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子殷色可,师从檀宗盖坤。 见过大师,见过小龙王。”
殷色可虽是一身素色缁衣,却掩不住眉目间的风情万种。 这娇怯怯地柳腰一折,盈盈拜下,山岚微送,焉知古井不兴波? 元法僧把脑壳一拍, “嘿,将这样一位沙弥尼送进寺来,怕不要扰了僧众修行?”
宝念大师双眸空灵,并不为所动。 只是听得元法僧一说,随口叹道, “在这山中修行的比丘尼数以百计。 沙门三宝也掩不住皮相婀娜者,并不多她一人。 若是你见过在后山庵内清修的比丘尼统僧芝大师,就不会如此少见多怪了。”
比丘尼统,那就是管尼姑的官咯? 得知此山兰若还有尼庵,元法僧不禁来了兴趣,追问道, “哦?后山有处尼庵?大师可否择日带我去参拜一番?”
宝念宣了一声佛号,摇了摇头, “那里是比丘禁地,你若是敢去,可莫要被觉法大师打断了腿。”
“觉法?弥勒堂那个首座?他很厉害么?”
“厉害么?法僧,你认为贫道的金刚手如何?”
“哎呦,大师,我这点微末道行都是大师您传的。 您这样问,可是要消遣弟子么?”
“贫道只是想告诉你,以贫道这身微末道行,根本无法伤及觉法分毫。 他兼修波斯陆压,天竺姚家,象雄辛尧诸宗, 入华后又苦研道宗剑法,于武学一道之博达乃是我生平仅见。 只是觉法潜心佛武,不曾出世,世间不著其名。 但在我看来,天下或可与之一争者,唯华阳先生而已。”
“什么!”
华阳先生在中原武林的地位,无人可触项背。 传说当年西宗宗主马喆先单剑闯中原,挑战四宗好手无往不利,自以为天下无敌。 于是欲遍约五剑派宗主相聚华山,论剑称尊。 不想闭门宴上陶弘景一剑破西宗,马喆先因此让去宗主之位,从此隐居不出。 当时在场的诸宗主刘昶,庆易寒,卞无双都为此一剑所折,自此甘执后辈礼于陶弘景。 多年后马喆先低调出世,认为已寻到了那一剑的破法,来向刘昶印证, 才有了斩蛇山庄庄主重伤,世子主事,马喆先应诺委身凶奴这一连串的后事。 刘昶,马喆先这些人的剑术,可谓如高山令人仰止, 但若把华阳先生陶宏景一起拉进来比,那就得攀上了青天才够得着啊。 而眼前这位沙门大师,竟然另指了一位天人, 除非说者的本事能及得上斩蛇山庄庄主,凶奴穷奇这样的人物,否则那不是井蛙论天吗? 祖暅之胸有城府,行事稳重,按理说本不该被人看破心念, 可是对方小觑的就是自己的老师啊,于是那不以为然的神色也不小心挂了相。 其他四位毛货,那就更不用说了。 可是元法僧摸摸光头,居然不像有任何怀疑的样子, “大师既然这样说,这样说。 那有时间我倒要去向他请教请教了。”
元法僧如果说是请教,那就真的是请教。 他要是想找人不痛快,绝对不会用这么漂亮的借口来代替,那措辞一定会更让你不痛快。 祖暅之听着也奇怪啊,望着宝念大师如飘来般倏然飘去的背影, 难道说,此人也是一方宗主级别的高手? 他只能把疑问的目光转向大哥。 “二弟,毋需多疑。 单以剑术论,宝念大师自然不如你三哥的师傅, 但放手相搏,胜负也在伯仲之间。 这两位前辈都曾指点过大哥功夫,大哥不会偏袒,更不会掂量不出分寸。”
三哥的师傅,哦,就那不就是穷奇马喆先? 这么一说,暅之倒也信了几成, 想想师傅性情淡薄,也不会真的去计较什么天下第一的虚名,便转了话题, “大哥,没想到你也是风月雅人。一听到尼庵,便来了兴致。”
暅之这随口一提,本就是有话没话地打趣,可是元法僧的反应却非常奇怪。 他听闻尼庵这两个字,锁紧了眉头半晌无语,又警惕地向四下望了望,才对众人道, “走,我们回房再聊。”
