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撼山知道到了此时,再无隐瞒的必要。 只是这一路来,他都要努力控制自己的心态,不能表现出过分悲伤的情绪。 此时心理防线一泻,久郁陈怆便如洪水决堤,再也控制不住。 岳帅之死,黄龙沦陷,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一念及此,岳撼山伏在孙大圣肩上哭得是泣不成声。 孙大圣一边拍着岳撼山的后背安抚,一边转头对身后大祭酒贺如蛟道, “先回去准备招魂,祭礼。接风宴免,按丧祭置席。”
贺如蛟应了声是,匆匆下去了。 岳撼山这一哭,原本欢愉的气氛顿转凝重,诸人均是默默拱手见礼,小声通名。 岳惊飞一路没有哭闹,此刻被大棒槌搀扶着走下车来,看到在场众生相,心中便也明白大半。 他第一次见孙大圣时,还是襁褓中不记事的婴儿。 但是亲情是世界上最奇妙的东西,人群熙熙,过客攘攘,可岳惊飞偏偏一眼便认出了外公孙大圣。 他一抖手挣开了大棒槌,嚎啕趔趄,张开双臂向外公奔了过去。 孙大圣怕自己的情绪会影响所有人,因此尽量端起,喜怒不行与色,可是见到外孙,又念及他父母双亡,今后便只有外公最亲了…… 他的泪水也忍不住淌落了下来,填满了腮边沟壑。 车队终究还有最后一段路要走,轮辇无精打采地吱呀呀地叫唤着,暮色渐沉,寒鸦悲泣, 这是一代豪雄的谢幕,也是白山黑水一个时代的终结。 高丽的势力彻底吞并了整个安车骨水流域,直抵速末之滨。 他们的野心却绝对不会望江而止。 遗世百年的部落,还能拥有多久的和平宁静? 也许从岳家军到来的那一刻,他们便已经无法选择置身事外了吧。 部落里按照习俗跳傩舞招魂。 岳东鹏的尸体远在千里之外,只能以衣冠代人,附魂其上,殓入空椁。 祭祀服紫,近亲服红,远亲服黄,余者皆皂, 孙吴部落完整的保留了东汉诸侯葬志礼仪。 灵堂布置妥帖,由岳惊飞守孝答礼,大棒槌在一旁照应。 而孙大圣则将贺如蛟,岳撼山,萧锋,郦道元,庆云等人请到宅中单独设宴。 宴会的气氛有些沉重,所谈主题也无外是黄龙府当日情境。 岳撼山,郦道元,庆云分别陈词,孙大圣听罢,将长髯一捋,问道, “几位的意思是,高丽的太子有意和谈,但是二皇子拆台带兵攻陷了黄龙府?”
岳撼山摇了摇头, “具体是哪位皇子,我可并不清楚。 不过前些日子与高丽太子的和谈,其实还是蛮愉快的。”
庆云又补充道, “当时高丽太子和我同在羽陵部。 我亲耳听到探马急报,是二皇子夺虎符攻城。”
“这么说,这里面还牵扯到了高丽的内斗。 这二皇子倒是好手段,里应外合破黄龙,不知是谋划了多久?”
庆云答道, “据在下所知,二皇子的幕后有一个势力庞大的江湖组织。 这个组织的眼线遍布天下,因此才让二皇子有恃无恐。”
“哦?什么组织这么厉害?”
“天宗。”
“天宗?!”
,听到这个名字,孙大圣身旁的祭酒贺如蛟几乎惊叫出声。 庆云奇道,“贺祭酒听说过这个名字?”
“早在我们孙吴部落定居艾浒之前,本地生番就有祭天的传统。 这本就是塞外习俗,倒也无可厚非。 但是,黑水以东,有部落识文字。 他们搭建的庙宇,就叫天宗祠。 只是不知道,这和庆宗主所说的天宗,是否有关。”
庆云曾经听魏王讲解塞外部落对天的崇拜, 所谓天,无外乎胡天马自达,长生天腾格里…… 这黑水的所谓天宗大抵也应如此。 只是凡是总要眼见为实,于是他便追问道, “附近可有类似的天宗祠?”
贺祭酒道, “有啊。最大的天宗祠就在艾浒对岸。 黑水在那里形成了一个潴潦,俗称黑池子。 那里本属白鹿室韦部落,因此本地人多以室韦语称之,名曰海兰淖。 后来室韦部落北迁,一支李姓鲜卑移居到了那里。 因为海兰的发音与贺兰相近,李氏便引以为福地建起了天宗祠。 这支李氏部落通中原文字,所书所讲均是汉典,对经典所知犹在我们东吴部这几个糟老头子之上。 所以,他们又为海兰淖重新起了一个汉风名字,叫做陈塘。 所为陈者,古旧意也。 他们的寨子,也因而得名陈塘关。 现在的寨主李靖,热情好客,倒是个值得交往的人物。 黑水这几日就要上冻了,到时候过江便容易些。 届时让大棒槌带庆宗主走一趟看看也好。”
这几日东吴部落忙着为岳帅治丧,安置岳氏部落,忙得不可开交,庆云一行倒也因此落了个清净。 瓠采亭的身体经过这段时间的将养,似乎有了明显的好转,可以算得上是出塞以来唯一的好消息了。 又是一阵北风欺人,一场大雪过后,黑水冰封。 庆云知道萧锋是要等参客消息的,便嘱咐他与郦侯爷留在孙吴,自己一人随大棒槌去探陈塘关便好。 但瓠采亭却非要缠着同去,庆云见采亭近日气色的确不错,也就半推半就,答应了下来。 大棒槌挑了几只族中健犬,拖来一只竹排架成的旱地皮筏,邀庆云乘筏上路。 这些充当苦力的狗子庆云并不觉面生,它们都和萨摩耶折袖家中养的那几只“狼崽子”长得非常相像。 只是这是这种北国特有的出行方式,倒让庆小哥又开了眼界。 瓠采亭祖上是三韩人士,对这狗拉皮筏倒并不陌生,又为此好好嘲笑了庆云一番, 然后便端出了长者的架子为他讲解狗在冬日冰面上相对于马的诸般优势。 等到瓠老师上完了课,健谈的大棒槌又开始为庆云科普起了陈塘关的传说。 “陈塘关处于黑水与惊奇水的交汇处。 传说这黑水当中啊,有一条黑龙, 惊奇水里却住了一只恶蛟。 这一龙一蛟时常相斗,每次斗法都会引起水患。 在李氏部落到来前,此地连年水患。 当年白鹿室韦便是因为不堪水患困扰,选择北迁苦寒处讨生活。 但是李氏族长来到黑水边这么一望,指了指河对岸的海兰淖道: 这里就是龙脉七寸,在此建庙,黑水永安。 果然,自从李氏建寨以来,水患的频率减少了许多,现在已是十年难得一遇。 于是就有传说啊,这李氏家主曾经与蛟、龙恶战, 逐了恶蛟,抽了龙筋,将黑龙王吓得不敢浮出水面…… 哈哈,从此啊,这一龙一蛟就再也闹腾不起来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