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这么直面面对她的时间。化疗。沈凝不喜欢医院，所以他也就不会由着他了。可国外那位著名的抗癌专家，现在又来去无踪，就算是找到人又能等多久呢？没有成熟的抗癌药，沈凝也只会变成那个专家的试验品。但他没有别的路可以走了。“先住院吧。”

医生叹了叹气，拿着病例走了。薄景深在外面抽了一支烟，又待了好一会，这才收拾好了心情，重新进入了病房。沈凝已经醒来了，面色苍白，双眼无神的盯着天花板发呆。沈凝其实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才三十岁不到就会得胃癌。她连自己为什么得病都不知道。最近的胃口更不好了，什么都吃不下去，就算是吃进去了，没一会又会想吐。如果不是还有唯一的遗憾，她也早就放弃了求生的意志。她现在苟延残喘，只是想找到霍九。这是她的执念。听到脚步声靠近，她没有反应，仍旧自顾自的陷入了沉思里。“你想吃点什么吗？”

他干巴巴地问。她像是才看到他似的，唇瓣动了动，“没胃口。”

“这样怎么可以？你不吃点东西，胃受不了。”

沈凝垂下目光。“我都要死了，我还怕胃受不了？”

十足的讽刺。他无话可说，拳头握紧，侧身在她的床边坐下。输液管的速度有点快，医生交代过要慢一点，他专心致志的为她调了速度。可她没有看他一眼，眼神看灯，看墙，看窗外。就是不看他。两人之间只有沉默在蔓延。“苏妩刚才来了电话了，她晚上下了戏就来看你。”

他努力找着话题。沈凝却摇头，“你不要再麻烦苏妩了，我不想……给她添麻烦。”

“她很关心你。”

他找着撇脚的借口，的确是他联系的，沈凝估计只有看到苏妩心情会好一点。他不会为难苏妩的。“我知道。”

她木木地说。除此之外，好像他们都不知道能说什么了，原本是一对恩爱的夫妻，可现在两人之间有着一层戳不破的透明屏障。不管怎么努力，都无法靠近对方一点点。薄景深没有再说话了，他起身去了沙发边坐下，他不能离开薄氏集团太久，公务还需要他处理。哪怕是沈凝住院，他的工作也从没有落下过。唯一的幸事，是八个月的一一会喊妈妈了。他在她睡觉的时候，调低了声音，一遍又一遍的看着一一的视频。奶乎乎的一一，叫什么都一叠声地叫着‘妈妈。’那一刻，薄景深的眼里软化成了一滩水。一一真乖。很像沈凝。但沈凝对一一说不上亲切，淡淡的。晚上22点过，苏妩来病房陪沈凝了，薄景深识趣的退了出去，把空间留给了她们。不知道她们聊了什么，但只有苏妩在时，她才会露出淡淡的笑容，是轻松的，从容的。沈凝住在京城第一人民医院，景家的老太太也住在这里，都以为老太太只有那几天了，没成想老太太的身子骨还算硬朗，竟然有奇迹般的挺过来了。但是这个冬天也得都在医院里修养了，人老了，任何一场感冒都能加重，轻易的要他们的命。景峥和老太太之间的恩怨暂时落一段落，也经常来医院这边看老太太。沈凝在医院住了好几天，每天都要输液。这天薄景深不在，她让护工扶她下楼去走一走。每天躺在床上，身体就和散架了一样，疲惫不堪。护工举着输液的杆子，她一步一步的缓慢走着，不经意地往人群里一看，看到了气质清朗的景峥。上了年纪的男人，并不显老，反而多了成熟的韵味。沈凝没想过打招呼，距离有些远，看了一眼就转身往花园里走。“沈小姐。”

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景峥已经快步走向了她，他绕到了她的面前来，那张英俊儒雅的脸带着几分讶异。“是你吗？”

沈凝戴了口罩，可他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她。她带给他的感觉很特殊，没有这双出奇相似的眼睛，他也不会认出来。但偏偏眼睛就是像。“大叔。”

她弯弯眉眼，尽管戴着口罩遮掩住了脸上的病容。但还是有一种弱不禁风的羸弱。“生病了吗？”

他担忧。沈凝摇摇头，“小问题，很快就好了。”

“年轻人一定要照顾好身体。”

他心脏一痛。当初的月明，就是因为生孩子去世的啊。月明的身体受过重创，身体不好，所以才会有这样的结果。他不希望看到沈凝也这样。“我知道的。”

沈凝难得有些温软。景峥喉咙动了，欲言又止，“我陪你走走怎么样？”

“有一点事想同你说。”

他始终记挂着宁晴伤害沈凝的事，今天也算是一个合适的机会了，可以好好的谈一谈。“你去楼上等我。”

沈凝冲护工说。护工点头，把东西交给了景峥。两人走到了僻静无人的地方，外面风雪交加，他脱下外套，垫在了冰冷的石凳子上。“不用……”沈凝受宠若惊。景峥很自然，“别和我客气，你身体不好，凳子太冷了，不就是一件衣服而已。”

沈凝犹豫着始终不敢坐下去。景峥扶她坐下，态度有些强硬。沈凝身体更紧绷了。她没那么娇弱啊，这是他的外套啊。“你不用觉得不好意思，该说抱歉的人是我们。”

他背着手，打开了话匣子。沈凝诧异，“大叔为什么要说抱歉？”

“难道不该向你说抱歉吗？上次我登门拜访，就是为了代替小女向沈小姐道歉的，之前在蓉城的时候，小女和沈小姐之间发生了很多不愉快，我都知道的。是我教女无方，是小女做得不对，你们本是挚友，她却因为妒忌而做出了伤害你的事。”

“现如今这一切都无法挽回，我不想为小女辩解些什么，但这一句抱歉，我是必须要说的。沈小姐，如果你有什么需要我们弥补的地方，你都可以提出你的要求。我想尽可能的补偿你，希望你可以原谅我这个无能的父亲，我的女儿她……从小就不在我的身边长大，是我没有尽到自己的职责。”

他慢慢地说着，眼中铺开的是难以遏制的沉痛和自责。字字句句都是出自肺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