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帐!”
沈观裕低骂了声,停下笔来看着他,“她一日未被休逐,便一日仍是你的妻子,男人大丈夫,跟个女人斤斤计较,也不嫌丢脸!”
沈宣深吸了一口气,终究是未曾回话。 他跟陈氏早就井水不犯河水,也早就说过已然分道扬镳,他不明白为什么大家还要把他和她扯在一起?难道就因为还差一纸休书?他讨厌这样牵扯不清,仿佛永远也摆脱不掉她的感觉! 沈观裕也没再理会她,继续写他的奏折,直到写完最后一个字,他才搁了笔,端起奏折来轻轻吹了吹,放在一边。 “陈氏虽然有错,但毫无疑问,你的错比她大得多。世上没有不吵架的夫妻,也没有过不去的坎儿,我不管你日后与她改不改善关系,但是眼下,你必须去把她接回来。不管怎么样,你们的矛盾,都不能够成为外头人嘴里的笑话!”
他指节轻击着桌面,语声铿锵有力。 “父亲!”
沈宣有些按捺不住,让他去接她?难道是他让她出去了么?这跟他有什么关系么?!一年前搬出正房时他就已经告诉自己,他已没有妻子了,这个时候他却还逼着他来履行义务?再者她居然连自己的侄儿都敢打,哪还有什么妇道可言? 他双手紧握成拳,真是说不出的憋闷。 愈是憋闷,愈是恨陈氏。 看来即使是分院而居,她也还是有本事弄得他不得安宁! “我不会去的,您随便派个人去吧。”
他抿着唇,铁了心地说道。 沈观裕看见他这样子,也觉心下恼怒得很。为着这些儿女,他也是操碎了心。 从前有沈夫人帮着还不觉得,如今她不能理事,他便须直接出面调停,可他能不出面么?长子不在了,季氏虽还公正,终究是嫂子,二房如今又打定主意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在出了这么多事之后,他难道还能逼着沈宓出面不成? 可是人的精力也是有限的,在处理这样的事情时,他难免就没有什么耐性。 “你若要一意孤行,我也不拦你,我只问你,她日前打了莘哥儿,可知道是为什么?”
沈观裕仰靠在椅背上,十指交叉,不动怒,也不斥责。 沈宣冷哼:“她生性阴狠冷酷,会打莘哥儿,自然是本性使然。”
事实上陈家想替沈宦说亲的事早传到了他的耳里,但这些是女人家的事,又有季氏作主,他自然犯不着去过去。而陈氏在这中间上奔下走,他当然也知道是什么缘故,沈莘毁了她的计划,坏了她的好事,她气性那么高,会动手打他并不让人意外。 包括今儿下晌陈夫人把她叫回府去的事,他同样知道,他在陈家做了将近十年的女婿,也就最近这一年里不曾登门而已,他们的心思他当然清楚,陈氏没把这事办成,他们自然会把她叫回去斥责,不过陈氏那人早就练就了一身铜墙铁壁,娘家人的几句话,又焉能伤得了她? 避去净水庵,多半又是她在赌气罢了。 但她既然打得出手,就应该承担得起这责任,既打了,她避着做什么? 沈宣满心里不以为然,不过,他不去找她,她会怎么样,也就与她没关系。 “她是因为你。”
沈观裕望着他,说道。 “我?”
沈宣笑起来,他扫眼看了下窗外,说道:“父亲要是没什么别的事,我就先告退了。茗哥儿葵哥儿的功课还等着我去检查呢。”
说着他便掉头往外走。 沈观裕端起桌上的茶,说道:“你不去接,那明儿早上就把葵哥儿送到田庄里去,跟璎姐儿同住着。”
跨出门去的沈宣闻言,立时收脚退了回来:“这是又是为何?!”
沈观裕慢悠悠啜着茶,说道:“省得外头知道沈四爷内闱失和,再扯出什么宠妾灭妻的事情来!”
他抬眼望着他,面色十分平静:“我身为一家之主,又是你们的父亲,你们一个个都这么有主见,我使唤不动,总得想办法替你们善后吧?”
沈宣噎在那里,竟是半日都动弹不得。 半个时辰后,沈宣一脸晦气地驾马出了府。 望月楼上乘凉的沈雁瞧见,回头问沈宓:“肯定是父亲去找的老爷。”
“怎么可能是我?”
