婺州位于杭州临安府之西南方一百九十里处。这片土地,是个有着青山绿水环绕之富庶盆地。不光可借由水路和陆路通往临安,如果沿着穿越山间之道路向东南前进,走个二百七八十里左右,就可以抵达以港口都市闻名的温州城。季节已经进入了二月后半,婺州现在是春意正浓的时刻。随着傲寒怒放的梅花季节终了,紧接而来的是芳菲处处的桃花盛开的季节。婺州城郊种植了大量桃花,满山遍野的桃花,给你以相当震撼的感觉,好象入眼而来的是花的海洋,扑鼻而来的都是花的芬芳。自从那天晚上偷偷从临安逃走后,夏平安逃到了婺州。这里是他的故乡,躲藏在这个地方对他来说是相当安全,不担心有人会检发他。逃难而来的夏平安和好友王吉平借住在城内富豪的一处宅邸之中。两家人便暂且在这里安顿了下来。这是一座相当宽广的房子,两位好友虽然地位悬殊,但两人的私交一直都是相当密切,此次夏平安的出逃便是王吉平的主意,并且王吉平主动跟随夏平安一起逃难,并不计较个人的得失和前程。如今远离了官场是非,隐居在婺州城郊的乡下,夏平安现在有大量空闲时间可以利用。他每天的主要活动大多是读书。夏平安读的书相当广泛,不光是关于孔孟之道的儒家经典及政治方面的书籍,他还开始研读医学书籍。偶尔,夏平安到外面去走走,四处看看,同乡亲们聊聊天,询问下年岁收成如何,有时候也约上王吉平一起到户外去散步,两人谈论一些无关政治的话题。如果是顺道在路边采集到一些有用的药草,夏平安也会对王吉平说,那是什么样的药物,有些什么药性和药效,可以用来治疗一些什么病症。也许只有在这个时候,夏平安的眼神中才会现出一丝光采。不过那一丝短暂的光彩,也总是维持不了多久,紧急着就是连声的叹息,随之而来就是一副阴郁的表情。夏平安回想起离开临安前与林诗云的一次对话,心里有着一种郁闷的感觉。“请问右相大人,你是想彻底与燕军奋战到底吗?”
左相林诗云气势逼人地问道。这个棘手的问题,令原本就难以立即回答的夏平安,更是为难地半句话都说不出来。“想一想,如果你执意奋战到底,将临安全城都化为一片焦土,立于百万军民尸体上面,你还能为大齐国的荣耀而自豪吗?你有这样的觉悟吗?”
“这……”夏平安无言以对,只能惨白着一张脸。“唉,你就是这种人哪!”
林诗云的话中透露着一股轻蔑与怜悯。“倘若真的走到那个地步,结果你又救得了谁呢?谁又能救得了你呢?”
每次从梦中惊醒,都是一脸冷汗涔涔而下,仿佛大难临头一般。这样子在乡间隐居的生活真是自己所需要的吗?自己现在在乡间的所做所为会令自己感到真正的快乐吗?难道我夏平安已经是真的没有其他生存下去的方法了吗?“就算你当初采取的是其他的任何行动,你对于自己做出那样决定,肯定终究还是会后悔的。”
王吉平如此回答夏平安这一再地反复追问。心情苦涩的夏平安不得不承认。王吉平这句话确实没有说错,不论他当初在临安做出的是什么决定,他都将会后悔不叠的。在乡间隐居的数日之间,夏平安觉得自己总算可以静下以来,思考一些平日根本就不会考虑的问题。思考得多了,他就慢慢了解像自己这样的人。自己就是那种如果向东方行走,走累了的话,就质疑当初为何不向西而行。可是如果一旦选择的是向西而行,中途迷了路的话,又懊悔自己当初应该向东方而行。他每日就在这样的反复的自省之下,日复一日地加深悔恨当初的决定,可是却改变不了任何现实问题。“说起来,我原本从就开始对医术和草药极感兴趣。不瞒你说,曾经有相当长一段时期,我还曾经考虑过要不要成为一名救死扶伤的大夫。”
夏平安这样对王吉平说。要知道在当时那种历史条件下,在大齐国被称为名医或神医的人虽然很多,但是医师地位却不是那么崇高,而且他们的身份地位,也不如士大夫那般地被世人所认可,至多说起来,神医也不过是个具有医疗技术的人罢了。夏平安出身贫困之家,却颇为幸运地受到了临安府中屈指可数的大富翁所赏识,并把唯一的掌上明珠嫁给他,把他招为女婿。这位大富翁还不仅仅如此,他还资助夏平安入读太学。夏平安也就从此之后,一直福星高照,一路飞黄腾达,平步青云,直到登上大齐国权利的顶峰。有一天,夏平安又约上王吉平一起外出散步,他们信步走向郊外一处叫石鼓的地方。这里风景十分优美,说起来还有一个相当美丽的传说。相传很久以前,有一过路仙人肩挑两面鼓经过此地,见此处风景甚异,便纵下云端,在林中边歌边行。正当他兴致勃勃地欣赏美景时,一不留神,肩上所挑着的鼓落地变成石鼓,一面摔成两瓣。石鼓的另一面也被他一不留神给踩出一个两尺多长的脚印,仙人不由仰天长叹一声“天意”,便绝尘而去。这两面鼓从此就留在了小村,小村就得名为石鼓后村。“那么你这么决定了吧。我陪着你,我们就待在这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你就安安稳稳地行医济世,”王吉平如此劝说于他。“你认真地想一想,这也未尝不是另一种于颇为有利的生存之道呀。我看,你我干脆就把这些国家兴亡的烦恼抛诸脑后吧!”
