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前的情形已经形成了四角关系，李峰打算实事求是处理，不闹大，也不放过，取中间值。但是造成的结果就是家属少了工伤赔偿，后勤处会被追究管理失当的责任，只有这两者会受到惩罚。　　后勤处江处长不想担责也想保住赵班长，打算让死者家属出面，用工伤赔偿逼迫家属闹事，让李峰放弃中间值的想法。　　死者家属要钱，江处长要位置，李峰需要不牵连到厂长，事情闹大后，虽然厂里有工伤死亡名额，但是这明显超出工伤范围，属于意外死亡，厂长作为安全生产第一责任人，也有风险。　　姜科长因为是杨厂长一脉，摸清其中的厉害关系，所以选择了舍小保大，让李峰忍辱负重，也得他们的一个人情。　　娄副科长可能是为了李峰施行的安全管理制度在运输科贯彻深化落实，所以选择站在李峰这边，刚才在会议室也并未出言阻止。　　趴在围栏处的李峰整理清楚了头绪，搓了搓自己的脸，站直了身子，对着姜科长正色道。　　“科长，我当千部的想法，不是为了升官发财，新国家才成立十几年，现在出了事就捂gai子，你好我好大家好，我不知道几十年后的千部会怎么看，但是我自己这关过不去。”

说完李峰指了指自己的胸口，不论是为了心中的理念，还是厌恶那些尸餐素位之人，或者两者都有吧。　　通过窗户看着会议室里面武小斌的父母和娄副科长和颜悦色的聊着，李峰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不是谁死谁有理，武小斌造成的损失，何止赔偿款的那点钱。　　“年轻人不要太气盛！”

姜显达看了看不听话的手下，脸色有点懵圈，嘛情况，这小子拿捏不住了，眉毛一扬，严肃的提醒道。　　“不气盛那还是年轻人么？”

看着里面的人情世故，李峰想起了买瓜那位，顺口接了下半句。　　“嘶~你打算怎么做？”

姜显达挠挠头，他也厌恶机关那套拉别人下水的做法，虽然生气李峰不买账，还是耐心问问他的处理方式。　　“我们在这里商量来商量去其实都在为杨厂长考虑，为何我们不问问他的意见，凭空揣摩上面的想法，这事儿，科长，咱可不能干！”

姜显达皱着眉头，不揣摩，你是嫌工作干的太轻松了么。　　“你小子找他，你是想逼宫么？”

姜科长想表达的意思，你小子过去就是强按着杨厂长，承认这个错误。　　“姜科长，您这话犯忌讳，国家早就解放了，现在哪里还有皇上。厂长眼里揉不得沙子，主动找运管部门汇报，我觉得会更好，咱们厂自觉整改，加上我们出台了管理规范，您说在后勤处，咱们需不需要钉一个钉子？”

“你是说？”

姜显达有些意动了，脑袋抻了过来，食指扣了扣下巴，眯着眼看着李峰。　　“小车也属于交通工具，带四个轮儿的不就该咱们运输科管么，整天让机关的指挥咱们，咱们趁机拿捏拿捏他们，还想坐车上下班，想p吃，让他们蹬自行车去！”

李峰把计划说了出来，只要不捂gai子，杨厂长最多用口头批评，换一个在后勤处钉钉子的机会，就看他愿不愿意做了，不过以李峰前几次见他，那耿直的性格应该会有所选择。　　“那这两位？”

姜科长抬了抬下巴，示意里面的这两位。　　“尽量把岗位给他们家留着吧，最多也就这样了，不能让破坏了规则的人得了好处，那只会让遵守规则的人没了敬畏之心。”

李峰低声说道，完全退让不可取，适度的退让也能打消游走在边缘人的觊觎之心了。　　姜显达点了点头，叹了一口气，食指食指点了点李峰，终归还是开门进去了。　　李峰跟着进去，无视武小斌父母隐含恨意的目光，拿起了刚才事故报告，下楼向机关走去。　　厂长办公室。　　“荒唐！”

“这不是胡来么？”

