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急时刻灵川想出一法,以缩地术赶到黑犀身旁,一手扶住牛腰,一边施法聚起天地灵气,然后以法天象地的法术将黑犀变作体长十丈肩高四丈的巨兽,只见黑犀重新抖擞,原地角挑足踢,和叶玄一道将残余黑骑杀个干净。那主使却不气恼,空出双手施法结印,从地下召出十数巨岩,不一会便如戏法般组成一个石人,高千尺大百围,手持石索来捉黑犀。此刻灵川叶玄方才看出那幕后主使根本对己无视,从一开始便是来捉黑犀留为己用的。只见石巨人踏一步便地动山摇,黑犀却退缩几步首次露出恐惧神色。灵川以天目看那巨岩,全身上下竟无一处弱点,不觉气馁。但突然一愣,发现旁边主使之人竟有体无实,也是一具傀儡。看出此节灵川收回飞鸿剑,以土遁之术绕到那主使之人身后,屏气凝神无声无息间跳到半空,就在那人身后取出青云剑急挥,那怪人原本专注宁神全在犀牛身上。突觉背后灵气逼人。待回身要看,青云剑气已至,斜穿过那人身躯,自肩至腰挥为两段。却不见有血,那人软软向下落去,两段身躯散出如墨般的黑烟。待黑气散尽才轻飘飘落在地上,灵川叶玄赶上细看,竟是红纸剪成的纸人,已被切为两段。一旁石人失去控制,便轰隆隆倒成一团碎石。而近百禁军尸骸亦散尽黑气魔铠尽失,露出里面早已死去多时的枯骨模样。灵川先去探看黑犀,见它侧腹虽受重创疼痛难耐,却因天师赠符的缘故并未致命。而法天象地的法术使其体内聚集了不少天地间纯正灵气,此刻正在助其疗伤促进愈合。见黑犀没有大碍,灵川又去照顾月璃,此刻安世已撕开衣角给月璃包扎双手。灵川见他二人特别像青梅竹马的少年男女,心中欢喜脸上不禁露出姨母笑。众人裹伤休息一会,回想起刚才情景都觉后怕。相斗一场不但对方身份姓名一概不知,就连相貌实力亦不得而知。这使灵川深感挫败,只觉江湖凶险到此方知。又想起黑蛇被那妖人徒手斩为两段,赶忙去看。幸好臂钏无碍,而黑蛇本是锦三娘残存灵气化成,噬灵而生并无实体,所以即便被斩,也只不过损些灵气罢了。也幸亏那幕后之人一身邪术与黑蛇并不犯冲,所以未遭大损。若回头再能补充还可复原。倒是月璃新得的琵琶,此刻丝弦尽断无可修补。叶玄有些见识,看那丝弦像是蜀中所产,此处距离成都不远,待回到沓中安顿妇孺,再去成都买上一些不迟。另一边黑犀逼出伤口处的四枚人骨念珠,伤势减轻,便在灵川助下散去法天象地的法术,恢复原来大小。又喘息一阵变回人形。一旁月璃灵川皆背过身去,叶玄从换洗衣物中挑出件宽大的给裸身的黑犀盖在身上,又将他的镔铁棍取来给他。休息一会众人返回翠云廊与众好汉和妇孺相见,一旁有探子回报说剑门关守军加紧盘查,似乎也被把持朝廷的权宦控制,只等守株待兔抓住众人。一旁黑犀拱手对灵川说道:“先前姑娘曾用飞天遁地的法术保我等由药王谷来此,现在还请姑娘再出些力送我等回到安扎梁,胡某必有重谢。”
灵川一摆手说道:“这忙我肯定是要帮的,只是不为回报。你等皆是忠义之人,我石镜山也是名门正派侠义为怀。”
