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风荡寒梅然梅虽零落,而香不替如初,岂群芳所能妒乎?————风荡寒梅温少辛放下酒壶,笑道:“看来是没有机会与你同饮了。”
琴心正欲说什么,客栈外却传来一阵紧促的脚步声,紧接着便有人破门而入。来人身着黑衣,袖口还绣着白色流云图案,他们正是天心流众人。为首的便是昨夜的黑衣女子,辛茵芋。辛茵芋挥手示意手下人上前,一行人走上前便要将温少辛带走。辛茵芋淡淡道:“太常少卿李纲因言论叛逆、不和政论被贬,现怀疑其部下天道流勾结外族,贪污粮饷,欺压百姓,天心流奉命查处,缉拿天道流队首温少辛。”
一行人正欲上前,温少辛却已起身,举起双手,道:“不劳烦各位了,我会去的。”
然后便自己带上枷锁。琴心起身还想挽留,却被天心流拔剑挡下。辛茵芋面无表情的看着琴心,道:“你们终将被时代洪流淹没,这便是天道。剑客手中的剑却不能守护自己想守护的东西,是时代的可悲还是剑客的可悲?”
琴心冷冷看着辛茵芋,道:“以前倒是不知你如此能说会道?是时代的可悲还是剑客的可悲,只有剑能回答。”
他的剑已微微出鞘,散发着森冷的锋芒。辛茵芋微微动容,眼前的人不过是个少年,却有着如此凌厉的杀气,让她不得不心惊。温少辛回头笑道:“天道流就拜托你了,剑在人在,我记住了。”
然后便在天心流的押送下走出客栈。辛茵芋看着琴心手中握紧的剑,道:“放心,我们不会对他怎么样的,为了缉拿他,我们还专门雇了一辆马车押送他。”
她顿了顿,看向琴心身后,道:“况且,你也不能做什么,毕竟你还有别的顾虑。”
说完便带着一行人转身离去。琴心转身,水泽芝静静站在一旁,微微垂首。院里的的红梅已有几枝凋零了,然梅虽零落,而香不替如初,岂群芳所能妒乎?马车疾驰而过,扬起一阵飞雪,崔细辛等人正往回走,看着疾驰而过的马车,微微皱眉。寒风刮过,风雪骤起,马车车帘被掀起,还没等人看清,马车便扬雪而去。崔细辛脸色大变,转身便冲回客栈。客栈里,空无一人,就连素来温和爱笑的老板娘也不在了。……城里已加强戒备,天心流被派出夜间巡街,而辛茵芋则和杜若一组,负责城北一带。桥上冰雪渐渐融化,雪水滴滴落入湖中,形成水帘。杜若笑道:“雪已经融化了,看来春天快要到来了。”
辛茵芋正欲回话,却突地转向不远处黑暗的巷口,道:“你有没有闻到白莲香?”
杜若仔细闻了闻,笑道:“这可是寒冬,怎么会有白莲香?该不会是任务繁重让你产生了错觉?”
辛茵芋仔细闻了闻,白莲香一闪而过,早已不在,许久,她才收回视线,道:“或许。”
黑暗的巷子里,水泽芝紧紧拉住琴心,轻声道:“不要再杀人了!”
琴心转身看着水泽芝满目坚持,只能作罢。突地,一人轻轻拍上水泽芝的肩膀,来人还未等水泽芝惊呼便先一步捂上她的嘴,他轻抬斗笠,琴心这才看清来人,来人正是商陆,他背后还背着一个背篓。商陆探头看了看还在巡街的天心流,转头低声道:“跟我来。”
说着便转身离去,随即消失在黑暗中。城门附近,进往来人都被一一盘查,检查无误后才放进城。琴心一行人则隐藏在附近。商陆压低了斗笠,道:“事情我都知道了。眼下最为紧要的是保住实力,细辛、川乌、常山已经在筹划营救温大人,你是天道流的最后王牌,现在各方势力都在严查通缉天道流,你露面极少,也最为安全,今晚就出城,等形势一缓,我便通知你,随时待命。”
琴心道:“现在形势如何?”
商陆道:“不太好,今天下午告示已经贴满大街小巷,通缉我、细辛、川乌和常山,加上温大人现在身陷囹圄,你又接连被袭击,天道流恐将不保。”
他从怀中掏出一袋碎银,交给琴心,道:“天道流一事我会尽快办好,少则半年,多则一年甚至更久,李大人重新起用一事困难重重,投降派步步紧逼,排斥主战派。我已托人在城外为你置办了一处住所,你只需安心住下,有紧急事情我会通知你。”
琴心看了看水泽芝,道:“我们怎么出城?”
商陆解下身后的背篓,道:“背篓里装的是一些药材,一会儿你们伪装成卖药的夫妇出城,我已经帮你们打点好出城的官兵。出城以后便可靠卖药为生,切不可暴露身份。”
琴心将剑藏在背篓里,便牵着水泽芝出了城,出城时官兵竟没有检查他们二人便放了行。直到确定琴心出城后,商陆才转身奔向不久前离开的巷口。巷口里,杜若和辛茵芋早已等候在那里了,见一人奔来后,便派开身边的人,巷口里只剩三个人。来人摘下斗笠,白雪微微反光映出他的脸,竟然是商陆!商陆道:“琴心已被送出城,暂时不会回来。”
杜若笑道:“送出一个麻烦倒也好,毕竟他的一剑不是所有人都能接下的。”
商陆道:“莫非你觉得你的剑法不如他?”
