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血萦残月一个人若是像流萤般消逝而被人忘却,岂不是很可悲?————血萦残月暮色苍茫欲燃,城池尽染朱红。张浚凭风而立,俯瞰着杭州城,道:“最近杭州城并不太平。”
琴心默然,茜色的夕阳将他的身影拉长。张浚道:“南渡以来,贤者不过为保守江南之际,夷敌制命,率兽逼人,莫知其为大变。”
张浚苦笑一声,道:“欲复昔熙,必欲正人心,雪仇耻,复手宇,振遗黎。”
琴心道:“此举专主用兵,恐几误国事。”
张浚微怔,道:“此话怎讲?”
琴心道:“夫人知之,按宋、金强弱之不敌,大人勉力疆场,尚未知胜负若何。富平之败、淮西之失,安得士卒奋勇而保其不败?”
张浚默然,许久才缓缓道:“你说得对,我曾听人言及此事,论我修事忽暗忽明。可眼下士大夫多唱和,少有赤心,国势堪忧。”
琴心道:“国势尚不可料。”
张浚道:“此次找你,是想言及通源号一事。”
他顿了顿,道:“有人欲暗中操纵江南经济,通源号近日出现大量假币,已经暗暗在市上流行开来。”
他转身看着琴心,道:“我想委托你同天心流调查此事。”
琴心正欲推脱,却听得张浚道:“我知道你已经不再管这些事了,但此事必定牵连众多,你曾是天道流二队隐秘暗杀队长,我相信以你的能力一定能调查出来。”
琴心不再推脱,默然应允。直至张浚离开,琴心静静望着山脚下,华灯初上,整个杭州城笼罩在淡黄*色的光晕中,安静而祥和。琴心像是已经醉了。夜风拂起他的发丝,他看着静静躺在手心的白莲铜簪,轻轻抚*摸着,就像是轻抚着恋人的发丝。冷莲香飘起,白衣因风飘舞,沈莲心坐下来,眺望着远处,道:“夜晚的杭州城真美。”
琴心看着沈莲心,道:“心姑娘……”沈莲心道:“你最近都很忙呢。”
琴心收起簪子,道:“还好。”
沈莲心道:“你还真是很安静呢,每次同你讲话都很少回答。”
琴心默然。沈莲心眸中不禁闪过几丝落寞,道:“你本就是属于这个时代的,而今你又要回去么?”
琴心默然许久,才缓缓道:“心姑娘收留在下的恩情,在下不会忘记。”
沈莲心道:“我只希望你能记住我,不管你漂泊流浪多累,四宜山房永远等着你。”
琴心看着远处,道:“一个人若是像流萤般消逝而被人忘却,岂不是很可悲?”
沈莲心道:“嗯?”
琴心默然起身,脱下外衫披在沈莲心身上,道:“心姑娘可知道通源号?”
沈莲心道:“通源号,江南第一大钱庄,现今市上流通的银票大部分出自那里。”
琴心自袖中掏出一张银票,递给沈莲心。沈莲心接过银票,是一张一千两的银票,道:“这是?”
她仔细看了看银票,道:“并没有什么问题,是通源号发行。”
琴心道:“这张是假币。”
沈莲心细细翻看着银票,道:“但并没有问题,如何确定是假币呢?”
琴心道:“是张大人告诉在下的。”
沈莲心起身道:“书生读书多又心细,或许能看出来。”
……张天冬看着手中的银票,皱眉道:“与真币一样,实在看不出来。”
琴心皱眉站在一边,道:“书生,说说通源号。”
张天冬道:“通源号属江南第一大钱庄,成立于大宋初,那里防守极为严密,资产雄厚,没有人能潜入通源山庄而不被发现,传闻那里有十八铜人看守,刀枪不入。”
张小蓟不可置信的看着张天冬,道:“秀才行啊,博闻强识!”
张天冬笑道:“小生也曾想闯荡江湖,是以会了解一些江湖密辛。”
沈莲心道:“现今市上已经开始暗暗流通这种银票。”
“叩叩叩”突地一阵敲门声响起,沈莲心立即起身道:“什么人?”
