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世玉等人转了一圈,却也寻不到出路,只得怏怏回转。 眼下除了原路返回后山,别无他法。 好在梁箫笙在来路上都已经做好了标记。 否则单凭记忆,哪里还能在这山林间找到归途秘径? 若是陷在林中,就算能避开所有陷阱埋伏,绕个大半日寻不见出路,估计也只能落个困乏至死的下场。 秘径的出口处,离白云峰高桥尼结庐之处不远。 后山的许多疑点,终究还需要高桥尼给出个解释, 众人护着胡家千金返宅,也就不差这两步路,顺便来盘盘这位身份复杂的不死神仙。 只是来到庆云坠机坪的时候,一团火光又引起了大家的注意。 火光旁传来阵阵嘤嘤哭声,火光里是依稀一具白衫人形。 胡世玉忙跃上前,向抱头哭泣的吉白尼和帛媛发问, “这是何意?”
吉白尼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应道, “高桥已经去了,贫道只能依着故国习俗将她火化,希望火神能送她魂归故里。”
“你说已然肉身得道,享寿八百的高桥尼死了?”
孟珺婷满目狐疑,在这个当口,最关键的证人忽然暴毙,尸体又被处理得如此草率,怎能叫人不生疑。 “所谓八百寿元,不过是子虚乌有。 八百比丘尼,哼,此时还不是化作白日飞灰? 贫道知道你们是对我起了怀疑,怀疑高桥尼与私闯入山的贼人有勾结。 可是高桥尼自太武帝初建保义时就已经在军中留有档案,履历可有问题? 吉白虽然地位低微,但是跟随在高桥前辈身边,一直勤勤恳恳,可曾出过什么差错? 若是诸位上官因我倭国乡俗便生疑虑,那么便恳请诸位代为照顾高桥前辈的遗孤。 吉白,以死自证清白好了!”
吉白尼说罢,挺身便纵入火中, 饶是胡世玉身手敏捷,一把将她提了回来, 那熊熊烈火也已灼伤了她半边面目,将她痛得呛地哀号数声,便晕死过去。 胡世玉方才亲自出手相救,自然知道吉白尼方才死志决绝,并非做戏, 只能叹息一声,吩咐孟珺婷速去将人送到全神医那里治伤,再留元纯陀安抚此刻已经吓傻的帛媛。 这一日来命案连连,蹊跷异事层出不穷。 胡世玉深知这后山再难成为室外桃园,忧思填膺,恍惚出神,呆立在火光前,静静地望着高桥尼的尸体如那秘境村落般化作一掊焦土。 庆云陪了片刻,似是知他心思,善意提醒道, “其实,还有一条线索没有断。”
“你说的是前山的空空空空大师吧?”
胡世玉怆然道。 “不错!去过那处村落的人,至少还有空空空空和杨绍先。 他们此时都在前山兰若。”
“杨绍先前几日因不满佛贤诬告,愤然离寺,回返仇池,此时已过了代地。 空空空空受邀去洛阳传法,至今下落不明。 保义军,这几日也没有吃闲饭啊。”
胡世玉毕竟是胡世玉, 对于可疑的人员,一直都有安排跟踪排查, 庆云并没有比这个持重的老江湖多想出几分。 “既然杨绍先有问题,那么那个杨洌……” “杨洌绝无问题! 她为何能自由出入后山,你日后便知。 杨绍先与空空空空勾结,必是瞒着她的。 她对秘径一无所知。”
庆云见胡都督如此笃定,也不便多言。 只是这样一来,所有线索,那就真的都只剩了断头,乱糟糟再也理不出头绪。 “你先带瓠姑娘回白鹿峰吧。 今天吉白尼多半也要在书山暂住,替我看紧些。”
瓠采亭重逢庆云,心情实是大好。 北魏朝堂派系斗法,她本就不太感冒, 若非不忍见大哥忧心过甚,她才懒得理会这许多闲事。 所以这一路又蹦又跳,似乎还颇有些游兴,尤其是见到书山的分岔路口,更是忍不住要去一探究竟。 庆云只能警告她,这山上的暗探机关数不胜数,这才勉强断了她胡闹的心思。 吉白尼受了严重灼伤,神志已不清晰。 全神医用了许多消炎止痛的药物,这才让她稍有缓和,沉沉睡去。 好在故纸庙的面积够大,新增几名宿客,并不难安排。 之前庙里只有三个光棍终日死气沉沉地大眼瞪着小眼, 这几天随着庆云等人陆续到来,倒凭添了不少活力。 故纸庙的规矩,入夜是不能点灯的, 庆云还记得冯太后那日的暗示,忙赶在日头落山前,去找萧竟陵聊天。 近年来萧竟陵的交际圈非常狭隘,除了王书仙和全神医,接触最多的,怕就是虫二先生那个老不修了。 今日虫二先生出了意外,对萧竟陵的触动非常大,一日之间便苍老了许多。 他见庆云来问候自己,并不回避。 早些时候孟珺婷送吉白尼上白鹿时,他便已经知道这一天的追踪并无所获,于是便与庆云对坐品茗,好一阵唏嘘。 庆云简述了一下追凶的情形,忽然话锋一转,非常自然的切入了正题, “在后山荒村,晚辈发现了我派前辈陈道巨的踪迹。 据说他本意是想入嵩山谒见萧前辈,不料遭宵小诓骗,困在那里。 陈叔待我如再生父母,他与封魔奴遭遇,下落不明,吉凶未卜,晚辈很是担心。 不知萧前辈和陈叔有何旧谊?”