众人见他慎重,也不多问, 先随他快步回到僧舍,掩好门窗,围桌而坐。 元法僧这才开口道, “这次魏王把我们安排到兰若寺,本是有两个目的。 第一件大概庆弟已经对你们说了,太子谋反,其后必有势力。 上次你们在报德寺见到的尔朱新兴,魏王早看出他是太子眼线,于是将他也派到了兰若寺兽苑。 兰若寺是京城一日路程内最适合潜伏,打探消息,逃避盘查,随意来去不被察觉的所在。 魏王以为太子势力在此必有蛰伏,而且势力可能还不小, 因此希望我们可以顺着尔朱新兴这根藤,摸一颗大瓜。”
说完这段,元法僧又顿了顿,蹙了半天眉毛,终于相似做出什么重大决定一般,继续讲了下去, “另外还有一件事情,本是我元家的家事, 也是一桩极大的隐秘,本不方便说于诸兄妹。 不是为兄不信你们,是你们知道以后会多担许多不必要的风险。 不过这件事情一旦查出结果,估计也很难再瞒住世人。 今日宝念大师又说得那般艰难,我便不怕说与各位,希望大家也能助我一臂之力。 嗯,魏王怀疑,怀疑太皇太后她老人家没有死。”
众人一片惊讶之色,但又极力压抑着不敢叫出声来。 冯太后,确切地说应该是当朝太皇太后,只是民间称冯太后更为简练习惯。 那可是一位传奇人物。 她生于燕皇世家,知书达理,识礼通政,辅佐三朝,垂帘两代。 她如果还活着,只要还有口气在,无论以何等身份何等方式活着, 以她的地位人脉,那依然是动动手指朝野上下都要颤三颤呐。 元法僧早就料到诸人的反应,继续解释道, “魏王疑心大常侍苻承祖用调包计诈称太后已死,助她金蝉脱壳,逃离深宫。 冯太后不过花甲之年,身体精神依旧健旺,临终前从容下懿旨要求简葬,却莫名染恶疮暴卒,面目皆非,实在令人生疑。 若魏王揣测不差,她最可能的去处,便也在这少室山中。 可是就在魏王着手调查苻承祖的时候,他也离奇身亡。 而且是因为误杀宫女畏罪出逃,坠落山崖,连尸首都寻不到。 冯太后笃信佛法,藏在这少室山中最合她性情。 故而魏王着我留意一下这里的比丘尼,看看是否可以寻得些线索。 在事实查明前,不可调用任何朝廷的力量,以防太子党或代地贵族知晓,起意裹挟太后。 太后本就恋旧,对今上南迁从汉俗的举措称不上完全赞同,只是也并未直言反对而已。 她避世隐遁,未尝不是因为新旧两派朝争让她实在左右为难。 但如果太后被代地那些白发王族利用亲情裹挟,那就很难揣测会不会做出不利于今上的表态了。 但是魏王又着实想念太后,希望真的有再见之期,因此必须做第一个找到她的人。 今天听到宝念大师提起后山尼庵如此神秘,说不得也是要探上一探。 但是仅凭大哥一人之力,料来是很难找到机会的,所以,所以……” “大哥,你既然以诚示之,如此相信我们。 那还有什么说的? 怎么干,你说。 无论是刀山火海,也跟大哥走这一趟!”
庆云这个人,虽然多虑,但做决定却从不拖泥带水。 此时他把胸脯拍得砰砰作响,那显然已是打定主意了。 “大哥,我也去!”
刘赢的话不多,意思却很明确。 元法僧再看祖暅之,只见他笑容可掬,微微颔首,显然是愿意。 那两个小妮子虽然斜撇着小嘴没有说话,但神色间也丝毫没有半分不想上船的意思。 于是他们就把头凑在一处,合计起这闯庵大计了。 这头一件事,就是侦察,这几天先在后山跑跑,寻寻尼庵的大概位置。 其次呢就是派瓠采亭,殷色可二女,以讲经的名义稳住“天下第一高手”候选人之一——觉法大师。 而剩下的四位绅士呢,就要去做那扒尼姑庵墙头的大事了。 几人计议既定,第二天庆云就陪元法僧上了少室山。 山路蜿蜒,尽头处又是一处庙宇,坐落在两峰凹处,像似一处关隘,守住了后山要扼。 元法僧拍了拍庆云肩膀,两人便假作揽胜的信徒,虔诚地走进寺内。 等到二人看清大殿内坐镇的沙门,只能无奈挤出一脸苦笑。 空空空空大师依然是一脸慈祥,只是把庆云看得如背生芒刺一般,非常不自在。 “两位亲今天好兴致,竟然跑到这荒山僻岭之地。可是专程来听贫道讲经的?”
“大师,贫道听闻少室山中玄刹隐逸不可胜数,便想见识见识。 多烧香多拜佛,都是修行的助益。大师以为然否?”
