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炼钢，好刀。”
张初晴对于兵器也可以算得上行家了，她把赫连德宏进献的这把横刀拿在手中，试了试份量，用纤细的手指轻轻弹了弹刀刃，就轻轻地发出了一声赞叹。 当她的手指不经意地抹过刃口的时候，竟被那锋刃割破了一丝细小的口子，两滴鲜血滴落刀刃，竟然没有停留在刃上，而是像鲜红的珠子一样从刀刃上滑过，随着她晃动刀身，最后从刃尖滴落在地。 赫连德宏也不知道张初晴究竟是何身份，只见她穿的一身近卫的皮甲，又听皇帝称她为“上将军”，也只得小心翼翼地道：“请上将军试刀。”
所谓试刀，既是在一个木头假人身上，穿了一身精密的皮甲。这皮甲也是普通士兵常用的皮甲，毕竟铁甲珍贵且笨重，自然不是所有的士兵都能穿的，就算是这种做工精细，遮护性能极高的皮甲，在各国的兵卒中，普及率也都不一样。 南唐比较富裕，野战部队几乎能普及，但张初晴当初在黑云都时，由于黑云都属于被遗忘的前朝精锐，连这样的皮甲都凑不出几套来。 这时张初晴看了看那木头假人，手中的横刀刷刷挽出了两道剑花，就见她脚步近似鬼魅一般的突然一动，突然出现在了假人侧边一个绝佳的位置，刀光一闪，将那假人连人带甲斜劈成了两段。 只见她动作轻盈，似乎并为使出全力。 李弘茂鼓了鼓掌，笑道：“好刀，好身手。”
赫连德宏暗自松了一口气，自己这番准备总算是对路了。刚才李弘茂让张初晴试刀的时候，他还暗自担心呢，毕竟刀虽然好，但如果用的人不行，效果必然也是要打折扣的。 李弘茂又问道：“这样的刀有多少？”
赫连德宏笑道：“回禀陛下，此百炼宝刀，需要上好的精铁，由五位技艺精湛的老匠人合力打造，乃供御用，一年至多两把。”
李弘茂想起了在北苑的时候，那里就有先帝收藏的宝刀宝剑，倒是收藏保养得极好，但如果不是当时战事吃紧，张初晴的剑都打坏了，这样的御用刀剑，始终也只是观赏而已。 对于宝刀来说，那也许才是最大的悲哀。 这边张初晴唰的一声还刀入鞘，李弘茂看了她一眼，问：“喜欢吗？”
那种语气，就像陪女朋友逛商场的时候，发现女朋友对一个包包颇有些不舍的时候提出的问题。 张初晴微微一笑，道：“陛下，这是匠作院上贡的御用宝刀。”
李弘茂大方地一挥手，说：“不碍事，喜欢就送给你了。”
呃，有种二世祖的心态，不就是一个包包吗？送你了，高兴的话连商场也可以买下来送你……就是那种感觉。不过现在的他，也不是任何一个二世祖可以比的就是了。 张初晴双手握刀，躬身道：“谢陛下赐刀。”
她也不客气，她的手指纤细修长，看起来是极美的，但翻过来，从指关节到掌心，都结着许多老茧，自小，她就和刀剑融为一体了。 赫连德宏略微有些失望，他上贡的是御用宝刀，却没想到皇帝轻易就把这一样一把宝刀赐给了一个女侍卫。 这时李弘茂问道：“你这中校署负责舟军、兵械、杂器，常年就这点人？”
赫连德宏赶紧回答道：“回陛下，舟船战舰的诸般事宜，早已转至水师，如今中校署只负责兵械、杂器……人，却是少了些……”咬了咬牙，还是如实回答道：“近年来匠作院经费不足，宫器署和浆染署产出更受重视一些，故凡事均以此两署为先。”
李弘茂也不去生气了，这种现象和南唐的社会风气，尤其是和先帝的喜好有关，而匠作院是研究机构，兵器铠甲等军用装备的生产，或者由兵部负责，或者由各节度、州郡提供，倒也不能全赖在匠作院头上。但是不管怎么样，这个状况是必须改变的。 李弘茂转头对随行的起居郎，也就是他的私人秘书韩山寂道：“拿小本子记下来，朕今日上朝的时候就给江相说了，今后要提高匠作院的地位，你回去马上就拟一道诏书，发给周相、江相以及兵部、工部，即日起拨付重金与匠作院，翻修房舍，招募能工巧匠，扩大规模。”
