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仙人的笑声依然萦绕在天穹,御剑穿空的出尘逸影却不知是中了什么邪,忽然似被雀儿啄破的孔明灯一般倒栽下来。 万众瞩目坠剑仙,尬笑空传旷谷间。 方才还显得玄异莫名的场面,忽然间就显得十分讽刺。 套用一句现带用语,这,就是假唱穿帮啊! 暅之弃戟于地,向魏王笑道, “看,那只不过是一支立体风筝, 内附金属尖刺,麻线是预先浸湿的,故而阴天可以引雷。 他的声音是有人用扩音号角藏在远方山上模拟的。 道理虽然简单,但隔了这么远的距离,却也很难被看穿。 想要射断那根风筝线,更是需要不少测算的。”
魏王摇头叹道, “如此简单的原理,可是如果无人戳破,对于凡夫俗子,无异神迹。 这等装神弄鬼的邪术,除了诓骗愚民,还有什么意义!”
暅之作为道家弟子,对这种指摘并不完全苟同,于是耐心解释道, “回陛下,这天雷ㄣ其实也不能说完全没有意义。 道家先贤发明此术,本是为了泽被苍生。”
“哦?愿闻其详。”
“云霾蓄雷,殃及人畜。 崇山高瓴,皆易波及。 平原生雷暴,农夫牧民避无可避; 山地生雷暴,树木天伐泥石崩落; 城中生雷暴,火警多发旧屋危殆。 但是天雷ㄣ却可以将雷电提前引发,在人为控制下疏导天威。 另外,引雷不但可以控制雷电发生的地点,还能助长雨势。 充分放电之后,云层脱力,即将降雨。 控制降雨地点,增加降雨强度, 这对农耕来说,就是天大的利好…… 君上想用泼水代替沐浴,达到福泽均沾的效果。 那么君上所期的神迹,来了!”
就在祖暅之为魏王解说的当口,黄豆大的雨点开始滴滴答答地落下, 忽而转疾,砸在地上,发出噼噼啪啪的响声。 魏王大笑,向抱常侍吩咐道, “起黄罗伞盖,宣天谕,雷殛妖孽,普降甘霖,祈福!”
然后又回头向杨懿低头耳语了几句,二人立即散开行动。 鸿沟高台,贵宾席,百姓观礼处,纷纷撑起十丈黄伞盖,供人避雨。 抱常侍登台高声宣读上谕, 杨懿则带杨家军加紧防务,并且要求贵宾席中所有人员主动上交危险武器,对于部分重点人物,甚至安排了一对一的排查搜身。 高桥尼和大连翮祖意外露馅,让对方的计划不得不提前发动。 那仓促升空的剑仙风筝,便是敌人心理战的一环, 真正的暴风雨,就要开始了! 郁久闾婆罗门掩藏在西北观礼坪,他一直在等待着时机到来。 之前他得到的计划寄托于飞仙惑心,届时以飞仙风筝自焚羽化为号,他便须率领柔然死士发动进攻。 同谋者原本认为,飞仙惑心计划可以让魏王部队丧失斗志,在场的民众会发生大规模混乱,是时便是出手的最佳时机。 可是万万没想到魏王身边居然也有奇人异士,不但看穿了其中诡计,更神奇的是,竟然,把那只飞在十丈高空的风筝射下来了! 进攻信号已失,同谋众人来不及再行约定,但今日这个机会却万万不能错过。 婆罗门心中略作权衡,立即下令动手! 螮蝀螮蝀,螮螮蝀蝀, 一阵青白吞吐,维持秩序的魏军瞬间扑倒几人。 驻守在坡上的士兵瞬间发现异状,但他们弓弦绷紧,却迟迟不敢射出。 观礼区域毕竟是良民居多,魏王祭天怎能因此落下杀戮的口实? 这些军士还在犹豫,但他们的敌人却不曾犹豫。 东北的观礼坪也有人动了。 封魔奴桀桀怪笑,枯瘦而微微佝偻的身躯在人群中前翻后滚, 封家将带领若干恶汉加入了暴动人群。 东南观礼坪也随之乱作一团,领头的乱党竟是一名中年尼姑。 她的身边跟着一名小伙子,他看上去于刘赢年纪仿佛,不苟言笑,剑法老辣,只是稳稳守在那中年尼姑左近,每出一剑,必有一名魏兵扑跌与地。 不过动静最大的,还在西南。 一名中年汉子朗声长啸,随即振臂高呼, “诸位华夏儿郎! 吾乃先魏平帝冉永曾的后人,冉穑体。 今我华夏河山,先魏故土沦丧夷狄,其何悲耶! 而今已引皇天震怒,示仙迹,显神威,招雷行雨,以昭鲜虏末日。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昔陈王涉雨中揭竿,与今何似! 顺我起者,可期项刘之业; 助纣虐者,不过外代之奴! 何不随我斩胡虏?”
(为何以魏平帝称冉闵,不称更广为人知的谥号武悼天王,在前文的知识点里已有分说。武悼天王似褒实贬。天王等同部落之酋,实是不承认冉闵的帝位的封号,以冉闵后人自居复魏者不可能使用这个称呼。) 这番话慷慨激昂,振聋发聩, 只是可惜,稿子是按照飞仙惑心计划成功的算计写的, 因此皇天示仙迹,显神威云云…… 但是现在,那些吃瓜群众眼见魏王戮神坠仙,谕告普降甘霖,泽润苍生, 这檄文的气势便先天弱了几分。 更要命的是,一直站在魏王身畔的李冲,忽然开口了, “休要再提冉人屠! 三姓家奴认贼做父于先,屈膝陇西李氏于后, 用罢二族权势,均弃若敝履! 我陇西李,琅琊王, 泱泱大族,历数百载不倒, 匡护中原华人,星火相传。 石氏不曾诛我,元氏不曾见黜。 唯有那冉人屠,为独揽大权,竟然对我等百代华族举起屠刀, 太宰李农,尚书王谟满门尽丧! 尔冉氏还有何颜面以华虏大义自居! 匡华人者,自有华族! 文章千年留香,礼制百代永传, 何似尔等披发跣足,仗剑屠狗的跳梁小丑! 不学者无术,与夷狄何异!”
此时各据立场,李冲将冉闵数落得如此不堪,自然是有失偏颇,但是起到的效果却非常不错。 那些听了所谓华夷大义的口号心中有所动摇的热血少年,被李冲这盆冷水一浇,倒也清醒了几分。 而今魏王尚汉制复汉礼,说他是夷狄,无非只是指摘人家祖宗。 黄帝脉出昆仑,嬴秦祁刘,西伯徙自豳地,谁家祖宗敢称根正苗红,世代贵胄呢? 而今元氏尊三皇五帝,重禅嵩山,办官学,崇孔孟,越来越没有夷狄的样子。 其心既同,那非我族类的标签,在北国百姓心中是早已不存在的了。 庆云当年便是因为这种潜移默化,放弃了行刺魏王的念头。 那些在魏王治下百年,生活日渐富足,同时又保留了华夏传统的百姓,对冉穑体此番呼吁实在生不起什么同感。 于是也只有那数十名随他同来的剑客各亮兵刃,策应其他三路烟尘,向魏王立纛处发起了冲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