庆云前些日听破落汗讲过沙门规矩,这时候想要拉近和空空空空大师的距离,不自觉得就称起了贫道。 “神佛皆相。佛如恒河沙数,多拜何益? 找到自己胸中佛陀,无论是燃灯,尸弃,拘留孙,如来,弥勒,拘那含,伽叶,药尸,毗婆尸,毗舍婆,所信则灵,所求则验。 心宣佛号,颂经发愿,皆是一般。 否则就算拜过千般佛陀,依然看不到自己的内心,重相空悟,不如空相顿觉。 怕是更难得沙门精义啊。”
元法僧呵呵一笑,故作浑人姿态, “大师,俺就是闲不住,只是想让四弟陪我转一圈。 赏赏这山景林泉,逛累了便回去。”
“哦,既是如此,两位亲便在此止步吧。 过了此寺,便是后山。 后山诸沙门修的都是清净禅,不染红尘。 少室诸寺均称兰若,受鄙寺照应。 因此四堂僧伽轮番住持此庙香火,便是为了劝阻一干樊笼囚客,莫要扰了清净之所。 等到二位修行有得,成为经师,律师,论师,或是三藏兼修的大法师, 便也可入得此山,自建庵寺,跳出三界五行了。”
两人悻悻退出寺院,庆云回首望向双峰摩云,对元法僧道, “大哥,我们穿林攀山绕进去。”
“嗯,走!”
待二人寻了一处僻静所在,四下一望,并无人跟来,庆云一猫腰就向林中钻去。 元法僧正要随后跟上,忽然目中捕捉道一根蛛丝般纤细的银线折起一抹寒光,心下微凛,伸出大手一把将庆云揪了起来。 庆云不知这一抓是何缘故,惊叫声中,手足胡乱扑腾。 只听咻的一声响,仿佛是引发了什么机关,两面竹排就像捕兽夹一般啪地合拢,竹排上密密麻麻都是削尖的断竹,如犬牙般咬合在一起。 庆云被那竹排翻起的泥土溅了一脸,急忙掩面护住双眼,待得双目重开,已经被元法僧拉着退去了一丈来远。 两人心中都是一番惊魂未定,若不是元法僧眼疾手快,庆云此时怕是已经被那食人竹排嚼做一滩肉碎了! “五弟!这山林中有古怪,怕是不能硬闯。”
“那,那如何是好?”
庆云此时还有些后怕,说话时舌头还在不住打转。 “明天我们从南侧山脚寻路攀山,我就不信他们还能封住整座山?”
“好!就依大哥。”
第二天呢,出门踩点的换做了刘赢和暅之。 原本元法僧是一定要去的,但是庆云觉得要是无巧不巧再碰到空空空空大师,可就不好解释了,这才好言将大哥劝住。 刘赢和暅之绕到南麓,发现山脚是一片道观。 嵩山自然是有道观的,太武帝时期天师道寇谦之贵为一朝国师,他入朝献道前修炼的道场就在嵩山太室。 道教本来就是中原文化宗教化的产物,敬的也是天地君亲师,敬的是人,敬的是贤,各路神仙都是古之贤人飞升羽化修炼而成的。 上古三朝太庙不但和道家并不冲突,而且都是依据道家规仪风水布置,所以虽然天师道失势,太室山上的道观,并没有撤出。 但是以前少室山上的天师道场就全被挤到南麓山根这么一小片了。 两个人一看这座道观截了进山道路,绕不过去,便径直抄入林中。 有了昨天庆云的经历,自然是格外加了小心。 祖暅之随身装有各式法宝,什么单片眼镜,机关探棒,准备的相当齐全。 可是万万没料到人家只布置了最简单的风铃,祖暅之正握着那根磁探棒四处乱戳呢,哗啦啦一阵金铃摇曳,就招来了几队道士。 眼见来人甚众,显然都是练家子。 为了避免摩擦,暅之只是推说自己兄弟二人瞧见了一只山兔,追那畜生入了林中,正待捕捉,不想误触警铃。 那些道人神情严肃,对二人大声呵斥,说此处乃是中岳大帝道场,江湖闲散不得随意滋扰。 