只见一个小脑袋探进来,沈夕雾晃了晃手中的的纸,道:“阿姐,有人塞在门缝里的。”
琴心上前接过纸张,道:“来了。”
张小蓟道:“莫非是胡子?”
琴心展开纸张,只见纸张上写着:子时、醉香楼。笔墨还微湿,字迹是整齐的簪花小楷。张小蓟道:“醉香楼?那里不是已经被查封了?”
琴心突地皱眉,快步推门而去。张小蓟立即跟上去,道:“怎么了?”
琴心道:“胡子不会写字。”
张小蓟道:“对。”
琴心道:“那么字就是别人代写,而非他自己。”
张小蓟道:“你是说胡子已经有了危险?”
琴心道:“想必他是想说什么重要的事,却被暗中势力盯上。”
他顿了顿,道:“纸张上有印记,是酒。”
张小蓟道:“可这与他有危险有何关系?”
琴心道:“想必他已经被人盯上了。”
等琴心、张小蓟赶到时,天心流已经在那里了。浓重的血腥气还飘荡在风中,张小蓟看着地上血肉模糊的人,嘎声道:“这是……胡子?”
杜若道:“你们认识?”
琴心突地蹲下身来,看着胡子的手,他的手紧紧的握着,已经因死亡开始渐渐僵硬,他的尸身周围还散落着一些细小圆润的鹅卵石。琴心注视了一会儿,默然捡起一块鹅卵石,开始掰胡子的手,扭曲的手指中果然夹着什么东西,似乎是纸张的一角。琴心拿着他胡子手中的纸片,喃喃道:“通?”
杜若不禁皱眉,沉吟道:“通?莫非是通源号?”
琴心道:“现在也未可知。”
他起身道:“知道他的死因么?”
杜若道:“这么晚去哪里找仵作?”
琴心抬头望着嵌在明月中十层楼阁,道:“若是蓉姑娘在就好了。”
只听得一人咯咯笑道:“原来剑哥哥这么想我!”
上官苁蓉忽的从树上掠下来,笑看着琴心。张小蓟不禁道:“上官姑娘真是神出鬼没!”
上官苁蓉上前蹲下身来,摸了摸胡子的尸体,道:“死者男性,约三十岁。”
她按了按胡子的头部和四肢,道:“全身皮下出血,四肢和颅脑开放性骨折,内部多发性脏器剧烈伤,典型的坠落死亡。”
她起身看着地上的血迹,道:“从现场的血迹来看,他坠落时并未死亡。”
杜若看上官苁蓉的眼神中不禁多了几分敬佩,道:“那你能推断他坠楼的大概高度么?”
上官苁蓉看了看十层高的楼阁,道:“此楼竟造的如此之高!”
杜若看了看琴心,道:“每层大概二丈六尺到七尺之高。”
琴心道:“那就是约二十六丈到二十七丈高。”
上官苁蓉道:“死者身体松软如沙包,全身粉碎,坠楼高度与坠楼冲击力成正比,坠楼高点应该在此楼顶点。”
琴心立即展动身形飞掠上去,紧接着杜若、辛茵芋、张小蓟、上官苁蓉也跟着飞掠上去。等他们飞掠上楼顶之时,只见琴心站在楼顶边缘,夜风拂起他的衣衫,他瘦削的身形几近坠落。琴心道:“胡子应该是站在在下这个位置。”
张小蓟道:“你怎么知道?”