萧竟陵闻言,打了个哈哈,一声苦笑, “庆少侠,你耐着性子陪老朽讲话,怕就是为了打听当年那桩旧事吧。”
庆云面颊一红,连忙辩解, “不,不,不。也不全是。 只是许多事情都赶在了一起,难免惹前辈误解。”
“哎,有什么误解不误解的。 有些事情迟早都是要说,迟说早说,都是一样的。 捡日不如撞日,老道再沏一壶茶, 我们,慢慢分说。”
萧竟陵坐定,再一开口,就像是鼓角横吹的伶人,不配乐的清口,嗓音虽然沙哑,却抑扬顿挫,中气十足,说到兴起处,手中茶杯砰然扣案,直将庆云听了个目眩神迷。 话说当年齐武帝驾崩,太子萧长懋早逝,由太孙萧昭业继位。 萧昭业正是叛逆年纪,一身纨绔陋习,如此德不配位,将朝中搅得是乌烟瘴气。 当时齐国朝野上下,无不企立新帝, 而人望最高,最为名正言顺的,自然是武帝次子竟陵王萧子良。 虽然萧子良本人志向之是安心做一个附风雅,信黄老,喜清谈,念释迦的闲散王爷,可是毕竟也不希望见到齐国倾颓毁于昏君。 于是在重臣王融的建议下,萧子良渐趋前台,逐渐压制了幼帝。 大位更迭其势已成,可谓顺天应时,朝野皆慰。 恰在此时,西昌侯萧鸾找到了萧子良, 他与萧子良闭门秘议,直叱当年高帝萧道成得国不正。 萧子良大惊,忙问萧鸾何出此言? 萧子良为人极讲规矩,不该是他的,他绝对不会去争, 如果他不是帝位第二顺位继承人,而且当今天子又失德如斯,他是万万不会走到前台的。 所以他才会对萧鸾的说辞如此在意。 萧鸾讲起当年萧道成谋国,真正的底牌既不是褚渊,也不是萧持斧,而是掌握了当时忽律奇兵的胞兄萧道生。 当年买通宋废帝刘昱身边侍卫,弑君易主; 提前查知袁粲,刘秉对萧氏不利,平叛肃反, 都是萧道生所辖忽律军的功劳。 萧道成深知萧道生的影响力,自己若是继续借助忽律军迫刘氏禅位,届时黄袍加身的很可能便是自己的兄长。 因此萧道成便对兄长生了杀心, 他假意找萧道生秘议,欲执行换天计划,拥立兄长为帝, 但是南国变故,首先需要防的是北朝动向。 若没有事先做好布置,南国变天之时,难保不是北国铁骑南下之日。 故而萧道成拜托兄长在北国也制造出一些乱子,比如——刺驾! 一旦北朝陷入乱局,那么南朝换天计划便再无障碍了。 是时北魏幼主元宏新立,冯太后牝鸡司晨,朝中也并非铁板一块。 萧道生应命北上,当时通过任神通与北朝一些心思活络的保义军接上了头,一同策划刺王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