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羡鱼一行人离开眠州后，凭借人鱼提供的线索，绕开北漠的核心城市——商州，转向西方前往西域蛮捷，寻找可能与凤后相关的朱雀皇女画卷。“你们是来自东方的商人吗？哦哦，要去西边的蛮捷啊，那就要沿着这路继续走……穿过一座叫『宴清都』的城市，再往前行进个三五天，就能抵达蛮捷的城关了。”

茶羡鱼谢过沿路河礁上的渔民，三步并两步跑回马车边，趴在窗外，她歪着脑袋问正阖眼休憩的男人，“少爷，下一个城市名叫宴……宴清都，现在太阳快落山了，我们是继续赶路，还是稍作歇息？”

长发犹如细沙绵密，乌黑透亮披在肩头的白袍男人睁开眼，额角点缀的红莲若隐若现。他看了看窗口那颗疑惑的小脑袋，金晃晃的双眸霎那间变得犹如青玉般碧翠，勾起唇笑道，“鱼儿坐了这么久的马车，想必也腻烦了。我听说这一带到了夜里，星星特别亮，不少商队路过都要流连至半夜。你若感兴趣，我们就在此过宿一晚，欣赏欣赏这人间浩瀚星空。”

茶羡鱼一蹦三尺高，眼睛笑成了一条缝，欢呼道，“好呀好呀！我可喜欢星星啦！之前只在书本上看过，还没亲眼见过整片星空呢……谢谢少爷！”

“嗯，既然决定要露宿野外，就要开始着手准备了……”十二虹摸着下巴思索了片刻，“首先是柴火……”哗啦啦——一堆圆滚滚的木材被丢掷到茶羡鱼脚边，四处乱滚，吓了女生一大跳，“啊！这是哪来的……”留着一头清爽短发，全身黑色，腰佩长剑的男人从树林的阴影里走出来，火焰一般灼红的漂亮眼睛一眨不眨紧盯着她，“你，去打鱼。”

茶羡鱼一脸震惊，“师傅？！您怎么知道要柴火……您去打柴了吗？”

罗容季瞥了她一眼，冷冷道，“怎么，你还打算拿我送你的破阵斗去打柴？”

“……”茶羡鱼乖乖闭嘴。吴止雅径直从罗容季身后走出来，从袖子里掏出一枚洗净的晶莹剔透的果子，递给茶羡鱼，“给你。”

然后又一阵风似的轻飘飘走开了。茶羡鱼摸摸肚子，哎还真有点饿了。欣然接受吴止雅的投喂，啊呜就是一口，她仰头，嘴里塞得鼓鼓的含糊不清问，“师傅，咱们今晚就吃鱼？除了鱼您还想吃啥？吴大人呢？少爷呢？”

少女眼中雀跃着跃跃欲试，“要吃山猪吗？我去打。”

听闻这句话，三个男人的身形不自觉颤抖了几下。十二虹想拨开帘子走出来，才刚起身，就听到一向没什么情绪的吴止雅在马车外淡淡说，“山猪，吾去。”

茶羡鱼觉得吴止雅一个人单枪匹马打猎太辛苦了，便拽着十二虹的袖子软磨硬泡，“我也要去，少爷，我也想去打猎……您就让我跟着吴大人一起去吧！多一个人多一份好帮手嘛！”

十二虹叹了一口气，“你是不是对吴大人有什么误解……吴大人何时需要你来帮？……”话还没说完，茶羡鱼已经一溜烟跑远了，跟在渐渐没入森林里的棕长发身影背后，她笑逐颜开扬起手，“俺去去就回！”

罗容季一看，下意识就要按着剑柄追上去，被十二虹眼疾手快一把拦住，“罗容季，你就留在这。她没问题的。”

白袍被微风吹成一面鼓鼓的船帆，长发在身后四散，男人眼睛是一片冰冷的汪洋灿金，“我会放手，你也要放手。茶羡鱼……她是特别的。她会长大，而我们谁也不能阻止。”

“……毕竟她是我们谁也留不住的人。”

罗容季没有说话。他看到面前金眸的男人露出痛苦的神色。森林很广阔，透过遮天蔽日的树冠，可以捕捉到一线线云朵滑过的痕迹。茶羡鱼跟在吴止雅身后蹦蹦跳跳，叽叽喳喳个不停，“吴大人，你要吃蘑菇吗？你看到那只松鼠了吗？你喜欢这片红色的叶子吗？快看快看那只鸟！好肥啊哈哈哈哈哈！”

