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的雪,如五月飘飞的杨絮……积雪不厚。小巷里、梧桐树上及路上,还有那些上了年代的四合院房的顶上,都覆盖了一层积雪,薄的像盖着纯白的夏凉被一般。天微微亮时才下的雪。南守仁早已从睡梦中醒来,趴在玻璃窗前,惆怅的看着外面的雪。他根本睡不着,因为今天是他搬家的日子。搬走倒是没什么问题,只是往哪搬,他暂无头绪。他心中有些不安和慌张,这是他第一次搬家,第一次离开这个熟悉的地方,未来会怎样,他不知道。踩着积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从外面传来,不是一人,而是好几个人。当他们进入四合院时,南守仁立即瞧出他们是谁。是买主,还有几个地痞。买主站定,压了一下胸口的衣服,寒冷刺入不到他的衣内,他朝地上吐了一口痰,痰像是被狠狠的摔在地上,硬是砸出了一个小小的雪坑。买主用指头蹭了蹭两鼻孔,立即冲门喊道。“小子,今天该搬了吧。”
没人回话,买主看了看手下,有些尴尬道。“恐怕还没起床,现在的年轻人,早没了咱年轻时那种能吃苦耐劳的劲了……改革开放之后,帝(符号)国主义的糖衣炮弹把这些年轻人的腿都给吃软了。遥想当年,咱三岁就跟着爷爷去了北大荒,开垦荒地……”“哥,我没记错的话去北大荒应该是您老爹吧,按时间算,您还没出生呢。”
一个小痞子否定道。“1956年6月,中央农垦部正式成立,王(符号)震出任部长……我爷,铁道兵,我老爹不带,非带我去的,咋地啦。”
买主有些生气道。手下一听他说话的语气,连忙赔笑道。“没咋地,彪爷。”
买南守仁房子的叫谭彪,年四十又七,八旗子弟。清灭了,他们这些旗人也就留在了北京城,过了几代,到谭彪这代人,也就将这偌大的北京城当成了家乡,甚至姓名也被汉化了。谭彪就是一例。他本不姓谭,因崇拜谭嗣同而姓谭,他不怪谭嗣同,而恨袁世凯,是他亡了旗人的江山。谭彪指了指道。“先不跟你计较,啊,咱今天还有正事……小子,听见没?快开门吧,大姑娘坐花轿,迟早的事,今儿个就搬了吧。”
半天没回应。谭彪手下中有个叫黄傲的青年,带着有些嘲讽的意思道。“彪哥,你这样无疑是苍蝇给牛挠痒痒,无济于事啊。”
“吆,你说你有什么好主意?”
谭彪道。“以我之见,撞门进去得了,门坏了重新换个,三叔就是木匠,他打的门包你原模模的。”
黄傲道。“你是给你三叔揽生意的?”
谭彪道。“彪哥,你这话说的就没意思了,得,当我没说过,我收回刚刚说的。”
黄傲道。谭彪望了望门,又瞅了瞅黄傲,无奈道。“或许你那个馊主意,没准真是个办法,撞开门之后,把人给我揪出来,别乱砸,下手轻点。”
“知道。”
黄傲道。“早就是新中国了,北京又是首都,注意点形象,搞大了街道办那边可不好说话。”
谭彪道。“彪哥,不用你说,咱几个心里有数。”
黄傲道。“去吧去吧。”
谭彪心里清楚,半月前,黄傲这些人就曾下手过重,找亲戚托朋友才被拘留15日,赔偿对方全部医药费并真诚道歉。而今天同意黄傲这么做,谭彪也是无奈,买个一个房子,钱付了有半年就是拿不到房子。黄傲将十指捏得咯咯响,走到门口,甩起身子朝门上撞,结果门开了,黄傲却撞了个空,栽进了门里,重重的摔在地上。南守仁看着地上哼哼唧唧的人,一脸错愕。“谭彪谭彪,这是咋了?”
谭彪哭笑不得,抓抓脑袋,意识过来,立即冲上去,他怕黄傲将摔倒的账算在南守仁头上,立即上前一是看看他有没有伤,二是拦住他,不让黄傲惹事。“小子,没事,那个那个今天给彪哥个面子,搬了吧,都是四九城的人,给彼此个面子。”
“彪子。”
见南守仁这么称呼自己,自己还比他大,谭彪圆睁双眼,很不高兴。南守仁搂住谭彪,拉近距离道。“今天我一定搬走,面子给你,但是里子,你得给我。”
“什么面子里子的,直说了。”
谭彪道。“您瞧,我这一个人,搬家可不要些人手嘛,您把这几个人借我一天,帮我搬家,顺带给我点喝茶钱。”
南守仁道。“啥?你搬家我还得搭人出钱?”
谭彪道。“也可以不用,啊,那我慢慢搬,我答应你今日搬走,人可以走,但我可没答应你我的东西今天搬走。”
南守仁道。“得了得了,您是爷,老北京人可没您这样的。”
谭彪从怀里掏出几张百元大钞,啐一口口水点了点,没等点完,被南守仁一把抓了去。谭彪道。“嘿,你这么缺钱吗?”
“缺。”
南守仁将钱装入裤兜,忽然感觉有点冷,原来自己还穿着睡衣,立即对谭彪道。“彪子,稍等,我穿个衣服,你带人先帮我收拾一下。”
南守仁一边说着一边急去,谭彪无奈,追问道。“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鬼知道你要搬什么?瞧见没,这四九城里的人和事,可不好办,我说嘛,老北京人可不好处,还不如那些外京人,简单、懂事……别傻站着了,抓紧朝外搬吧,我赶着要这房子呢。”
“搬什么?”
这一句问,让谭彪有些发愁了,他抓了抓头发,有些犯难,最后他让人先搬那些生活用具,至于桌椅板凳,他认为南守仁是不会要的。下午两点时,南守仁想搬的东西都被放在平板车上。东西不多,换洗的几件衣服、被褥、枕头、全家福相册、电脑等等。像桌椅板凳这些大家伙,正如谭彪说的那样,南守仁一件未要。临走,南守仁回望房子,不自禁流下眼泪,父母去世时他没哭,生活不如意时他没哭,反倒是这一次,他哭了,他觉得自己对不起父母。“咋还哭了呢?”
谭彪是不明白的。“刚刚吃你那酸菜包子,辣椒面放太多了,辣眼睛,好了,彪子,再会。”
南守仁道。谭彪弯腰道。“恭送,望您离开这里,万事如意,前程似锦。”
南守仁看了一眼谭彪,他知道旗人后代都这德行,落了实惠嘴上说的就好听,心里却一万个嚼爹骂娘,说好听点叫虚伪,说难听点叫下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