李峰战战兢兢的站在杨厂长的办公桌前，还真是头次看见杨厂长发火的样子。　　身居高位者，级别越高，气度也就越高，因为底下的人对他们来说，就像蝼蚁，可能走路带过的一阵风就能蝼蚁刮跑，现在气成这个样子，可见杨厂长对此事的态度。　　“方秘书，把厂档委都叫上，立刻，马上，开会！”

杨厂长掐着腰，朝着门外喊去，门外随之传来清脆的应答声儿。　　“是，杨厂长！”

“李股长，现在家属还在运输科闹么？”

端起桌上稍微有些凉了的茶水，杨厂长一口闷了下去，总算稍微消消气了。　　“目前还在咱们科会议室，姜科长正在安抚他们。”

“为什么要安抚，自家孩子管不住，闯了这么大祸，咱们厂总共才几辆小车，这就给我霍霍了一辆，还好意思张口要工伤赔偿！”

杨厂长边说边把办公桌桌子拍的震天响，就像一头被挑战了权威的愤怒雄狮，大口喘着粗气，伸手把中山装领口的铁扣也给松了下来。　　“杨厂长，主要小车班现在成了甩手掌柜，直接把家属推到了咱们科，我和姜科长怕家属闹到上边，咱们不是失责么，到时候您这边……”　　李峰小心翼翼的把事情原委表达清楚，顺带把锅给小车班甩了回去。　　“我这边你不用管，一切按照规章制度来落实，我好不容易才从兄弟单拉扯来的车子，说没就没了，小车班我看可以解散了，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雨刚停就想着上山打猎，这脑子里装的是浆糊么！”

过了一会儿。　　“当，当，当，杨厂长，人都齐了，在会议室！”

门外响起了敲门声，方秘书听里面杨厂长在大发雷霆，也没敢进来找抽。　　“走，一起过去，还真把轧钢厂当供销社了，人命官司也可以用来交易！”

说罢，杨厂长拿起衣架上的外套，披在了肩膀上，拿起桌上李峰的报告，还有茶杯，龙行虎步的走在前面。　　接下来，将是要面对轧钢厂的令页导班子了。李峰深吸了一口气，跟了上去。　　“方秘书，派小王去门卫室，把今天大门的出车记录，还有小车班的出车记录，全给拿到会议室！”

杨厂长边走边跟身后的方秘书交代着，方秘书扶了扶眼镜，瞥了一眼身旁的李峰，点了点头，停下脚步，去秘书办通知去了。　　轧钢厂机关楼。　　顶楼的会议室里，众多令页导千部济济一堂，有笑着打着招呼的，有面容严肃低头不语的，多多少少都听说了早晨发生的事情，江海涛有些紧张，瞄了一眼李怀德，看他神态平和的样子，心也暂时放了下来。　　李峰帮杨厂长推开会议室大门的时候，里面喧闹声骤然安静了下来。　　李峰也好奇的看着会议室里边，明显轧钢厂最能拿得出手的地方了。　　四周窗明几净，虽然是阴天，但屋内还是亮堂堂的，地面是用的水磨石打磨的，还用玻璃条做的一些图案，会议室当中摆放着一个大桌子，上面铺着绿色的桌布。　　推门而入后，杨厂长毫不客气直接坐在长桌背靠门的位置，长桌的当中，正对面的窗户中间挂着伟人像和双思像，还有老总的相框，下面书写“为人民服务”，“抓革命，促生产”的标语。　　企业机关正式会议，座位是有讲究的，可不能乱坐，“中”字两头伸出位置为主座，背靠门的这边是主方，门对面一般为客方。　　李峰的品级和年纪，与在座大佬有些格格不入，看起来有些尴尬，扫了眼，也没空位，只得站在了门边上干瞪眼。　　这里边，李峰唯一能认识的，也就是李怀德了，其他的，没印象。　　“方秘书负责会议记录。”

交代完后杨厂长看向了众人。　　“今天把大家都叫过来，相信都知道早晨发生的事情吧？”