说罢让众人盘腿坐好,彼此将手牵在一起。再将那三岁的孺子交给安世照顾,然后使出御风行云的本事,招来一阵大风卷起众人送上青云,继而风驰电掣般向着西北安扎梁飞去。一路无话,众人无惊无险来到安扎梁,远远已看到山寨似是如常,黑犀却越走眉头越皱,但见山寨中有两条黑烟笔直升起,却不似铁匠铺子里炉火所出。黑犀突然说道:“寨中出事了。”
不等说完,带着八九个好手便向山寨中赶去。灵川让安世断后保护妇孺和受了伤的月璃,自己则跟叶玄几个纵越跟了上去。进到山寨竟尸骸遍地血流成河。黑犀一边大吼二当家吴平之名,一边带人搜索,却半天无人回应。众人一路冲进聚义厅,一个手下在后院的石桌上转动酒壶,一旁隐没在草丛里的机关暗门随即开启,黑犀持棍率先冲了进去,只见暗道尽头吴平和十几个手下躲在里面各自带伤。那二当家吴平见到首领归来又惊又喜,上前细说先前发生诸事。原来两日之前有一伙打扮成商旅的黑衣刺客借风大雨急道路难行之名,投宿山寨。二当家按黑犀以前定下的规矩,凡有客商道路遇阻或遇险情,皆可在山寨中休憩给予庇护。结果引狼入室,当夜众刺客便于水中下毒麻翻众人,然后砍瓜切菜一般见人便杀。幸亏二当家当夜还有别事带着一帮亲信从外折返,正遇到那伙刺客行凶,双方大打起来,之后互有死伤,二当家在几个亲随舍命掩护下,带其余众人退守暗道,只等风头过去,却不想盼到首领提前回来。黑犀虽有伤在身,但于二当家话中还是听出蹊跷。那伙贼人虽能入得山寨,但又如何知道山寨中诸多藏身地和水井,并将暗道之外所有人杀死。这一下问的二当家哑口无言,正在黑犀逐渐起疑之时,只见二当家从怀中取出一物猛刺向黑犀胸口,同时松手伤处只留刀柄。黑犀难以置信般后退两步,然后一掌将吴平打倒一旁,口中问道:“为什么?”
只见吴平满口流血道:“如今唐蕃两国皆要拔了我们这山寨,若负隅顽抗必定玉石俱焚。今日只要你死,我们剩下的人便都可获得一线生机。”
黑犀面无表情,又问:“那外面的伙伴便该死么?”
吴平嘴角抽动两下,低着声音狠狠答道:“自古识时务者为俊杰,他们既不愿归顺朝廷,那自然是该死的。”
黑犀再问:“你问过他们么?”
吴平眼中复杂神色一闪而过,说道:“问与不问又有什么分别。”
黑犀硬气站直身体,将伤口处短刀一点点拔了出来仔细端详,竟是切玉如泥的锟铻刀,长一尺,遍体寒芒血不沾刃,刀尖处隐隐有黑气,想来正是先前那修为高绝的强敌所有之物。黑犀端详一番逐渐明了,那强敌先于绵州追击众人想要生擒自己。之后又在山寨中布置暗棋,一旦招揽失败便借二当家吴平之手毁寨杀人。想到一生仁义,最后竟是身边副手为了活命,而用毒刃毁去天师符令己殒命,想到此处实是万念俱灰。一旁叶玄再忍不住上前一脚,将吴平踢向一众亲信。那一脚踢得颇重,只见吴平口吐鲜血,一条命已经去了大半。灵川挥手止住叶玄,对二当家吴平等人说道:“你们既然知道大唐吐蕃都要荡平此寨。不是团结一气突围而出,另寻一个安居之所,而是在此自相残杀。今日就算你杀了胡兄,这大唐在远吐蕃在近,你们又能投靠谁去。必是势单力薄,被人一网打尽的死局。如今吐蕃军队就在附近,随时准备进攻,你们如此一闹,只会将最后的生存希望打破。”