暅之故作随意地朝山上瞄了两眼,隐约见到几处黄墙朱瓦,辨不清是寺是观, 但苦于不好说破,也只能和刘赢灰溜溜地一齐回转。 这天晚上六人又开了一个碰头会。 会议认为,既然山道机关重重,唯有硬闯。 从佛寺这边闯,见到的都是熟人。 大家此刻都住在寺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这闯完山哪儿还有脸呆啊? 那太子的事情就没法继续查下去了。 既然如此,只有攻打后山道观。 那里道众虽多,只要没有觉法,宝念这样级别的高手,闯关却也不难。 不过前山佛寺和后山道观之间是否有什么联系,目前还不得而知。 因此瓠采亭和殷色可,还是要留在寺里,一旦寺众得了消息,要尽量拖住援兵…… 这可能遇到的变化,处理预案,何时文取,何时武取。 这六个人足足热议一夜,运筹帷幄,定计决战天王山。 这一番折腾,接下来一整个白天,六人都呼呼大睡,无论经声钟鸣,我自岿然。 养足了精神,填饱了肚子,捉对对拆几招做过准备活动,四位男士就准备动手了。 所谓缁衣,本就是黑色或者藏青的,只有给比丘尼的女款才会参些素料。 所以几人夜间活动,也无需换衣,月黑风高,缁衣宽袍,身形尽掩,正合时宜。 天气阴沉沉的,厚厚的一层乌云遮了星光,在这个时代,碰到如此天气,那可真是伸手不见五指。 道观门口连长明灯也没留一个。 走在最前的庆云,生怕发出半点声响,踮着脚尖沿墙摸了过来。 正要伸手去推门,却忽然觉得下手处一软,如触丝帛,仿佛是推在了一个人的肋间。 这人身材高大,筋肉结实。 庆云暗自纳闷,难道是大哥不知不觉间超过我了? 正要开口询问,却听那人先问道, “云长,你推我腰眼作甚?”
“啊?我?席叔,我没推你啊。”
这两声一出,可把庆云等人吓了一跳。 也不知道是谁一脚踩得重了,终于让对方也引起了对方的警觉。 “谁!”
这声音虽然故意被压低,但庆云仍然认出来人,正是那日山间偶遇的悍将席阐文。 他怎么在这儿? 暅之脑袋转得快些,见对方也是一副见不得光的模样,知道他们也不想惊动了观里的人,于是马上自报身份,防止引发不必要的冲突, “席将军,在下祖暅之。半月之前,我们有过一面之缘。”
“啊?你们从哪儿冒出来的?”
“我们打算一探后山。”
当日白衣公子温润的声音自空幽处响起,想来今日也是换了夜行衣靠, “哦?这么巧?那不妨我们一起探探这虎穴龙潭。 想来我们目的并不相同,待合力闯过此处道观,我们便分道扬镳,互不干涉。”
“一言为定!”
“是谁!”
几人的说话声音并不大,没想到却惊动了观中道众。 看来这所道观还真是不简单啊。 寺内有人举起了火把,相似要点燃灯烛。 只听嗖嗖几声弦响,墙内摇曳的红光便暗了下去。 庆云手中的剑早已拔出,他借了火把熄灭前映在天穹的一缕微光,看到了太史叔明张弓的动作。 “天哪!隔着墙都能射?”
其实弓箭本来就是走抛物线的,所以瞄准十分困难。 百步之内的神射手,那就已经可以说是神乎奇迹了。 夜里的火光是非常明显的目标,太史叔明是何等人物? 只要望到了大概距离和方向,引弦无虚。 隔墙射火这种把戏对他来说实属小菜一碟。 席阐文此时就立在观门。 他举起斧头呼地劈落,斧光和门缝完全重合,门闩应声而断,门却没有一点损伤。 吱呀一声,两片门扉被斧风一激,向外弹开。 “放肆!”