茶羡鱼乐不可支。吴止雅走在前头没有回应，默默在手心里结印，从纯白色符咒中，飞出一张铺天盖地透明的银网，那网一跃而起，钻进森林深处不久，就拖着一大包活物回来了。就这样，不费吹灰之力抓捕到一只成年体型的山猪，吴止雅回头，用征询的眼神望向茶羡鱼，“回去？”

茶羡鱼张大嘴巴，“吴大人……好厉害。”

清冷优雅的棕发大人没什么表情，“只是吴族魂力的一点皮毛。过誉了。”

扎着马尾素颜朝天的小个子少女突然没头没脑冒出一句，“大人……您生气了吗？”

吴止雅颇具意外，“为何这么说？”

茶羡鱼低着头，支支吾吾，“因为……因为没有征求您的意见，擅作主张露宿什么的……就因为我说想看星星。”

“我不知道什么叫生气。”

吴止雅低头，右手抚上胸口，皱着眉，表情有一点疑惑，“因为，这儿从来没有感受过。”

“欸？！”

吴止雅回想起胸口有反应的时刻，无不例外都与眼前瞪大眼睛一脸不解的女生有关。而每一次陌生又新鲜的悸动，都只是因为她叫了他的名字。心……跳么？自己竟然会心跳。这简直就像真的人一样。好像是两声？咚咚，咚咚。又好像是三声？咚咚咚、咚咚咚……吴止雅觉得自己有点好笑。天下竟然有他吴止雅不清楚的事情。胸口有一颗心脏，它开始跳动。是这样形容的吗？“……人，大人？吴止雅大人？”

咚咚——！！耳鼓处听到两声清晰的跳动声，吴止雅回过神来，发现手指下那层皮肤竟然有了一丝滚烫，沉寂着的胸口处又猝不及防搏动了。茶羡鱼踮着脚举高手臂在他眼前晃晃，“大人，您怎么啦？”

吴止雅看着她的眼睛很久，似乎在思考要不要说，最终他还是缓缓开口，“吾不是人类。”

？！茶羡鱼惊呆了。“吾是被创造出来的“容器”。吾存在的意义，就是保护好吴族最纯净的魂力。”

他摸摸胸口，那张陶瓷娃娃一般精致的脸上有一双扇子似的睫毛，扑棱棱忽闪了几下，一对奇异的异色瞳黄绿辉映，“吾没有悲欢喜乐，亦体会不到爱恨情仇，所以，你不必照顾吾的情绪。毕竟吾不是人。”

茶羡鱼挠挠头，有些为难，“就算您这么说……可是我做不到啊。”

吴止雅一愣，“……什么做不到？”

茶羡鱼绞尽脑汁想着如何解释，又实在是词穷，索性拉起吴止雅的一只手，在他手心搁下她刚刚收集到的红色叶子，“我做不到，是因为下一次再看到红色的叶子，还是想分享给您看。”

“下下一次，再看到森林里的蘑菇，也会想着‘不知道吴大人喜不喜欢吃’的问题。”

“不止下一次，应该说是人生中的每一次。”

青衣扎马尾，个子矮矮的瘦瘦的小女孩抓着吴止雅的手臂，眼睛放光，“看见小松鼠，看见大山猪，看见胖胖鸟……看见曾和大人一起看过的景色，遇见与大人相似打扮的人，都会想起大人的。”

“既然无法忘记，那就不要忘记；还没有分别，就不要事先伤感；现在有很多回忆，以后绝对还会有更多回忆。我想关心大人的情绪，不是碍于大人您‘不需要’，而是因为我‘想要’。”

茶羡鱼笑嘻嘻的，吴止雅则若有所思，呐呐自语，“原来如此，是因为你‘想要’么……”“所以，大人您就不要阻止鱼儿关心您情绪了，好吗？从今往后，许多日子，只要在一起，鱼儿就会忍不住想要更多的了解大人呢。”

少女是这样说的。夏天的气息是热烈而滚烫的，穿行天地间，冒着蓬勃的暑气。留着一头与大地相似的栗棕色，柔软如松糕长发的男人静静的站在森林里，有阳光轻巧的落在他单薄的肩头，雪青色的外套上绣着兰竹，针脚绵密，碎钻似的发光。他用一种连他自己都无法察觉的温柔眼神，望向少女，然后轻声启唇道“吾允许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