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后,少女执棋,一枚幽黑深色的棋子落入棋盘。这场无硝烟的战争,正式拉开帷幕。双方你来我往,局势渐渐进入白热化。莫修染观察着凌夕凤的同时,凌夕凤也在观察他。同一般女子不同,莫修染所见厉害的女下棋人也有那么一两个,可路数,相比于凌夕凤所走,却差之千里。凌夕凤步步所走,皆是在盘算十步后的陷阱。竟与他所识得的那些人中有野心权利的大多男性掌权者相似,却又少了一份戾气阴狠。凌家的情况他都摸清了七八,那位所谓一家之主也不过是个宠妾灭妻的糊涂人,到底是如何教出凌夕凤这般心性坚韧的女儿。着实是勾起了莫修染的几分好奇心。古人云,观人下棋,可见其性。那么,凌夕凤又是个什么性子?“凌姑娘,这乱世孤身一人,今后有何打算?”
莫修染落子出声道。凌夕凤还当是莫修染想要转移她的注意力的小伎俩,笑笑道:“我怎会是孤身一人?”
说罢,一枚黑棋落定,凌夕凤继续道:“云寒和悦儿,还有杏儿她们都陪着我。”
“女人相夫教子,算算年纪,凌姑娘也快要到及笄之年。”
莫修染垂眸,白子堵住了凌夕凤才落下的黑子。有些话点到为止。凌夕凤不喜欢古代这套封建思想。“谁说女子应当一辈子相夫教子。”
凌夕凤垂眸思索着落子之地,想想这个时代大多数人的封建思想,随口道:“大抵我离经叛道自私自利,不喜后半生困于宅院,每日操心柴米油盐相公孩子,困在和小妾们争风吃醋的大家后院,喜怒哀乐由他人随便一个举动而被牵引。”
“如果嫁人过的是这种生活,我更希望我如同世间男子一般,博览群书,游历山海,见识外面广阔无垠浩荡的天地,闯出属于自己的一片光景。”
“我若是男儿身,定不输于这世间大半儿郎。”
“而我也相信,若是女子都能读书入仕,入朝为官,那么,这天下定也有女子三分,见过外面的山河胡海,她们不会再甘心困于狭小的宅院,还要被人说是井底之蛙不知天。”
凌夕凤轻飘飘的话语,每个字都敲在莫修染心头,冲击着他数十年来从小认知中女子是权利象征者依附品的观念,为他打开了一个新世界。见莫修染久久沉默,凌夕凤轻笑:“怎么,公子莫不是被我这番大逆不道的言语吓到了?”
凌夕凤没指望眼前这位从小接受封建思想的贵公子能理解她所说,她就是单纯的听到对方说女子应当相夫教子时,心头有些不爽,便张口说了。反正到时候任凭莫修染觉得她如何不守女德,一个外人,又管不到她。到时候她就看这小子生闷气,她便解气。“凌姑娘女儿身便已胜过万千儿郎。”
莫修染这颗棋子久久才落下,语气中,满是诚挚:“今日同凌姑娘对弈,受益匪浅。”
棋子落下,结局已定。这次,凌夕凤赢了。莫修染这次,才真真正正的正视眼前的小姑娘,听到他的话,凌夕凤眼里一闪而过的惊诧。这次,倒是换成凌夕凤有些不好意思了。一席话,既是内心之感,亦是奔着让对方恼怒去的,谁知少年不仅没生气,反而认真的说自己受教了。凌夕凤少见的有些无言。随后,少女笑了笑。“再不喝药怕是要凉了。”
凌夕凤说着,从口袋里随手掏出了一小包用干净巾帕包裹的果干放到药的旁边:“此药味苦,喝过后不妨吃些果脯。”
“先苦后甜。”
说完,凌夕凤便站起身,语气中多了一丝不同与以往,带了几分真诚的关心之意:“公子还在养伤,早些休息,我便不打扰了。”
“多谢,凌姑娘。”
莫修染轻声道。连他自己都没发现,若是放在从前,他也只会客气疏离的说声谢谢,不需要。目送凌夕凤离开的身影,莫修染回神,端起盘子中的药一饮而尽。一如既往的苦涩。他的手鬼使神差的伸向了那方帕巾包裹着的果脯,拆开,拿起一颗放入嘴中。不同与以往所吃果脯的甜腻,这份果脯味道刚好,丝丝甜味冲淡了嘴里的苦涩......凌夕凤出去后,很快便平定了心神。没想到这小公子倒是个能听进去话的人。还不等她想什么,大门被敲响,外面传来了一声中气十足的阳光的少年声:“凌姑娘,是我。”
周小将站在门外,身板似乎比以往更加精壮了些,那双俊脸上依旧满满的生机朝气,单臂拎着一大袋子不知名状的袋子,手臂上,青筋和流畅的棕蜜色肌肉线条暴起,拎着那么大个袋子,少年看着却丝毫不费力。凌夕凤见状,赶忙将少年迎进来。“周兄可当真是稀客了,快进来。”
凌夕凤这话可不是客套。自打上次搬家后,周小将便一直没登门过。周小将爽朗一笑,解释道:“凌姑娘,我前些日子忙着安顿城中各处难民,今日才得以有空。”
凌夕凤表示理解,毕竟城中难民那么多,周小将好歹身为一个小将领,自然是少不得要安顿和指挥的。“对了,这是我昨日晚上去山林中猎来的鹿。”
周小将说着,扒开麻袋,里面赫然露出了一只雄壮的鹿,血已经被放的干净。周小将虽然话没说全,但凌夕凤已然了解了他的意图。“这未免也太珍贵了些。”
凌夕凤连连摆手:“周兄可莫要再说什么吃不完的话来框我,这鹿肉还算完整,卖去酒楼,定当能卖个好价钱。”
周小将也学聪明了,闻言道:“诶,我可没说要给你吃。”
“这鹿肉,是我听闻凌姑娘厨艺及佳,拿来请凌姑娘帮忙烹饪的。”
周小将笑道:“至于报酬么,周某钱袋空空,报酬就是半个鹿。”
凌夕凤被周小将这幅耍宝模样逗笑,不过,却也没再推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