刻着如朕亲临四个字的牌子,实在是太过于吓人了。 容不得衙门口的锦衣卫多想,哪怕这个时候对方要自己冲进衙门,将指挥使杀了,他也不敢有任何的质疑。 甚至会想着,自己若是砍下一刀,回头是不是能得个同知、镇抚、千户之类的大官当当。 缇骑躬着身,姿态已经卑微到了能让外人观之发至的地步:“上差是要作甚?可否要小的去禀报指挥使前来。”
高仰止始终低着头,他很不愿意暴露出自己是暗卫的身份,只是低声道:“去诏狱。”
话不多,仅只有三个字。 这边让走在头前引路的锦衣卫缇骑,已经在脑海中幻想出了一场宏大叙事的惊天阴谋。 看来当上千户的事情是没有指望了。 缇骑低着头走在前头。 少顷,二人便出现在了长着一颗落光叶片的槐树院中。 光秃秃的槐树枝干,即便是在今天这等阳光明媚的天气里,也显得是那么的突兀,且阴森森的让人总是能够联想到很多不好的事情上去。 正常人是不会在自家庭院里头栽种槐树的,这是很不吉利的事情。但是大凡涉及到精怪灵异的话本上,那些人家却总是有着几颗落叶槐。 这很不符合常理,但人们却总是能在看在这个字眼的时候,主动的帮助笔者幻想出一个笔者无法描绘出来的阴森场面。 但锦衣卫里头种上槐树,高仰止却觉得很好。 在这里头,鬼远不如人吓人。 望着眼前一条黑洞洞向下的台阶,里面不断的有阵阵灰色的厌恶冒出来,人稍微靠近一些就能感觉汗毛林立,有一缕刺骨的阴冷感。 这大概就是锦衣卫诏狱了。 高仰止回头看了一眼已经侧身候在旁边的缇骑:“今日的事情。”
缇骑当即左右看看,这时候衙门里没有多少人,立马点头小声道:“小的不曾看见上差过来,诏狱里头昏暗,今日只有几个眼花的老吏目在里面伺候着犯人,上差尽管放心。”
说着话,缇骑便小心翼翼的低着头退出了槐树院。 高仰止摇摇头,冷冷的笑着。 事情做了,便不可能真的毫无痕迹,但明天就是洪武二十五年的恩科会试了,即便过几日暴露了自己今日的到来,也已经不是一桩重要的事情了。 弯着腰低头走进了那条幽暗的台阶,高仰止觉得自己正在下到深渊地狱之中,若非有田麦送来了那块如今又被自己放在贴心窝位置的令牌,又有太孙的那句话,他很不愿意自己来到锦衣卫诏狱里头。 自己是要做文华殿行走的人。 今科会试,自己也录了名。 只是身为暗卫,由不得他考虑这些。 自己也断然不能让解先生知晓了这件事情,虽然他是自己的先生,但有些事情最好还是如这诏狱里的一些人和事情一样,被隐藏在黑暗之中慢慢的腐烂掉才是最好。 终于,高仰止适应了周围的阴冷,也能挺直了腰板。 不远处,一张桌子前是几名常年待在诏狱里做那修理人事情的老吏目,鞠偻着腰,趴在一张烂木桌子上。 桌子上和地上,是几只被随意丢弃的酒坛子。 今天锦衣卫已经将最后十名三个月前在书报局前斗殴的士子,拖到衙门前的白虎街上杖责行刑了。 此刻,高仰止的耳边依稀能够听到黑暗中,传来那些人的呻吟声。 按照锦衣卫前些日子给朝堂上的解释,今天天黑之前,关在诏狱里的千余名士子,将会被尽数释放出去。 其中有很多人是要参加明天的恩科会试,锦衣卫是个遵纪守法的衙门,断不会做出阻挠朝廷取天下才的事情。 虽然朝中有所诽议,甚至不少人在这些日子里不断的上奏章,但皇帝已经三个月没有上朝处理国事了,似乎大本堂那边的学业远比国事更加重要。 凡是呈奏上去的奏章,也统统都被太孙给留中不发。 这就让朝廷里头,那些还想着解救此处千余名士子的官员们,如同一拳打在了棉被上头。 在军方不支持,甚至隐隐窃喜,文官之中又无法统一声音的前提下,那些人也就渐渐的好似是将锦衣卫衙门里的人给忘记了。 毕竟,如今应天城里还有数千名是真正要在明天参与会试的天下举子们。 高仰止数着一侧牢笼里透光的不过斗大的窗户,从一数到了七,终于是停下了脚步。 “唐可可。”
声音很小,被周围的呻吟声和那些虫鼠的撕咬声给掩盖住,不曾扩散出去。 高仰止则是站在牢笼前,目光平静的注视着黑暗的牢笼。 他显得很是平静,不曾有过半分的急切。 慢慢的,牢笼之中发出一阵梭梭的摸索声。 一道沙哑的声音,在深深的呼吸着诏狱里浑浊道已经好似凝固了几十年的空气。 啪。 一双手从黑暗之中探出,抓在了高仰止面前的牢笼栅栏上。 随后,就露出了唐可可那张不曾消瘦却白了很多的脸颊。 大概是从黑暗之中暴露在了光明里,唐可可眯着双眼,模糊不清的左右扫视着,然后低声问道:“是谁?”