沈宓坐在竹椅上,勾着腰替华氏在灯下涂蔻丹,“我才没那么闲呢。”
他最多也就是使唤葛舟往府里头转了转,丢出几句诸如“宠妾灭妻”之类的话出去罢了。别说为这事去找沈观裕,就是有再大的事他也不见得会主动去见他。 沈雁冲他后背笑了笑,继续趴在栏杆上赏月。 陈氏向来要强,此番若不是被逼得走投无路,不可能会到避去寺庵这一地步。她说不上沈宣这一趟对缓和他与陈氏之间有没有帮助,但作为陈氏来讲,这次她两边受斥,这种情况下既然想要安静独处,只怕不会轻易跟随沈宣回来。 沈家女眷是净水庵的常客。 陈氏傍晚一到来,主持就命人收拾了一间禅院给她。 禅院建在东侧藏经阁以南,小小的三间院落,很是幽静。当庭种着两棵龙柏,亭亭如盖,盘结多姿。陈氏坐在两棵树之间的石桌畔,四面的静谧倒使得她空落的心也渐渐安定下来。 “奶奶,四爷来了!”
才觉心绪好了些,春蕙便就带着几分惊色迈着小碎步到她面前。 陈氏也微顿了一下,说道:“他来干什么?”
“来接您回府。”
春蕙的惊讶稍稍平下了些。 回府?陈氏唇角浮出抹凄然来。是担心这么样,会有损于他的颜面罢?她抚着绢子,片刻道:“跟他说,不劳他大驾,过几日我自然会回去。”
“奶奶——”春蕙柔声劝道,“四爷都来了,您就回府算了罢?”
“究竟谁才是你的主子?!”
陈氏抬起头,凝眉怒视她。 春蕙不敢做声,退下去了。 陈氏怔怔望着空旷的院角,却觉眼眶酸涩,几欲落下泪来。 陈氏就在净水庵暂时住了下来,沈宣白跑一趟回来,满心以为沈观裕会拿沈葵来撒火,谁知道回来后他什么也没说,翌日沈葵也依旧安然无恙呆在四房,他才算是放了心。 他虽然比沈宓浮躁,但却没有沈宓的硬气,在沈观裕面前,他还是谨守着做儿子的本份,不敢有丝毫逾矩之处。倘若这次沈观裕下令让他非把陈氏带回来不可,他也只能照做,但沈宓则不会,他不愿做的事,没有任何人能逼得了他。他这么多年来佩服他的,也正是这点。 虽说陈氏在不在府里他都不关心,可她不在的时候,他到底还是多了不少事情。 首先是两个孩子的日常生活,沈茗沈葵虽住在跨院,但平日里吃用供给都是陈氏负责调拨,虽然哥儿们身边的下人也很尽心,可眼下正值暑热季节,没有主子在侧,总管有些时候不那么方便。 沈茗倒还好,他已经十岁,再说白日里又在国子监。沈葵却才六岁,今年刚刚起蒙,学业并不重,在房里的时候居多,这就需要有人仔细地照看着,以免热着了或是闷着了。 陈氏虽然不待见伍氏,但对沈璎姐弟生活用度上倒真是让人挑不出来什么理儿,在这点上还是彰显出了她出身大家的风范,不愿在这些小事上平白落把柄让人抓。 因此不管是田庄上的沈璎,还是府里的沈葵,对他们面上态度是一回事,但日常里沈茗该有的他们都一样不缺。 如今陈氏不在府里,他白日在衙门还得分心让长随隔段时间就回来看看,或者是把沈葵托给季氏照顾,可季氏事情也很多,再说隔了一层,沈葵就是有什么需要也不好意思跟她提,如此一来,他便也打消了托管的念头。 不知怎么地,就觉得有陈氏在府也有她的好处来,当然这念头才刚冒头就被他打压了下去,他深觉自己是不该这么想的。 坚持了两日,见着沈葵每日到了下晌便就守在门口等着他回来的样子,心里便如刀绞似的,小家伙并不埋怨什么,只是一看到他出现,就会像蔫了的白菜得了一夜露水,立马又精神奕奕起来。 而沈茗也有些萎靡,陈氏所有心血都花在他身上,他跟母亲情分向来深厚,陡一分开,也不适应。接连两日的晚饭都只吃了两口就撂了筷子。 沈宣左思右想,这夜里便就期期艾艾地到了二房。 沈宓正跟沈雁在墨菊轩下棋,约定输了的人请吃张记的烤兔儿。 见到沈宣,沈雁不由站了起来。 在伍氏的死因真相大白之前,沈宣没少误会二房,再加上沈璎跟沈思敏串通算计沈雁那事儿,更是把二房得罪了个彻底。沈宣算来已经大半年不曾登过二房的门,眼下见着沈雁也在,面上便有些赧然,在门口迟疑着不知是进还是不进。 沈雁倒非那种时时刻刻斤斤计较的人,知他无事不登三宝殿,便大大方方唤道:“四叔进来坐。”
然后跟沈宓道:“我去把下晌冰着的那个瓜让人切了来!”
说罢出了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