杜若笑道:“只是不想麻烦而已。此事一成,蔡大人定会嘉奖你,现在你只需继续潜伏在天道流中,静观其变。等温少辛一死,便着手除掉天剑,世间只要一个天剑就足够了。”
商陆笑笑,道:“剑客动情本身就是罪过,我在等,等他犯错。”
杜若笑道:“区区一个女子就能消磨剑客之魂?你未免太看轻了他。”
商陆道:“一切自有时间定论。”
说罢便戴上斗笠,转身离去。辛茵芋看着商陆离开,道:“这种人值得信任么?他能背叛天道流,也一样会背叛我们。”
杜若笑道:“只有这种人才能从内部瓦解天道流。”
……城外,山坡上。屋内干净无尘,宽阔敞亮,被子、桌子、盆碗都是刚刚置办的。琴心放下背篓,道:“我们先在这里安顿下来。”
水泽芝点点头,看着外面的天色,轻声道:“你……饿么?要不要我去做些饭菜?”
琴心微怔,看着水泽芝,道:“……嗯。”
水泽芝被他看的脸色微红,垂首道:“那……那我去看看厨房里有没有菜。”
然后便迅速离开。琴心收拾好一切,饭菜的香气萦绕在屋子里,他不经意间看向厨房里做饭的水泽芝,她的发丝偶尔落下,纤指轻轻将发丝别到耳后,她神色安然而认真,让人沉醉。琴心第一次觉得原来天道流之外的生活并不如他想象中的那般无趣,或许这将会是一个新的开始。饭菜简单却朴实美味,两人只是静静的吃饭,一旁的火炉上还烧着热水,淡淡的白汽缓缓飘出。水泽芝看了看简单的饭菜,敛眉道:“对不起。”
琴心不明所以的看着突然道歉的水泽芝,道:“嗯?”
水泽芝道:“对不起,没有下饭的咸萝卜,只有一些简单的饭菜。”
琴心放下碗筷,看着一脸歉然的水泽芝,柔声道:“没关系,我对饭菜不是很讲究。”
他顿了顿,接着道:“等天气暖和一些,就栽种一些春萝卜,萝卜耐寒力强,生长期也短,大概一到两个月就可以了。”
水泽芝微微一笑,道:“嗯。”
饭后,淡淡茶香萦绕,水泽芝为琴心冲上一杯茶,道:“山中的茶味道很清香。”
琴心看着手中散发淡淡香气的茶,道:“明天,我会到附近的镇上去卖药赚一些钱,然后买一些春萝卜芽。”
水泽芝道:“好,那我明早早起一些做饭。”
窗外,风吹云散,月光皎洁,一切刚刚好。清晨,远山青黛,云雾弥漫,就连山脚下的枯草都沾染了白霜。门外,背着药篓的琴心转身道:“我走了。”
水泽芝站在门口,还想说什么,出口却只成了一句,她轻轻道:“……路上小心,我等你回来。”
琴心微怔,水泽芝大概永远不会知道“等”这个字对琴心来说意味着什么。琴心的一生,有太多的等待。小时候,他等待阿雪讨得饭菜回来;后来,他等待天道流的任务,等待黑夜降临去斩杀叛逆分子,等待黎明到来挥去噩梦……他的短短十几年中有太多的等待,而现在却有人对他说“我等你回来”,这句话宛如春风,他心里的冰霜似是微微化开了。琴心柔声道:“好。”
镇上,比起城里的戒备森严要轻松得多,所有人都辛劳却满足充实,这里的要自然也比城中便宜得多。天色微暗,琴心收起卖空的药篓,步行回去。山路崎岖,风大又强,琴心背着药篓走着山中,他抬头看了看前路,一片黑暗无际。微微亮光在风中飘荡,显得脆弱又温柔,让琴心忍不住靠近。水泽芝手提灯笼,站在山路上,凛冽的寒风吹起她单薄的衣衫,她的怀中还紧紧抱着一件衣服。琴心微诧道:“怎么站在这里?”
水泽芝将怀中的衣服递给琴心,轻声道:“山里很冷很黑,我……担心你看不见,所以点了灯,还有衣服……”琴心看着手中还残存着白莲香的衣服,柔声道:“谢谢。”
然后便将衣服披在冻得脸色苍白的水泽芝身上。水泽芝看着琴心细细为她系好绳结,他的睫毛因沾了雪而不堪重负的微微敛起,薄唇微抿,他的容颜近在咫尺,甚至能感觉到他温热的呼吸。水泽芝不禁微微别开眸子,轻声道:“可这是给你……”琴心牵起她的手往前走,道:“天气很冷。”
水泽芝看着琴心紧紧握住她的手,十指修长,完全看不出常年握剑的粗厚,掌心虽被寒风吹得冰凉,但却让水泽芝心里一暖。回到屋里,琴心解下药篓,道:“药卖的很好,明天可以多带一些。”
水泽芝闻言,不禁莞尔一笑,道:“镇上的药会比城中便宜好多吧。”
琴心道:“嗯,所以卖得很快。”
水泽芝望着琴心,道:“明天,我可以跟你一起去么?”
琴心看着水泽芝,她星眸含语,充满了期待,不禁柔声道:“好。”
水泽芝笑了笑,道:“饭菜已经做好了。”
饭后,二人还是默默饮茶,一切平静而美好。琴心在木地板上搭好被子,桌子前,水泽芝还在提笔写着什么,关于内容,琴心从不问也不去翻看,若是她想说一切都会说的。过了一会儿,水泽芝便放下笔,本子中间还夹着一只白莲铜簪。她转头看了看琴心,他还在细细的擦着剑,剑锋冰冷,却在不经意间刺痛了水泽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