那吴平手下亲信听灵川此说以为还有机会,纷纷上前跪拜道:“求姑娘救我等性命。”
灵川冷笑道:“为虎作伥时可有想到今天。我等修仙,只是不杀凡人而已,并不是所有人都会去救。你等做法人神共愤,没人能救。”
话音未落,远处隐隐传来吐蕃军队进攻的号角声。灵川担心外面那些妇孺,赶忙以土遁之术将黑犀叶玄等带出暗道,与外面诸人会合,然后一并带到附近的光夹岩上,亲眼看到吐蕃守将答而斡带领大队人马冲进安扎梁,不一会便将吴平等人从暗道中揪出,跪在后庭排成一排挨个斩首,完事后又放起一场大火将山寨烧成白地。灵川不忍细看,从怀中取出最后一颗九转金丹,便要给黑犀服下。黑犀体内有妖人于锟铻刀上所留巫毒正在吞噬生命,药石无救,金丹也只是拖延时间。那黑犀也知大限将至,兼之对人失望,便谢绝灵川好意,还将犀角掰下留给灵川以作谢礼。灵川泣不成声坚辞不受,那黑犀也不勉强,将犀角放到一旁,就在一众妇孺好汉的环绕之下,面对夕阳缓缓闭上双眼,最后轻轻说了一句:“这人间真美,还想再看一次。”
说罢与世长辞,妖身逐渐化为齑粉,在残阳抚照下发出璀璨金光。灵川看到黑犀留下镔铁棍、犀角和七翎扇,想起先前来宕州目的更是心痛如绞黯然神伤。却不想经年之后,灵川叶玄与那黑犀还能在枉死城里再见,此为后话,按下不表。灵川将黑犀留下三宝收好,然后命众人在光夹岩上暂时安身。眼见安扎梁上山寨被毁,一众好汉又失领袖,皆不知以后该往何处。于是分别问过那班妇孺和好汉的意见,得知众人都无家小,如今不如另投他乡。但在此之前,还有几件急事要办。安顿众人,夜色已深,安扎梁上的大火还未熄灭,答儿斡的军队则缓缓退去,在安扎梁西北方的串坡岭安营扎寨。灵川结印召来土地,问黑犀魂魄去向。那羌道县土地说已有鬼使护送,前往山东蒿里山去了。灵川听到此处便问起幽冥之事。这于土地公是本行,既见发问,便简单介绍起来。原来凡人死去便要魂魄离体,有鬼使来接。上古时期人口稀少,所有亡者都是四灵之一的朱雀负责接引,让阴魂从蒿里山进入阴间,然后步行走到酆都,然后各按生前善恶前往转生。后来东汉明帝夜梦金人遂有佛教传入中原,于阴间亦有影响。佛门势力先是在望乡台旁建起枉死城,收容那些阳寿未足意外身死的魂魄,待其阳寿尽时才准离开。后又建起十殿八狱,让亡灵各按生前所为受审奖罚,这正是佛教偈语“万般带不走,唯有业随身”之意。为令十殿阎罗在冥界能各司其职赏善罚恶,佛教又加派人手并安排地藏王菩萨前往监督,还建起极乐净土保佑信众平安喜乐。若还有执念不肯入极乐净土的,便要继续赶路前往酆都,由冥界之神北阴大帝安排重返人间转世。灵川只因感伤黑犀之死并未细听,随口问道:“土地公能否画出阴间地图。”
土地连连摆手道:“承蒙上仙高看,小老儿身为鬼仙,最多只到过蒿里山的鬼门关,并未真正去过阴间,所以不曾识路,以上所说皆是口耳相传的老话。”
灵川奇道:“你说的鬼门关现在何处?”
土地回道:“便在泰山脚下的蒿里山旁。”
灵川听闻大奇:“你说的可是山东的那个泰山?”
