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反应就是急着去拿床边的铜镜，慌慌张张，“我的脸！我的脸怎么样了？！”

当看到镜中依旧是那张娇俏秀丽的女性脸庞后，他才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什么？”

萧和清醒了大半，自己现在可是化形成了和茶皇后一模一样的肖妃“肖芝荷”！可不能露了马脚……女人作势撩起长发，闭着眼睛朝洵皇胸口倒去，轻声娇笑，“无事，陛下。臣妾……只是做了噩梦一时糊涂了。”

抬头，一副泫然欲泣的神情，“陛下……可否听到臣妾梦中瞎说话？”

洵皇搂住她的肩，低头有意无意扫视了一眼弱不禁风的女子，冷声哼道，“不知。”

“只是梦话罢了，本王不感兴趣。”

萧和这才放下心来，他正要摆出假笑开始新一天的逢场作戏，突然头顶传出低沉嗓音，洵皇先发话了，“本王问你，那日你穿蓝蝶白裙戏弄本王的言辞里……一句‘洵郎’从何而来？”

“或者，你从何得知茶皇后对本王的称呼是「洵郎」？”

男人揉着疲倦的眉心，紧紧揽住怀里的女人。那一声呼唤，自十五年前最后一面便未曾耳闻，白裙、蓝蝶、鹿眼……落泪摇摇欲坠走上前的女人，熟悉的脸和熟悉的称谓，一时令洵皇心悸痛楚，竟忘了帝王之尊，要潸然泪下。女人不慌不忙，从洵皇怀里坐起，转身，一双黑曜石明亮的双眸径直对上洵皇的脸，笑道，“看来陛下很喜欢这个称呼呢。”

洵皇皱起秀眉，抬手捏住女人小巧的下巴，厉声呵斥，“记住，那是茶皇后的特权，本王不准你以后再逾矩！”

“是是是，臣妾知错了。”

萧和脸上挂着一点也不恼的笑嘻嘻，心里则是把洵皇的祖宗亲切问候了八百遍。他从床头柜放置的描金木匣里，不紧不慢抽出一卷泛黄的画递给洵皇，语气很平静，“那臣妾把陛下的东西，还给陛下。”

画上的女子依旧笑得那么灿烂无邪，素白的衣角绣着一只蹁跹的蓝蝶，背景上落英缤纷，花飞满天，落款的红印处藏着一行娟秀的小字，被认真写上了“洵郎赠”三个字。看画的男人就像聋了，哑了，盲了，失了魂般一动不动发痴。他的长发披散在床榻上，像冰冷的蛇在四处蔓延，侧脸很精致，眉眼柔和，唇角紧抿，神色总是带着凌厉和抗拒，但举手投足间，又常常令萧和产生某种错觉：眼前的男人不是洪荒的帝王，而是一个受伤却不肯说出口的男孩，洵皇的孤傲和疏离，带着不符合年纪和身份的少年气，时而冷酷凶残，时而脆弱敏感，屠门灭国发号施令，生杀予夺不计其数，可是……静静看着茶皇后画像的他，却单薄得如同一片脆纸，唯恐破碎湮飞……不可思议的气质，不可思议的人。萧和研究着洵皇的反应，内心蠢蠢欲动，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他暗搓搓快要笑出声，没想到心如冷铁的铁面帝王，其致命之击在于一个女人。『茶皇后就是洵皇最大的弱点。』“陛下……是时候准备去早朝了。”

床榻上一具温热曼妙的身体倾过来，趴在男人宽阔的肩膀上，画圈圈挑逗，“陛下先去……臣妾稍后便到……”话落软绵绵在男人脖颈处落下一吻，“陛下昨夜……弄得臣妾好疼啊……”男人任由女子趴在他半裸的胸膛撩拨，脸色清冷没有丝毫反应，他面无表情把画一周周细致卷好，推开身上的女人，起身整理寝衣，“你们女人真奇怪，一天一个样。”

萧和愣住，只见洵皇面不改色走下楼阶，两旁等候多时的宫女连忙低头迎上来，拿着黄袍和腰带开始伺候穿衣。洵皇没有回头看跪坐在床榻上的萧和，只是用一种嫌弃的戾气，对着空气淡淡说道，“是伺候了本王几次，就变了性子么？之前还会和本王吵嘴，一看不见人就闯祸，把青苓宫都掀翻天……现在看来，就像换了一个人。”

咯噔。萧和不小心捏碎了手心里铜镜的柄，他装作听不懂的样子，歪着脑袋笑容满面，“陛下，瞧您说的……臣妾就是臣妾，怎么可能会变呢？刚做妃子不习惯……所以闹了不小笑话，现在正在努力弥补……臣妾，想做一个称职的洪荒嫔妃。”

洵皇没有回答，套了金靴稳稳向前踏去，突然走到门前停下来，“肖芝荷。”

萧和没料到洵皇会叫他，一下没准备好，下意识“嗯？”

了一声，洵皇却笑了，“在这宫里，人人都跟本王说，会做到‘称职’，可是本王从不知，这‘称职’的标准是什么，到底何为‘称职’。”

