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云的双手,被象征性的反绑,但是他不敢挣脱。 一旦他此时挣脱绑绳,那他与虫二先生互助拜山的小把戏,可就全露馅了! 他一路听虫二讲解武理,逐渐明白了日常训练对武学境界的重要性。 西宗的高手一生苦练拔剑,才有鞘中藏锋惊鬼神的威能。 东宗弟子日日练习变招,才能在对敌之时万变自生毫无滞涩。 自己最缺乏的,就是对于招式的反复练习。 庆云毕竟只有十四岁,他开始回想起儿时最常做的事,无非…… 与陈文赞共戏竹马,随陈书诵读易经。 这些都是已经在他的小脑刻下烙印,无需思考便可自生应对的本能。 只是游戏道论并非武学,何以应敌? 庆云虽然心中踌躇,但此时剑来急切,他却手中无剑,也唯有冒险一搏。 他将受伤的右腿向外挪了半步,膝盖微曲,摆出了儿时骑竹马的半马步。 剑自巽位来,我便踩无妄,踏中孚,双足如房戏,半跃半蹈,左足踏实,右足踏虚,竟然轻轻松松避开了这一剑。 (笔者案:房戏指小儿跳房子格的游戏,如有雷同称呼,实属巧合。) “咦?”
,元纯陀想来是不识得庆云这跳大神般的步法,见他如此悠哉游哉地避开了自己一剑,好胜心顿起,手下不停,刷刷刷又是三剑连环刺出。 元氏剑法出檀宗,这一点庆云早就在元宏身上得到了答案。 他参习盖坤注释的剑谱已经有段时日,对檀宗招式自然稔熟。 元纯陀方一动意,他便看了个真切,预判出方向,三步并两步的跳开。 三剑不过转瞬,他脚下的小碎步却也不慢,那剑不是擦身便是掠发,就是始终沾不得庆云分毫。 “纯陀!住手!”
孟珺婷眼见女儿不是庆云对手,立即叫停。 后者虽然不忿,但也不愿忤逆了母亲,悻悻收剑退回,可那目光却仍如利剑般直刺庆云。 孟珺婷眉目一凝,面色无喜无悲,淡然向庆云道, “这位少侠果然好本事, 右腿负伤,面对小女攻势依然游刃有余。 看来元悲在你手下败得不冤。”
庆云对元悲的死,一直存了些愧疚,于是便欲开口讲出当日的全部经过。 只是他眼角余光隐约瞥见一朵白云,冉冉飘落,忽然想到了些什么,警兆顿生。 来人正是号称长生不老的高桥尼, 按照不知火麻衣的说法,高桥尼的年纪恐怕还在虫二之上,辈分最长。 果然,孟珺婷见高桥尼到了,也欠身行礼,甚是恭敬, “些许小事,竟然把前辈也惊动了?”
高桥尼忙伸手拦住,抢先单膝跪地,将孟珺婷惊得连呼使不得。 可是高桥尼还是不依不饶地拜了下去, “孟幢主,关于令郎的事情,贫道已经查清。 凶手乃是贫道同乡,倭国刺客不知火麻衣。 她受了叛徒百变拔拔的蛊惑,先刺高贵人,又杀了跟踪她的元悲。 那不知火与贫道也算相熟,前日还曾在前观盘桓,却未曾想……” 其实高桥尼早已得了高飞雀的消息,只是不曾向胡世玉详细禀报。 今日她听说闯山的是庆云,便知道事情再遮不住,便先禀明胡世玉,匆匆下山解围。 孟珺婷闻言面色大变,最让她吃惊的,并不是真凶的身份, “你说,谁反了?”
“百变拔拔!”
“三忍之首,皇族长孙家的那个百变拔拔?”
“正是。”
“为,为何?”