“我也不是没有这么考虑过。”
夏平安一边叹息一边喃喃地说道。“但是,北方燕国的军队总有一天还是会来到这里。就算我们偷得一时的空闲,在这里安居乐业,但终究不是长久之计,燕军一来民,这一切就完蛋了啊。”
“如果我们不是以士大夫的身份生活,而是彻底的作为一介庶民百姓在这里生活下去,即使燕国的大军来到这里,他们也一定不会追究我们。因为即便是改朝换代,不管是谁当皇帝,对于这些庶民百姓而言,就像高高地处于云端之上的遥远故事一样。”
王吉平对夏平安的话似乎稍有误解。“象这些庶民百姓一样生活?不可能。不论是向燕国军队屈服,或者成为北国燕朝的顺民,我都不我所愿意的!我的人格操守决不允许我做出这样的决定”夏平安语气之强烈,令王吉平有些瞠目结舌。“非常抱歉,声伯,都怪我一时情绪太激动了”,夏平安连忙向他道歉。“不用道歉,我并没有觉得这有什么不妥,你也别太在意。”
王吉平无所谓地说。“……不过,不愿意就是不愿意,光是直言说出心中之话的勇气我就没有。除非对方是奴仆,或许我还敢高傲地说出来吧,我就是这种没骨气的男人。”
“其实,有件事,我一直没有对你说起,”王吉平仿佛下定决心般地开始说着“是什么事,你那么神秘的样子,”夏平安有些惊恐地望着王吉平,“你赶快说说,不要吓我”。“听说从临安出逃的两位王殿下和梅惠妃一行人,今日之内就会来到这个地方了。随从他们一起前来的人,还包括李明瑞将军和礼部侍郎苗子才。”
“是真的吗?!”
这对于夏平安来说,真好比是喜从天降的好消息。没想到洗刷名誉的时机竟然提早来临了。“今天早上,我到镇上去处理一些事务,听到有个从城里来的商人,他说起这件事。二位王子殿下一行人肯定会向南出行,他们经过这个地方更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当然,和蒋清扬这样食古不化的人相比较起来,苗子才应该会比较好沟通很多。夏平安心里这么想,一股急切的希望和意愿忽然涌上心头,令夏平安的声音激烈了起来。“在怎么对敌作战的实战方面,只得委托李明瑞将军全权处理了,可是宫中相当庞杂的事务,他们当中没有任何人有相关的经验,如果是没有我的话怎么行呢。我得赶紧前往迎接,随伴在两位王子殿下身边才行。”
“你自己决定就可以了,”王吉平注视着夏平安,用力地点着头。“无论你做出什么样的决定,我都会无条件地支持我,我会跟随你一起走”。“辛苦你了,声伯,也只有你才理解我,又要连累你同我一起流落四方了“夏平安十分感慨地说,”那么我即刻去进行准备。这里总归只是个过路之处,说不定马上又要转往其他地方去了呢!”
“也对,首先应该会到温州去吧,然后再沿着海岸往泉州一带,在水军方面我们可还不输给燕军呢!”
夏平安本身是一个相当复杂的人,当初在临安城里的时候,他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投降派,可是一临到要他签订投降书的时候,却选择了偷偷出逃。现在听到能有机会重新回到权力中心,他的心又开始蠢蠢欲动了。夏平安加快了脚步朝着寄宿之房子前进。王吉平望着夏平安匆匆匆远去的背影,心中充满着十分矛盾的心情。眼见着好友又将重新卷入政治漩涡的中心不能自拔,他觉得自己是推波助澜的人。可是,他实在又不愿意眼睁睁地看着他日日在诗酒挣扎中苦闷度日。他最终还是选择了让他重新回到他所擅长的朝堂中去,也许那才是他能够终老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