杨厂长沉着声音，边询问边扫视了一眼。　　站在后边的李峰，看的很清楚，有不敢和杨厂长对视低头的，也有一副老神在在直勾勾看着正前方的。　　也就李怀德用着玩味的眼神看着杨厂长，手里还把玩着钢笔，偶尔眼神会略过杨厂长，从李峰的身上经过。　　“我很痛心，今天，我们机关小车班一位年轻的同志，出了意外，走了！”

“事情的经过我就不再复述了，运输科接到门头沟公社电话后，负责运输安全股的李股长，就带队救援去了，目前事故报告，已经出来，你们大家看看。”

说完杨厂长把带来的报告推到了绿色桌布的中间，用食指敲了敲，参会众人对视了一眼，没有人去拿，全部坐的笔直。　　“江海涛！”

“我在，杨厂长！”

后勤处江处长听到杨厂长点名，咽了咽口水，双腿有点打颤，但还是站了起来。　　“小车班日常管理工作，你在机关这么多年，不能说不知道吧！”

后背抵在椅子上，胳膊肘撑在椅子的把手上，杨厂长歪着头轻声细语的问道。　　李峰看出江处长额头隐隐渗出了汗珠。　　“我知道！”

“上班时间，连人带车都不在厂里了，你也知道？嗯~？”

“嗯~?”　　这一声疑问，把江海涛吓了一哆嗦。　　江海涛跟杨厂长处世这么多年，哪能不知道和风细雨的背后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兆。　　“同志们干革命，有几个没有犯过错，得给人改正错误的机会吗！”

“江处长也是才上任，事情千头万绪，俗话说忙中出错，江处长做事一直谨小慎微，这次我看让他做个检讨……”　　这时，坐在对面的李怀德，停下了手中的钢笔，一脸正色的解释道。　　“这个错误的结果，是用他生命作为代价，未免太过沉重。”

“我记得之前，江处长还在副职的时候，就负责小车班了吗，那时候，厂里就那一辆伏尔加，还有些漏油，江处长就要安排给我上下班用，被我拒绝了。”

“后来，从兄弟单位，求爷爷告奶奶，才把咱们轧钢厂的家底，给攒了起来，同志们，现在轧钢厂家业虽然起来了，可禁不住这么糟蹋啊！”

说到最后，杨厂长的声音已经低沉的可怕。　　“事故报告中，可以看出我们千部对于队伍管理的不严格，我承认，作为轧钢厂安全生产第一负责人，我有不可推脱的责任，会后我会和运管部门申请自我通报批评。”

说完，杨厂长站起来，鞠了一个躬，完毕后，面无表情的坐了下来。　　李怀德终于没有了刚开始的那副面色坦然，手中的钢笔插回到自己灰白色中山装的上口袋中。　　江海涛的面色从刚才挨批时的潮红，变成了刷白。　　“我觉得，都是厂里的子弟，人都已经走了，父母年龄也不小，上纲上线，这样未免有些不近人情。”

沉寂了片刻，李怀德双手合拳，委婉的提着自己的意见，大家还是别弄的太难看，差不多行了，我们这边自罚三杯，直接厂子里内部消化得了。　　“今天我把他带过来的目的，跟这件事有关系，也没有关系！”

杨厂长朝后面招了招手，李峰赶紧走上前。　　“运输安全股，新任股长，李峰，有的人可能听说过，没见过，今儿带来见见。”

“第一，早晨的事情是他第一时间去处理的。”

“第二，他在去处理这起事故之前，在给运输科所有司机开了一个安全警示教育会议，贯彻落实司机安全管理规范。这个规范写的非常好，很有想法，我直接拍板决定在运输科施行，我痛惜的是运输科已经总结了经验教训，拿出了行动，机关这边却还是任人为之，疏于管理。”

“这是一条人命啊，不是在工作中工伤走的啊，是因为我们机关工作不到位，疏于管理导致的。”

李怀德的心彻底沉入了谷底，这是没得谈咯，会上直接定性非工伤了，还谈个毛线，不由得瞪了眼江海涛，关键时刻放岔子，大事化小这件事不和自己商量就做主了。　　不由得看向了杨厂长身后的李峰，这是第二次了吧，上次的事情记得还是上次。　　这小子，最近跳的有点厉害，安全管理规范，李怀德也听谢昌军提过，也没放在了心里，结果此时一对比，啪啪打脸。　　“厂长，出入记录，出车记录拿来了。”