“因为怕掉脑袋，就把自己活成了戴面具的假人，千人一面，在本王面前说好听话，曲意逢迎，暗地里做尽坏勾当，都说皇宫如履薄冰，人人自危，可这折损自己真性情的规矩，从不是本王定下的。”

洵皇挥挥广袖背手离去，镀金的龙袍就像烫金旗帜在灿阳下浇得艳艳金黄，“虽然本王从不奢求你半分像她，但既然，上天赐你于她相似面貌……肖芝荷，别轻易就服输了。”

“本王还等着看你能有多厉害。”

直到男人走远了，呆若木鸡的女人才扑通一声倒回柔软的褥被，紧绷的神经刚松懈开，困意一下子涌了上来，萧和一面揉着被洵皇折腾一晚上快散架的腰，一面默不作声思考着：这闷罐子皇帝莫非喜欢不一样的妖艳贱货？也对，传闻中茶皇后才貌双馨，魂力一流，拥有与洵皇同等的皇权，做了不少救济天下苍生的好事，种种迹象表明，洵皇放在心尖尖上头的女子，绝对不是一个庸俗的胭脂俗粉。“真性情？”

萧和平躺在床上，翘着二郎腿，不禁嘴角勾出一抹笑意，“这可是你说的。王八皇帝，等着瞧！”

“本大爷最拿手的就是本色出演。”

说完一个鲤鱼打挺蹿起来，懒洋洋搭着床头朝底下喊，“紫菱——快上来，给我扎头发，换衣服！”

“来了娘娘！”

紫菱似乎很高兴，抱着一叠轻飘飘的纱裙和闪闪发光的饰品，噔噔噔跑上来，一边梳头发一边叽叽喳喳，“娘娘，您今儿还去见皇上吗？紫菱帮娘娘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娘娘一定要留皇上晚上再来青苓宫啊……”萧和一边嗑瓜子一边翻白眼，“罢了罢了，本宫的身体可消受不起。”

紫菱倒是笑得很欢，“虽说目前皇上就只立了娘娘您一人为妃，不存在后宫争宠……可是天子的心思，咱们谁也琢磨不透呀！紫菱觉得，娘娘还是抓紧时间承载恩泽，早日诞下龙子，巩固后位得好！”

龙子？！萧和一口上等的御茶喷出来，呛得连连咳嗽，“咳咳、不了……紫菱，不了不了，这事太操之过急。”

心里暗暗冷汗流了满脸，虽说自己外在是女子没错，但是内心是个铮铮铁骨的纯爷们啊！在入宫之前，虽也借着方便化形成各式各样的女人过，但都是为了更好的活下来。和男人床笫厮磨鱼水交欢的事，他萧和从没做过，也恶心去做，但是这一次……男人和男人接吻，男人和男人交合……不是与心爱之人，而是和憎恶至极的对象。一次次献媚，扭动着腰肢，说着露骨的情话，在别人的身体下求欢……『在音落的注视下，做着这种龌龊不堪的事。一次又一次。』对，音落在天上，一定看得清清楚楚。女人的脸慢慢埋下来，剥瓜子的动作也停了下来。紫菱以为娘娘是不开心了，连忙加快了手里梳头的动作，讪笑着转移话题，“娘娘，紫菱只是随口说说而已！您别往心里去！啊对了！明日就是丽素人公主和左提明大将军的大婚之日！皇上早前就吩咐过了，要娘娘一同参加的！娘娘还记得吗？”

萧和听到“大婚”两个字，才有了一丝反应，双目游离，“好像……似曾听说……”紫菱赶紧趁机多加补充，“听说婚礼的阵仗非同小可呢！虽设在青久城左府，但出席的宾客个个都大有来头，达官贵人、皇子公主，都会亲临现场！娘娘可一定要养足精神，明日紫菱帮您梳妆打扮，绝对让来宾都看傻眼！”

女人听后笑笑，“是吗？真如你所说，本宫现在就有点期待明天的婚礼了呢。”

表面上没多大情绪，内心却是惊涛骇浪、波涛汹涌。萧和暗暗抓住袖子底下不断发颤的手，直到剧烈发抖的手被指甲掐出五道红血印——明天是一个好机会，出宫参加婚礼的话，就有机会吃人心。一颗两颗，无尽享受，尸体残肢，抛尸野外，任谁也发现不了。萧和心里清楚，他只在进宫时，急急忙忙吃过一个小宫女的心脏，后来因为莫名其妙受宠当妃，再加上洵皇时不时突然现身，原本一个月就应进食一颗人心保驻年轻的进度，一拖再拖，生生硬挺才坚持到现在……再不吃人心，自己就要化为扬尘湮灭，更别说继续维持这张女人皮。明天，就是天赐良机。女人的眼睛在一瞬间闪过一丝奇异的暗红。她望着这戒备森严的神霄绛阙，官人司职的龙楼凤阁，犹如刁钻促狭的馋猫，轻轻舔了舔嘴唇，“紫菱，备膳食。”

“本宫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