他看了看赫连德宏，又说：“赫连德宏，你既然是匠作院院使，这件事就由你来主持，一个月之内，朕就要看到匠作院面貌一新。”
赫连德宏有些兴奋，也有些担忧。兴奋的是皇帝明显很重视匠作院，既然皇帝亲口要求并责同两位宰相、兵部、工部一起用力，让匠作院面目一新这真是指日可待的事情。但是好事也往往意味着责任，他还不知道皇帝会有那些具体的要求。要是自己干不好的话，好事也会变成坏事的。 果然，皇帝马上又说：“你听好了，朕要提升匠人的地位，你这个匠作院就是天下匠人的龙头。你现在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招人。每一个署都要扩充，尤其以中校署、甄官署为先，每一署匠人达到百人，署令由从八品下升为正八品上，署丞由正九品下升为从八品上，无品的监作、典事俱为正九品，凡经考核正式录籍匠作院的匠人，底薪为月俸一贯，底薪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赫连德宏此时的脸色潮红，呼吸急促，对于工匠来说，匠人永远就是匠人，哪怕在匠作院这样的国家机构里，只有当上署令，才算是一个芝麻绿豆的小吏。其实在正经的官吏眼中，一个从八品下的署令，甚至连吏都不算。至于什么监作、典事，更只是匠作院内管几个人的小头目，更是什么身份都没有。 但现在，他们都可以有身份了。 署令虽然只是由从八品下升格为正八品上，但这就如跨越了一条鸿沟一般，因为之前的署令是固定在从八品下，永远都没有什么机会升迁的。除非像他这样，积累了很多家产和人脉之后，才能捐钱当上一个从六品的院使，但是，一般的匠人，又有几个能做到呢？ 但是还没有完，皇帝接着又说：“宫器署、浆染署上限百人，但确有才能，如先前那宫女，若她真能改进织机，提升织艺，可给她单独成立一署，全力研发新的织机。中校署、甄官署可提升至五百人，中校署下可细分为刀剑、弓弩、甲胄、车舆、器械五门，若能达到五百人，中校署的署令即可升为正七品。甄官署可参照执行。”
赫连德宏眼前一亮，那就是官了，正七品那就是真正的官，而不是吏了！那可是千差万别！那是绝大多数匠人永远迈不过去的门槛。 “至于你，”李弘茂看着激动的赫连德宏，又说：“把人都招齐了，就升为正六品，待整个匠作院运转良好，产出可观，再给你升为从五品，以后成为匠作院院使的定制。当然了，干得不好的话……” 赫连德宏噗通一声就跪下了，而且是五体投地，动容地道：“臣必将肝脑涂地，不负圣恩！”
李弘茂笑道：“先起来，朕也不去看别的地方了，朕要看你新配的火药。”
赫连德宏又有些紧张起来，他知道皇帝就是听说了他进贡的火药新配方才决定来视察匠作院的。从皇帝到了匠作院以后的喜好来看，现在这个皇帝与先帝大为不同，先帝喜欢的是金银珠宝，是绫罗绸缎，而现在的皇帝更注重具有实用性的东西，尤其是对军械颇为看重。 但是他拿不准他的火药配方能不能迎合皇帝的喜好，如果对上了，那他就真发达了，反过来，这个匠作院的院使能不能坐稳还两说。 但是紧张归紧张，赫连德宏还是小心翼翼地把皇帝领到了靠里的一重院落里，这里面的房舍比较紧凑，倒还不算破败。里面也是有些匠人，随着皇帝进来而跪了一地。 赫连德宏也不再多说废话，直接就叫了两个工匠，小心翼翼地用一个托盘把一包用黄纸包着的火药呈到了皇帝的跟前。然后赫连德宏亲自将纸包打开，露出了里面的黑色火药来。 李弘茂是个文科生，不过历史小说看得多，自己又喜欢户外运动，对黑火药也有些了解。 他也没指望在这个时代就造枪造炮，但如果火药运用得好，制作成炸药，在攻城的时候无疑会有大用。又或者制作成手榴弹，或者是能用投石机投放的炸弹，那都是相当不错的。 赫连德宏呈上来这个黑火药，很有李弘茂前世见过的黑火药的样子，但是颗粒看起来不那么晶莹饱满。 “点燃看看。”
