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用如此柔和的眼神看他。大约是行将就木了，所以也没有了那一股怨怒的戾气了。沈凝告诉自己，都要死了，还有什么想不开的？这怕是都和她没有关系了，所以她忽然间对薄景深和她过去的婚姻也没有任何的兴趣了。是悲还是喜，不都是要因为死亡而戛然而止吗？还有什么好抓着不放的呢？“我不许你这样说，我已经联络到了国外的专家。”

他的眼睛被痛苦染红，看上去比她还要绝望。薄景深的手开始颤抖，比起沈凝这么心平气和的和他说话，对他盈盈浅笑，他宁愿她活着，长命百岁的和他做抗争，哪怕是说恨他。他也想要她活着。她身上的朝气和生机都被褪得干净了，宛如纸片人一样。沈凝挤出声音，“你别难过，真的不要难过啊……”“其实我是很不喜欢你的。”

“不喜欢你这么强势，你总是想控制我，你希望我成为你的傀儡，手中的纸鸢，我真的……放弃了抵抗和挣扎。可是，这一刻我看着你的眼睛，我大概知道，你对我的担心。”

“都到了这一刻了，我不希望我还因为那些过去和你说什么刻薄的话，为了一一，我们也该好好的相处。”

她很平静，超出了他的预料。不难过，他怎么可能不难过呢？心中的酸涩愈演愈烈，眼睛红得几乎沁出血水来。他没有回应。就在沈凝昏昏欲睡时，忽然听到了他的声音。那淡淡的声线里，隐藏着激烈的情绪波动。“嗯。”

他很吃力。说话的时候，喉咙如吞刀片。沈凝不再怨怼他，这几天两人的相处也算是和谐了一点，可薄景深很清楚的知道，这样的和谐，只是因为她倦态了，她破罐子破摔了。沈凝再提要出院，他终究没有答应。过那以后沈凝也不再提出院了，头发掉得更多了，每次看到梳子上缠绕着的一把一把头发，她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没有谁是不畏惧死亡的，但是，等死的感觉格外的难受。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要在什么时候死。沈凝住院的消息，没几个人知道，就只有苏妩和景峥。苏妩来得也很勤，每次和她说着话就要忍不住落泪了。景峥也来看过她几次。这天，沈凝吃过药又嗜睡了，药吃得太多，大多数时候都想睡觉。半梦半醒间，听到病房的开门声，她以为是薄景深来了。她连眼睛都没睁，“我好困，我现在不想吃东西。”

薄景深来时，都是送饭来的。她什么都吃不下去，就算是医院里的饭菜也不好吃。薄景深不怕辛苦，让别墅里的佣人按照她的口味准备饭菜。所以他每天就要忙碌了一些。“沈凝。”

进来的女人关上了门，声音是陌生的。沈凝被惊醒来，颤巍巍的看过去。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并不陌生的脸，景家找回来的大小姐。宁晴。那个据说曾经和她是闺蜜的人。沈凝一下子就清醒了过来，目光里只剩下了疑问。“宁……晴？”

“是我。”

她扫了沈凝一眼，眼神看上去不太友善。沈凝撑着床板，坐了起来，只是一个简单的动作，就剧烈喘息个不停。她唇瓣没有血色，眉目间都是萎靡的颜色。“你有事？”

她实在是想不到她和宁晴之间有什么好说的，宁晴给她的印象真的不好。是闺蜜却能做出不背后刺人的事，这算什么闺蜜啊？她也就没有那么和气了。宁晴走到床边，从上到下的打量了她，突然就说：“听说你胃癌就要死了，作为曾经的好姐妹，我当然要来送你一程。”

“你到底为什么而来？”

沈凝紧张了。宁晴这态度看着，分明就是来者不善！“很快你就知道我为什么而来了，你听我说完，你不是想知道你过去的记忆吗？听说你一直在找一个人？霍九吗？我知道他在哪里，我也知道他是谁，我知道他还活在这个世界上，你想不想我带你去见他？”

宁晴的面容阴冷如鬼。沈凝心口一紧，可还是摇头，“不用了，将死之人，知道那么多做什么？”

“我要把真相告诉你，你都不肯跟我去见他吗？沈凝，你还真的是没心没肺啊！你怕是不知道吧？你被薄景深放弃，差点烧死在火海里时，是霍九冲入火场和你同生共死，他为你已经瘫痪，你连真相都不敢面对吗？”

宁晴冷冷一笑，继续加大火力，“枉费霍九为了救你连命都要丢了，现在变成了废物，生不如死！你这个胆小鬼连见他的勇气都没有么？薄景深根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以为他爱你吗？他根本就不爱你！那我再告诉你，你想不想知道你的亲生父母是谁？我都知道，薄景深也知道——”“可是薄景深不想让你回家，不想让你找到亲生父母！你不是被遗弃的，你是有亲人的，是薄景深控制了你，不让你知道这一切的真相。怎么样？你现在还不敢和我走吗？”

“我保证，你会得到你所有想要的东西，我都不会隐瞒你。”

“你的父母在等着你，你就不想在死之前见他们一面吗？”

墙壁上的挂钟一下又一下的敲动着，每一下都像是砸在了沈凝的脑海。她所有的力气都被抽走。胸口上仿佛压着一个巨大的石头，每一次呼吸就压得更紧，她透不过气来，手指尖几乎攥入了肉里。她瞬间望着宁晴，眼底是层层叠叠铺开的愕然。所有的理智，都被这一席话，炸得支离破碎。沈凝就那么一动不动地看着她，好几次想张嘴说话，可却发不出来声。她的眼睛里只剩下了恐惧。“你说……都是真的？”

只是一句话，耗尽了她的心力。她看上去还算很镇静，但身体都在细微的战栗了。心脏拼命地跳动着，脸色白到吓人，已经处于崩溃的边缘。宁晴宛如一个战胜者，愉悦地笑出了声：“不是真的，你难道以为我会故意编谎言来骗你吗？你要是不相信我，你可以试试薄景深。他想要掌控你，让你忘记你爱的人，让你有家不能回。你一定很感动，自己到了这个地步都他还对你不离不弃的，你怕是也没想到过，造成你生不如死的结局的就是他！”

“你说你可笑不可笑？”

“他调查到了你的亲生父母，你的父母也在找你。薄景深为了不让你回去，他就是不告诉你，还抹去了你的线索和痕迹，让你的父母找不到你。让你……死也要死在他的身边。多感人的爱啊，哈哈。我都要被感动得哭了。”

宁晴的声音尖锐，兴奋到了极点，有一种疯狂扭曲的感觉。她就喜欢看沈凝痛不欲生。事实上，薄景深有没有隐瞒这些消息，她是不知道的。她都是骗沈凝的，只是为了让沈凝的信念崩溃。她不需要对沈凝下手，就沈凝这个样子，病入膏肓，要是经过这个事情一刺激，沈凝自己都想不开就要死了！她等的就是这一天，等着沈凝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她就会代替沈凝，拥有沈凝的一切。身份，地位，权利，父亲。所有的一切都是她的。承受不住这晴天霹雳，摇摇欲坠，眸里闪烁着惊恐，张开嘴。“呕！”

她喷出一口血，眼前黑云聚拢，仿佛就要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