“高仰止。”
高仰止应了一声,蹲下身子。 唐可可低声念道着:“高仰止?”
而后,他的双眼就在高仰止的注视下,慢慢变得清晰了起来。 “高仰止!”
“竟然是你!”
恢复了视力的唐可可,望着出现在自己眼前的高仰止,满脸惊喜的低声呼喊着。 “噤声。”
高仰止脸色着郑重的低声提醒着,在唐可可慢慢变得不解的目光下,他继续道:“是三爷让我来的。”
“三爷?”
唐可可迷茫的嘟囔着,然后双眼迸发出一道亮光,而后死死的盯着高仰止:“你是暗卫的人!”
高仰止点点头,算作是对这个问题的回应。 唐可可微微一笑,脸上的表情有些暧昧不清,然后双手撑在地上转过了身,将后背靠在栅栏上。 “明天该是会试的日子了吧?”
高仰止点点头:“明日是的。”
“想必,你是暗卫的人,这一点先生也是不知晓的。所以今天你来寻我,先生同样不知晓。”
高仰止迟疑了一下,最后才默默点头:“先生不知晓。”
唐可可深吸了一口气,而后缓缓的吐出来。 他回过头,看了高仰止一眼:“我来猜猜,明日就是恩科会试了,三爷这一次定然是要动手。抛出来的饵有多大,钓上来的鱼才能有多大。 三爷想要一劳永逸,让先生的学问推行到天下,洪武二十五年的恩科会试将会是一桩惨案。 朝堂上不能有诽议,天下间更不能有。 所以,三爷需要一个理由,一个借口。”
说到这里,唐可可猛的转过身,双手紧紧的抓住了面前的两根栅栏,目光死死的盯着高仰止。 他一字一句的说道:“所以,三爷需要我去死!”
高仰止漠然低头,从袖中掏出一个牛皮纸包。 很小,方方正正的一块,中间稍微有些鼓鼓囊囊的。 “服下之后,身体会出现青紫斑块,可以解释为被私殴致死。药效很快,不会有疼痛。”
高仰止解释了一句,便将药包塞进了唐可可的指缝中。 而后,他缓缓起身,双手向外一挥衣袖,躬身礼敬。 “请君赴死兮!”
唐可可盯着被握在手上的药包,无声的牵动着脸颊笑了笑。 他有些脚步不稳的站起身,深深的看了眼栅栏牢笼外的高仰止,点点头,就这样盯着高仰止,一步一步的后退,整个人没入进了黑暗之中。 高仰止嘴角抽抽了几下。 目光却是死死的盯着自己并不能看清的牢笼深处。 “直娘贼!”
“大明万世永昌!”
轰的一声,黑暗之中的唐可可那具魁梧的身躯,重重的砸倒在了地上。 闻声,高仰止长长的吐出一口浊气,从怀里掏出一枚钥匙。 从诏狱最深处,将一间间牢笼打开,包括单独关押着唐可可的那间牢笼。 做完这些时候,高仰止迅速的走到了诏狱门口,低着头弯着腰冲着里面怒吼一声。 “放人了!”
旋即,高仰止疾步后撤,到了槐树院墙下,搬过来几个木箱子和可以垫脚的物件,码放在了一起,人便攀了上去。 高仰止的双手扣住了院墙,脚下一个用力,下面的垫脚物就被踢翻,人也就上来院墙,随后几个猫身就藏在了层层叠叠的屋檐之中,目光从黑暗里幽幽的注视着下面的诏狱门口。 时间在一滴滴的划过,似乎是滴落在高仰止的心口上。 终于,诏狱里传来了欢呼声,以及数不尽的脚步声。 “爷爷终于出来了!”
