙子真不错,这些年,像样的棒槌可越来越少喽。”
老陈主动上手,帮着李卫国把背篓卸下来,然后李卫国取出桦树皮,摆在柜台上。 老陈戴上老花镜,小心翼翼地打开桦树皮,开始查看那只老山参。 他瞧得十分仔细,不放过一根参须,还不时点点头、 看了足有十多分钟,老陈这才摘下老花镜:“好几年没见过这么好的棒槌啦,肯定要定为一等品,一会儿上秤,估摸着能到七两。”
人参也是分等级的,价格也不同,李卫国朝王大拿望望,见后者点点头,显然老陈师傅也没有故意压等。 老陈用天平称重之后,一共是二百多克,合旧秤的话,刚好七两出头。 他熟练地扒拉几下算盘,就乐呵呵地报出价格:“一共是八百八十块。”
“这么多,发财啦!”
赵广定这老小子直蹦高,然后又捂住自己的嘴巴,从手掌中传出嘿嘿嘿的傻笑。 王小乐也激动起来,使劲挥舞了一下拳头,每人都将近三百块钱。 三百块啊,都赶上刚上班的青工一年工资了,绝对算是一笔巨款! 三百块啊,能买一块机械表,外加一辆自行车。 现在的年轻人,谁不想手腕戴着明晃晃的大手表,谁不想屁股底下骑一辆大永久? 王小乐觉得,好像比上煤矿干活强多了。 然后就是开票,取钱,一张张都是大团结,数量近百,嘎嘎新,厚厚的一沓,没法子,现在最大的面值就是拾元的。 “分钱,分钱,哈哈,俺老赵这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多钱呐!”
赵广定眼睛直冒光,使劲搓着俩手。 “先放我这,回家再分。”
李卫国倒是不慌不忙地把钱装进自己的帆布包,还不经意地四下望望,还好这时候快到中午,土产公司也没啥人。 看到赵广定有点猴急,王大拿就低声警告他:“狗肚子装不了二两香油,出门在外,得小心财物,别被人给盯上。”
赵广定缩缩脖子,这才不张罗分钱的事。 四个人从土产公司出来,感觉外面的天都变得特别晴朗。 李卫国瞧瞧时间,已经晌午了,就笑着说道:“今天咱们下馆子!”
赵广定一听立刻眉开眼笑,他活了快四十岁,还是第一次下馆子。 “买点干粮,对付一顿得了?”
王大拿觉得有点太奢侈。 路旁的二副食门口,就有卖麻花的,摆在玻璃箱子里面,金黄的大麻花上边,还撒着白糖,瞧着也非常诱人。 不过在李卫国的坚持下,几个人还是进了饭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