随着一声暴和,一道剑光在空中划着诡异的弧线,在檐壁上弹跳了几次,倏地向席阐文斩了下来。 血斧无前,又是一式力劈华山! 在席阐文眼中,从来没有一斧头解决不了的问题, 如果解决不了,那就再来一斧! 可偏偏那道剑光就像鬼火幽灵一般,斧影来时,只是随之一荡,侧飘了些许,斩势却不增不减,毫无半分阻滞。 庆云和萧云长就在席阐文身后,见那剑来,竟似心有灵犀,一齐出手。 》》》》》敲黑板时间《《《《《 后赵武帝石虎,哪怕在十六国时期,都是出了名的暴君。关于他的荒唐事,那是罄竹难书。他坑杀战俘,屠尽青州,惹怨声载道,暴君嘴脸,毋庸置疑。但是他的屠刀,并没有明显的族群指向性,对于鲜卑燕人,刘氏匈奴,西来氐人,甚至羯胡同族,也是一般苛刻。后赵的管理班底,石虎时期的三公,司马李农,司徒申钟,太尉张举,都还是华人。所谓华人凋敝,胡人坐大的情况,并不存在。只是当时胡人逞勇,在军队系统当中,无论将军士卒,都是胡人居多。 石虎一死,太子石世即位,这个新皇帝连龙椅还没坐热就被石遵所杀,后赵因此便陷入了先晋八王之乱一般的上位混战。冉闵此时还叫石闵,既然入宗,按例也是皇族,石遵上位的时候,石闵乃是首功,石遵甚至还许了石闵皇储的身份。但是石遵卸磨杀驴事后食言,还恐惹石闵不满,起了杀心。石闵听到风声,只能再反,另立石鉴。是时石闵两废主君,官居大将军,兵权在握,焉能不遭忌惮?因此石鉴暗里对石闵策划了三次杀局,用的都是羯人的亲兵。虽然前两次石鉴都择清了自己的关系,但再一再二,再三还能瞒得住人么? 石闵大怒,杀入皇宫,紧闭城门,规定遇羯人带武器者皆杀,高鼻,深目,虬髯,一概杀无赦,这就是历史上著名的“屠胡令”。《晋书》说当时石闵许诺斩一胡首送入凤阳门,官升三级,这一纸公文曝尸二十万,错杀滥死者过半。许多史书说羯人因此而灭,真的灭了吗?昭武九姓在隋唐仍旺,安禄山,史思明,石敬瑭(墓志铭说他就是石勒后裔)血缘上和羯人同是一族,此是后话。 这里再说一段鲜为引用的历史,石闵诛石氏后可能是顾虑自己的出身问题,并没有马上称帝,而是根据当时流传的谶语“继赵李”,改姓为李,更国号卫。 《资治通鉴》卷九十八:春,正月,赵大将军闵欲灭去石氏之迹,托以谶文有「继赵李」,更国号曰卫,易姓李氏,大赦,改元青龙。 此时石袛自立,兴兵伐卫。李闵想结盟东晋,欲禅位司空李农。李农抵死不从,晋国也没有回应。于是二月后(闰二月)李闵再次改元为魏正式称帝。称帝后一月(三月),复改姓为冉。再一月(四月)杀李农及其三子,并尚书令王谟、侍中王衍、中常待严震、赵升。 为什么冉闵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变化如此之快,连换三姓,又诛杀这么多人,史书并没有交代原因。但是可以猜想,当时的东晋对冉魏投诚这样的大事绝对不会毫无回应,而很可能在等待一个“投名状”。这个投名状也很可能对当年战场上斩杀过无数晋军将领,助石虎滋扰荆扬的后赵游击将军石闵非常不利。冉闵应该是事先得了消息,就清理掉了所有亲晋的派系,李,王,赵,严这些华人士族团体。若非如此,万不可能在正史上不留任何理由,就株连这许多肱骨重臣的道理。 此时冉闵失去了华人士族以及东晋的支持,为了自救,复用胡人,封儿子为大单于,重新募胡。当时的光禄大夫韦謏反对募胡政策,结果连带子孙一起被抄斩(《晋书载记七》)。 所以冉闵屠胡,实在并非出自民族气节,诸石相争屠胡令出时,他仍以石氏自居。他对当时中原士族的重创,恐怕比石氏犹有过之。以《徙戎论》和屠胡令二事回溯“汉民族”抵御“外族”史,和华夏族本源文化是相悖的。以现代民族划分论历史,更不足取。民族划分并非孤立的血缘追溯,不同族群的界限是随时代迁移的。当今的汉族,高丽族,大和族,都是现代族群。千年前的匈奴,鲜卑,突厥,女真,都和华夏远祖三皇五帝部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而今有些混入了东方民族,有些甚至混入了西方民族。再比如孔子出自殷商子姓,子姓的后裔不但遍布中华,也泽荫高丽,大和。遇到别人抢祖宗的事情,这明显不是族谱血缘可以解决的问题。现代民族划分和古代并没有一一对应关系,不引入地域,文化概念,是没有办法令人信服地界定这类问题的。 文化不亡,民族才能不亡,这才是五胡乱华后江北华人十存一二,却始终不曾衰亡的真正原因。元宏究竟是兴了鲜卑,还是亡了鲜卑,于今日已经无法从鲜卑人的角度给出一个定义。但是历史上的鲜卑人已经完全地,彻底地融入了华夏,不复存在为一个族群,正是自元宏全盘接受华夏文化,制度,礼仪而始。这是一个无可争议的事实。那么数朝来不断内附的匈奴,突厥,契丹,昭武胡族部,万川集海,又焉不是现代华夏族之支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