琴心道:“胡子下坠时方向必将发生改变,而此楼高约二十六丈,那么他坠落时的水平初速度应该相当于一个男子慢跑时的速度。”
他顿了顿,接着道:“也就是说,胡子不是一步迈出去的,而是小跑着跳出去的。”
张小蓟不禁出声道:“完全听不懂。”
琴心道:“这足以证明如果无人将胡子用力推出,他应该落在距离此楼更近一点的地方。”
他看着楼下胡子的尸体,道:“可胡子真正的坠落点却在距离楼底更远的凭栏处。”
杜若道:“可这一切不过是你的臆测,公堂之上是要讲求证据的。”
琴心转身看着杜若的脚下,道:“证据就在你的脚下。”
杜若闻言正欲退开,去哦被琴心叫住,道:“别动。”
杜若看着脚下,似乎是一些粉末。上官苁蓉捻了一些,仔细闻了闻,道:“药物粉末,有特殊辛味。”
她仔细捻了捻,道:“是曼陀罗种子。”
琴心道:“不错,胡子应该是被麻醉后,从此处被推落。”
杜若道:“可你怎么知道他服用了曼陀罗种子粉末?”
琴心道:“在下之前收到过胡子寄来的纸张,上面还站着一些酒迹。”
他从怀里掏出纸张,递给上官苁蓉,道:“应该是有人事先在他的酒中掺了曼陀罗种子。”
上官苁蓉闻了闻纸张,道:“不错,的确是曼陀罗种子。”
杜若环视四周,道:“可这四周除却我们的脚印,就只有胡子的脚印,何来被人推下楼一说?”
张小蓟环视四周,道:“的确是,他总不至于是鬼魂飘动而行。”
琴心沉吟片刻,突地看向杜若身后,他们所在的顶楼并非平坦无物,后面是一个登高点,若是从楼下上来,必须经过登高点。台阶上还泛着点点莹光,一块破旧的木板躺在一边。杜若转身上前,捡起一些细小圆润的鹅卵石,道:“这是……鹅卵石?”
琴心上前看着台阶,第三阶上还残存一些划痕,他看了看台阶一旁边缘磨损的木板,不禁皱眉。他翻了翻木板,果然木板反面有一些划痕,他掏出之前捡的鹅卵石,轻轻划在上面,便见一道划痕。琴心恍然道:“若是从楼下上来,必然经过登高点,而此处又恰好有台阶。”
杜若道:“怎么讲?”
琴心将鹅卵石铺在台阶上,又将木板放在台阶上,道:“胡子经由此处下台阶时,踩了木板,鹅卵石滑动牵动木板前行,而木板撞击到了台阶,是以在第三阶留下了撞击痕迹。”
杜若道:“是以他顺着木板坠落?”
琴心道:“不,有人事先将胡子麻醉,然后将他搬运到此处推下,造成自杀的假象。”
杜若道:“可到底是谁要造成胡子自杀的假象?”
琴心看着张小蓟,道:“大叔,你闻一下纸上的酒,是哪家的?”
张小蓟正听得头晕,一听酒,突地眼前一亮,笑道:“酒当然是我最了解了!”
他仔细闻了闻,笑道:“是街角老板娘家的烧刀子,要命的烧刀子!”
琴心道:“这就要问老板娘胡子死前与谁见过了。”
空旷的街上响起一阵敲门声,只听得一女子骂道:“哪个不长眼的大半夜叨扰老娘?”
老板娘披了件衣衫推门,只见门外站了一群人,吓得她立即退了一步,道:“你……你们是谁?”
辛茵芋上前,掏出令牌,冷冷道:“天心流例行检查。”
老板娘看了看他们身上的黑色衣衫,袖口还绣着白色流云图案,的确是天心流。辛茵芋推开门,看着屋里杂乱的桌椅,不禁皱了皱眉。随着一行人走进去,老板娘道:“几位大人,现在都已经是丑时了,喝酒也要明天呀!”
杜若环视四周,道:“胡子今天在这里见了什么人?”
老板娘道:“什么胡子?我不认识!”
辛茵芋手中剑微微出鞘,冰冷的剑身映出她漠然的神色。老板娘立即道:“原……原来是那个胡子,真是,不早说!”
她想了想,道:“是个挺眼熟的男人,貌似是通源山庄的管账管家。”
杜若道:“他们谈了什么?”
老板娘道:“那就不清楚了,只隐约听得些醉香楼、银票、运走高飞什么的。”
杜若起身,道:“去通源山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