李弘茂有些兴奋地说了一句。 “请陛下稍退。”
赫连德宏生怕有什么闪失，让皇帝先往后退。然后他把火药放在地上，拿个火折子点着了，这火药倒是燃烧得很快，不过，让李弘茂失望的是，远没有达到他想要的效果。 赫连德宏一看李弘茂皱眉失望，心也提了起来。 李弘茂就是看过赫连德宏的配方，发现他在碳、硝和硫磺的比例上和他记忆中的公式比较接近，才兴致勃勃地来到匠作院想要见证奇迹的。但是按照赫连德宏这个火药，做烟花估计是没问题了，但是要做成炸弹什么的，还差点意思。 “罢了，”李弘茂心想这也不能怪赫连德宏，毕竟在这个时代，赫连德宏的火药配方已经比较先进了，他想了想，说：“你取一些熬好的硝，硫磺还有碳粉，还要一些常见的添加物，朕回宫自己再试试。”
“陛下……”赫连德宏汗都出来了，这是药丸啊。 “不怪你。”
李弘茂虽然失望，但还是宽慰了这个匠作院的院使，让赫连德宏给他备足了原料以后，他又强调了扩建匠作院的要求，就带着一众亲卫会皇宫了。 回到皇宫以后，李弘茂连晚饭都顾不上吃，让允儿给他拿来了纸笔，经过一番写写画画，按照记忆写出了一套旁人都看不懂的公式来，然后按照公式中的比例将匠作院提供的碳粉、硝和硫磺重新配制。 配好后，他试着点燃，但是效果并不比赫连德宏的配方更好。 一连试了好几次，效果反而一次比一次差。 眼看着从匠作院拿来的材料都要用光了，时间也到了半夜，在旁边当助手的允儿都困得睁不开眼睛了，李弘茂继续写写画画，做了最后一次调配。 这一次，他决定不点燃，直接拿了一个铜制的小酒壶来，把重新配制的火药填充了进去，塞紧，压实，埋了一条引线。 “官家。”
张初晴不知道李弘茂要做什么，但是作为一个侍卫，她有一种天生的嗅觉，她本能地意识到这东西不安全，伸手拦住了拿着一根蜡烛就准备点燃引线的李弘茂，道：“让我来点吧，官家和允儿退到房外去。”
李弘茂看了张初晴一眼，突然想起很多科学家在做实验的过程中有的弄瞎了自己的眼睛，有的弄断的自己胳膊，还有的把性命都丢掉了，突然觉得自己拿着蜡烛就要去点引线实在是一件非常白痴的事情。 他当然也不会让张初晴去点，而是带着她来到了瑶光殿外面的广场上，让人用屏风在中间围出了一个小房间，屏风后面又竖起了几块厚厚的门板，然后把引线延伸得很长，得有十几米长。 做完这些以后，他让所有人退到了几十米外的地方，趴到了石砌的栏杆后面。 当他想要自己点火的时候，火把到底是被一个侍卫接了过去，侍卫点燃了引线之后伸手矫健地飞快躲到了远处。 而李弘茂就趴在几十米外的石板后面，看着一条火苗沿着引线滋滋滋地往那个铜壶燃去。 李弘茂很紧张，他不是紧张会出什么大事，他紧张的是什么都不会发生…… 终于，引线燃尽，有那么一瞬寂静无声，但紧跟着“轰”的一声，一团火光冲天而起，在半夜的宫殿中显得格外的分明，那爆炸的声音，吓得那些宫人以为引发了天雷。 过来好一会，等到一切都平静了，李弘茂才兴奋的在两个侍卫拿着盾牌的护卫下快步走到那个爆炸的中心，然后舔着嘴说：“我去，这都成筛子了。”
他说的，是挡在铜壶周围的那些屏风。 然后回头看看紧跟在他身旁的张初晴，不管不顾地搂住她的头就在她嘴上亲了一口，哈哈大笑着说：“成了！想不到我也蛮有天份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