“你刚才下去，机关还剩几辆小车？”

杨厂长灌了一口水，朝王秘书询问到。　　“厂，厂长，光顾着拿东西，我也没太注意！”

王秘书看到江海涛疯狂使着眼色，为了不得罪人，只好和起了稀泥，杨厂长看的出来，挥挥手让他退下了。　　“李峰，伸头往下面看看，有几辆？”

说着杨厂长打开了小车班的出车记录看了起来，皱着眉头看着潦草的字迹，有些甚至都认不出来，不由得看了看还在站着的江海涛。　　“杨厂长，还有两辆！”

“说说其他的去哪了？”

江海涛从得到消息，刚才到现在一直忙活着擦屁股，哪能想到杨厂长还来这一手。　　“我，我！”

看着参会人员都用着同情的目光看着自己，江海涛用袖口擦了擦额头的汗水。　　“也对，你现在是处长了，这些小事你也没心思管了。”

“小车班出车记录，只到了早晨接送几位上班的记录，后面全是空的，还有什么要解释的么，江处长。”

杨厂长合上了本子，揉了揉太阳穴，五辆车摔了一辆，现在还剩两辆，又有两辆不知所踪，得亏发现的早。　　“既然小车班作风松散，我认为需要进行一段时间的安全规范教育，大家觉得有没有问题。”

说完杨厂长双眼环顾一周，参会人员全部闷不吭声，又被当场拽住小辫子，李怀德此时肺都要气炸了，这江海涛怎么做事的。　　“我觉得可以让运输科谢昌军去小车班进行整改，宣传安全规范制度。”

眼看无人应声，李怀德只好拧了拧身子，自己出口救场。　　他也看出了杨厂长图穷匕见，这是要插手机关事务啊，李怀德怎能情愿交出去。　　“谢昌军，不认识，没听说过，我认为李峰同志适合这项工作，安全管理规范整个出自他手，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而且他也是司机岗位提的干，对于司机岗位也比其他人更熟悉！”

杨厂长直视着李怀德，说出的话直接到令人发指，谢昌军此时得亏不在现场，要是知道自己被上面这么无视，恐怕心态得崩了。　　杨厂长食指在事故报告旁无意识的敲了敲，李怀德咬了咬牙齿。　　“我们也不是搞封建大家长制度，同志们举手民主表决。”

说完，杨厂长率先举起了右手，陆陆续续其他人也举起了右手，李怀德左右看了看，最后眼神定格在李峰身上，缓缓地抬起了胳膊。　　运输科。　　“好啊，你们给我们一直这么拖着，等来的就是让家里孩子接班？”

武小斌的父亲在李峰回来后，得知了会议结果，头发根根竖起，双拳在办公桌上锤的乓乓做响。　　“厂档委会议已经结束，事故报告已经收录厂办，过来也只是通知你一下厂里的处理结果，有不满意你可以向上级机关反映。”

李峰坐的笔直，面无表情的宣读会议结果。　　“你们只会用手中的权力为难我们？”

“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厂里自己也会上报上去，厂长自己自请处分批评，这都是你儿子造成的，给我的意见，别说钱了，接班也别想接班，看看下面那辆车子，你知道多少钱么。”

李峰站起身来，一把薅过武父的衣领，拽到了走廊前，指着楼下像是被拍扁的吉普车，嚎的比他还大声，整个运输科楼上楼下，全部出来看着二楼走廊发生的事情。　　武母吓的直接瘫在地上，捂着嘴痛哭流涕。　　“我再告诉你一遍，是你儿子自己出去玩儿出的事儿。救援的人不止我一个，你自己问问他们，我是不是第一个冲上去的，我为难你，是你们胡搅蛮缠在为难我们，就是因为你们这样的父母，才会教育出这样的儿子。”

说完李峰松开了手，众人看着楼上发生的事情，不禁心有戚戚，今后，可能运输科，风向真的要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