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盛泽在同龄人中个子应该算高的。他看见我的第一眼就朝我扑了过来抱住我，然后吱哇乱叫。三四个月没见了，他看着又长高了，跟三阿哥似的。我装作爱怜地摸了摸他的头，心里却很厌恶。小孩子能有什么错呢，可是他的存在让我过去的十年像个小丑。我是个自私的人。“姐姐，你怎么不回来看看我，”他整张脸窝在我怀里，抬头看我，他的眼睛黑白分明，很干净，很澄澈，带了一点委屈，和微乎其微的小羞涩。“你别生爸爸的气了好不好，爸爸也不生你的气了，你多回家几次好不好。”
他抱着我晃晃，语气可怜巴巴的像只小狗。他是在爱里长大的，这点是毋庸置疑的，他不谙世事，像小时候的我一样天真，但比我无忧无虑多了。他从来不需要讨好任何东西，轻而易举就能得到所有人的爱，不管是真的还是假的，在他的世界里，对他好就是爱，没那么多真真假假，他是幸福的。我呢？来军到现在都没让他知道为什么我会离开，为什么我们会吵架，就算他知道，他也不会理解。我应该是个内心很阴暗的人。“你忘了你大姐说了，蔓蔓生病了，说不了话了。”
来军出声了，“老大不小了，站好，别老挂姐姐身上了，让姐姐吃完饭。”
来盛泽很不情愿地站起来，搬凳子在我身边坐下，然后托着脸盯着我，“怎么生病了，好好照顾自己呀。”
他很乖很懂事，可是他越乖越懂事，我越讨厌他。“蔓蔓，之前的事是爸爸不对，”来军叹了口气，“是我太偏激了，你看盛泽这么喜欢你，你别跟家里置气了。”
来盛泽看着我狠狠点了点头，附和道，“对呀对呀，姐姐还跟以前一样，一周回来一次嘛~”“蔓蔓，不是张姨说你啊，”张雅惠从厨房端了杯水出来，敲敲来盛泽的头，示意他喝掉，来盛泽乖乖抱着水杯一口一口喝着，“你也就你亲姐在的时候听话。”
别说这话，又恶心又想笑的。我扭头看张茉，张茉其实不是很敢惹我，自从我到这个家她都没说过几句话。张茉的表情有点垮，其实她应该也很可怜，亲爹不知道去哪了，自己亲妈更爱后来生的儿子。爹不疼娘不爱的。但谁不是这样呢，这不是她拉踩我的理由。都快奔三的人了，还这么幼稚。“蔓蔓啊，有些事，确实你爸不对，但是他也不是故意的，盛泽还这么小，什么也不懂，”张雅惠开始了，我就知道她一定得把谴责我的话说出来，“他的身心发育还不健全，他才几岁啊，有些话你说者无心，但是他会听进去，我也知道你不是有意的，但是，唉，你也要理解一下父母心啊。我们爱你，也爱盛泽和茉茉，只是爱的方式不一样，你是大人——”“啪”我把筷子摔在桌子上，她一怔，闭嘴了，我冷冷盯着她。“来蔓，不能摔筷子，我怎么教你的？”
来军立刻出声，这下气势高多了，但比去年骂我的时候逊色很多，“最起码的尊重要有吧，爸爸妈妈都跟你低头道歉了，你不能一句话也不让人说吧，再说了——”他的话也没说完，我的手机铃声响了，是我给陆聿的专属铃声，很刺耳很难听，我怕我和他的钱失之交臂。我面无表情地接听，“下午没事了，我去接你。”
陆聿的声音听上去有些疲惫，隔着手机传过来，“半个小时后下楼。”
“来蔓，放免提。”
来军开口，语气很硬，“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电话，放免提，有什么是你的家人还不能听的？”
又来了，当了那啥还要立那啥。来军一直有一种诡异的掌控欲，我之前以为是他爱我想好好管我，但显然那不是。他只是单纯不想管我，又怕我给他丢人。“行了爸，蔓蔓都多大了，总有自己的事要做，您不能一点空间不给她把。”
张茉你好样的。“放免提。”
来军的语气更加坚定了，“你张姨也在，大家都在，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就让我们都听听，是谁要在你说不了话的时候给你打电话。”
我有点喘不过来气。“你在哪？”
陆聿问，“哦，你是不是回家了？”
“别装，我知道你能出声。”
我放了免提。来盛泽死死拉着我的手，跟快哭了似的，说，“姐姐你别走，爸爸妈妈你们别让我姐姐走。”
没骨气，我十岁的时候都很少哭了。“来蔓？”
陆聿出声，语气有点不悦，“说话。”
“我一会就回去。”
我沉着嗓子开口，“你这不是能说话，来蔓，你到底什么意思？”
来军彻底生气了，“你就是这么尊重你爸爸你的家人的？他是谁？又是你从哪里鬼混认识的？”
“蔓蔓，你姐不是说你发不出声音了吗，”张雅惠止住来军，“行了，人蔓蔓还没说什么呢，没准是张茉转达错了。你看你说的什么话，哪有这么说自己亲闺女的？”
虽然这样说，但还是不动声色地把来盛泽拽了过去，“你家挺热闹啊，”陆聿轻笑，他的声音在这个荒谬的家里显得格外突兀，“那我直接去你家接你，二十分钟后到。”
“好。”
刚好今天打扮得很漂亮。陆聿挂了电话。“所以这就是当初说的自己养活自己？来蔓，你今天穿成这样，是为了讨好别人给你饭吃给你钱花吗？”
来军的话又开始难听了。“是也不是，”我的声音恢复了不少，“主要是想让你们看看我过的确实不错，以后也不用担心我的死活，我活的很好。”
“你能说话为什么告诉我你出不了声啊，蔓蔓，”傻逼张茉的声音确实好听，现在还有脸带着委屈的声调跟我说话，“你就这么讨厌我们，这么讨厌爸爸妈妈，这么讨厌这个家吗？”
单走一个6，傻逼。来盛泽终于哭出了声，“我不想让姐姐走，你们别说她了。”
来军气得有点说不出话。“我怎么会讨厌你们呢？”
我开始阴阳怪气，“这个家里还有什么值得我费力气去讨厌的人吗？”
我走到门口，拎起我的包，“哦，对了张茉，”我看着她，“这个包全价三十二万，别说两个月，你白活两年都没格见这包一眼。”
全家人的脸都白了一白，尤其是张茉，“不跟你们多说了，我的老板来接我了，”我听到陆聿车子的引擎声了，说好的半个小时，这还没十分钟，“以后也别指望我再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