“属下不知,胡都督也颇为蹊跷。 他想见那名叫庆云的小子。 不但他想见,渡情劫大士和风月主都想见见那小子。”
虫二捏着几绺打结的胡子,斜眼睨着庆云, 哎呦,没想到这小家伙这么抢手? 看来不需要我带,凭他自己的机缘也足够登山啊。 众人如众星捧月一般围拢着庆云一路上行, 如高桥尼,虫二,孟珺婷这般年纪的人自然碍于辈分没有与他多加唇舌,可是小王妹元纯陀就不同了。 她虽然记恨庆云伤了乃兄,但毕竟识得大体, 一来真凶已明,二来他现在已经是重要线人, 这刁蛮王妹对他的态度自然有所转变,反而是关注起他那套诡异的身法来了。 元纯陀一再追问那身法的来历,庆云推脱不过,只能挖空心思,趁热攒出一个名字。 叫竹马步?太俗。 蹈房戏?似乎也有些不妥。 他倏然省起自己这是要去见冯太后,想到了当日洛水河畔的报德寺,曹子建的名句便脱口而出: 凌波微步! 对!这名字好! “体迅飞凫,飘忽若神,凌波微步,罗袜生尘?”
元纯陀随口就吟出了庆云这临时杜撰的典故出处,再瞅了瞅眼前这么一个半大小子,哪里有什么若凫若神,罗袜生尘的感觉?顿时是一脸的嫌弃。 庆云大囧,连忙辩解道,重点是后面两句啊,后面, “动无常则,若危若安。进止难期,若往若还。这才是整套步伐的精要。”
元纯陀将小嘴一撅, “切,你怎么不再往后叨咕几句呢? 转眄流精,光润玉颜。含辞未吐,气若幽兰。华容婀娜,令我忘餐。 那气质,倒和你很般配啊! 娘炮!”
她见庆云已经被自己怼得语塞,心下大快,二人之间的隔阂也在潜移默化中,逐渐冰释。 望洛峰之所以名,自然是因为登临绝顶,向西可望洛水,洛阳城邑也在天边或隐或现。 当然,这是以公元五世纪的无污染空气能见度考量的, 若换做是今日之望洛,视野一片苍茫,天地悠悠,令人怆然涕下。 上山的泥土小道并不能算作是路,想是来来往往运送物资的人流踩出来的, 在一些落差较大的岩壁下,还配了攀岩绳与拉货用的提篮。 庆云斜倚山壁,望着地平线上依稀城郭,忽然想起了当日小龙王嘲弄胡世玉的话, 像渡情劫大士这样的人,无论藏到天涯海角,又怎么可能真正安心隐修呢? 树欲静,而风始终不止啊。 山顶的庵堂并不怎么气派,比起萧竟陵的故纸庙要小了许多,但是却无处不透着精致。 院墙是青石砌成,每一条缝隙都用同色的泥浆填实抹匀,若不凑近了仔细看,几乎以为是浑然一体。 屋檐都是普通木料,但根根圆木枕的间距直径都近乎苛刻的统一。 庙门是朱漆,门环也是普通的铜环,却没有一丝铜绿, 沿门槛向内,一条步道用软木横格整齐的铺向深处,已算是此处最奢侈的装饰。 禅房里三人席地而坐, 除了几个蒲团,三五本经书,别无长物。 两名老妪,一位微胖中年男,此时都是便装,面色和蔼,毫无出奇之处。 可是他们随便一个人的名字拿出去,都能震得华北大地抖三抖。 这三尊真佛,自然就是冯太后,木兰将军和胡保义。 居中的冯太后微抬起头,四下里横望了一眼,孟珺婷等人便乖乖退了下去。 虫二一边碎步后退,一边望着木兰, 见她微微颔了颔首,这才在靠近门口的位置站定等候指示。 庆云独自站在屋中,最是扎眼, 虽然周围的人面色都非常和蔼,但身份都与自己有天渊之别。 他被看得浑身不自在,却又不敢随便开口或是移动,只能像个犯了错误的孩子一样垂首站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