土地回道:“这天下虽大,泰山却只有一个,正是太行山以东的那一座。”
灵川又问:“我也曾爬过泰山,却不记得有什么鬼门关。”
灵川想起少时曾随祖父爬过泰山,只因十八盘过于陡峭,所以最后是灵川自己登上的玉皇顶,祖父留在山下等她。那土地公在地上大体画出泰山一带草图,对灵川说道:“那泰山脚下可是三界交汇之地,以奈河为界,东岸为人间,西岸便是冥界入口,奈河上还有一座桥连接阴阳两界。”
灵川又问:“你说泰山乃三界入口,那除了人鬼,还有哪一界。”
土地道:“自然是红门以北的天界。”
灵川笑道:“胡说,我昔日也曾登上泰山之顶,又哪里是什么天界。”
土地公慌忙施礼说道:“上仙莫要打趣老朽,若上仙真得去过泰山,却没看到天界入口,那定是未开天眼所致。”
灵川一想也是这个道理,顿时童心大起,想去一探究竟,却又放心不下眼前众人,随口说道:“也不知那黑犀去了阴间会不会一切顺利,无难无灾。”
一旁土地小声嘀咕一句:“那必是不能。”
灵川一惊看向土地,土地公顿时汗流浃背,拱手谢罪道:“老朽失言,老朽失言。”
灵川俏脸一沉对土地说道:“土地公刚才那话到底什么意思?”
土地不敢隐瞒,赶忙说道:“上仙容禀,那阴阳路可不是什么大道坦途,多得是磨难艰险。只过了奈河桥便是黑山老妖的地界,寻常妖怪若是打那经过必会被他抓住吸走灵气。这天下妖怪虽多,却极少有炼出妖魂的,绝大多数都是靠着一点灵气不散守住神识,才能等待转生,修成人体。若被那老妖撞上吸走精气,那才真是形神俱灭神仙难救。”
灵川又听到新鲜名词,随口问道:“那黑山老妖又是什么?”
土地公不敢卖关子,赶忙说道:“不知上仙可曾听过洛阳以北的邙山。”
灵川在脑子里搜刮半天也没能记起,于是说道:“不曾。”
土地继续说道:“那北邙山面朝黄河、背靠崤山,历来便是风水极佳之处,因此民间素有‘生在苏杭,死葬北邙’的说法。诗人王建曾有诗云‘北邙山头少闲土,尽是洛阳人旧墓’。其后香山居士白乐天也留下‘何事不随东洛水,谁家又葬北邙山’的诗句。”
灵川皱眉道:“这和黑山老妖又有什么关系?”
土地连连摆手道:“上仙请耐心听老朽说完。那北邙山历来便是皇室贵族大臣们的埋骨之所,因此多有殉葬者死于其内,怨气无处排解便结成怨灵,生食魂魄壮大自身。其后东汉末年司马代魏时,曹氏宗族五千余口尽丧北邙山,怨气冲天,那妖灵因此吸收太多冤魂而入魔。直到唐高宗帝后同朝时有袁天罡李淳风二位祖师奉天后之命,踏遍九州寻访风水龙脉为其建造陵墓。两位祖师首选便是北邙山,于是发现那妖魔踪迹,好歹合力将其打入阴间。想不到那妖魔竟因祸得福,在阴间大肆吞噬亡灵修炼魔功,直至今日。”
灵川又问:“既如此,阴间地府、十殿阎罗怎没人去管它。”
土地笑道:“上仙不知,这幽冥之神能有多少法力?何况那黑山老妖从来只欺负孤魂野鬼,从不动释儒道三门信徒,那三门中又有何人去找他麻烦,坏自己财路。”
灵川没料到这地狱也同人间一样冷酷,面上冷笑道:“想不到阴间也是这样。”
稍后灵川又问:“听土地公公这么说来,那黑山老妖是冤魂聚合而成,倒是容易对付。”
土地忙道:“上仙虽有无上法力,但也莫要小觑了它。那黑山老妖出则阴兵开道,入则千骑相迎。真不知是仗谁势力才有如此威风。”
一旁叶玄笑道:“自古官场,帮生不帮死,帮强不帮弱,若姑娘真能将那老妖除去,哪个还愿意为它出头,给自己惹上官司。”
灵川亦笑:“听着倒是不难,只是此地距离泰山三千余里,一来一回恐费时日,误了这一班好汉妇孺的前程。”
那土地上前拱手道:“此事简单,常言道天上一日地下一年。其实这凡间一日,阴间也是一年。上仙可从我那土地庙中进入阴间,再去蒿里山便是,一来一回几个月,于人间不过两三个时辰而已。”
灵川闻言又惊又喜,不知前往阴间又有何奇遇,请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