“待明日会试登榜,老子定是要狠狠的弹劾锦衣卫!”
“且先回去,论过近来猜题!”
哗的一下,已经有数名被整整关押了三个月的理学子弟,从诏狱之中冲了出来。 然而,却也是在此时。 从槐树院外,由锦衣卫北镇抚司副千户孙成,领着一帮手持绣春刀的锦衣卫缇骑,冲了进来。 孙成目光扫过整个槐树院,看了一眼墙角下乱作一团的木箱子等,旋即大手一压。 “犯人私闯越狱,锦衣卫上下即刻拿下!”
“敢有不从者,先斩后奏,杀无赦!”
随着孙成的一声令下,随他而来如虎狼一般的锦衣卫缇骑们,便纷纷抽出手中的绣春刀,将那些刚刚走出诏狱的数十名举子给围了起来。 “我等是到时,被你们锦衣卫放出来的!”
“我等不服!”
“锦衣卫是要草菅人命吗?”
有愤怒的举子,面对着周围的锦衣卫,愤怒的质问着。 孙成脸色阴沉:“锦衣卫历来讲究规矩,时辰未到,便是阎王来了,也休想带走尔等性命。今日出狱时辰亦是未到,尔等便胆敢私闯出狱,罪同谋逆,再敢乱言,杀!”
“杀!”
一众锦衣卫缇骑,杀气腾腾。 举子们自然是不乐意的,只觉得这是锦衣卫在戏弄他们。 “尔等锦衣卫,草菅人命,不顾王法,今日我等便是要出去了,尔等走狗犬牙,又当如……” 嘭! 锦衣卫副千户孙成,完全不给这人说完话的机会,上前一刀鞘,便重重的抽在了此人的胸口。 那举子平日里娇贵的紧,除了前些日子挨了十棍子,哪里还受过这等罪,立马是吃痛的双手抱紧胸口,倒在了地上。 周围的锦衣卫也开始一步步的紧逼过来。 那些举子士子们,眼看着锦衣卫不像是作假,当真是敢杀人的,只得是不断愤怒的咆哮着,脚下却是一步步的被重新逼进了诏狱之中。 少顷,诏狱里便传来几名老吏目的喊冤声。 随后,又是几道惨叫声。 藏身在屋檐下的高仰止,慢慢的屏住了呼吸。 只见孙成一脸铁青的走在前面,出了诏狱,在他的身后是两名锦衣卫缇骑,一前一后抬着已经闭上双眼的唐可可出来。 这时候,槐树院外方才有更多的锦衣卫官员赶了过来。 锦衣卫指挥使蒋瓛,是最先赶到场的。 目光疑惑的看了一眼站在诏狱前的孙成,又看向被放在地上的唐可可的尸骸。 蒋瓛的脸色也渐渐变得凝重了起来。 他挥挥手,立马就有几名锦衣卫官员上前,去查看唐可可的情况。 孙成则是躬身抱拳走到蒋瓛面前。 “启禀指挥使,今日诏狱犯人乘吏目吃酒,私闯牢狱,现已被下官尽数赶回牢狱之中。只是下官来晚,致使举人唐可可被众犯人私自殴打致死。下官无能,还请指挥使责罚。”
蒋瓛脸色愈发的阴沉,盯着孙成看了好一会儿,却就是不开口。 这时候,那几名前去查看情况的官员,将唐可可手臂上的衣服扒开,先是号脉,而后便是查看体表。 随后,便有一人到了蒋瓛面前。 “回禀指挥使,孙副千户所言不假。举人唐可可已经被诏狱中的犯人殴打致死,体表有淤青和内伤痕迹。”
蒋瓛冷哼一声,随后似是有些无奈的挥挥手:“将尸体送出城,寻个地方埋了。”
随后,他便看向孙成。 孙成神色一凝,抱拳低头:“下官失职,来时以晚。只得斩杀那几名吃酒误事的吏目。”
蒋瓛长叹一声:“且罢了,看来今天本官是放不了这些举子学子们了。杀几个人而已,孙千户今日拦下私闯出狱的犯人,却是大功。”
孙成只顾着低头请罪。 蒋瓛摆摆手,转过身:“本官要坐镇锦衣卫,你且入宫去禀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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