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为这个,沈雁闻言顿了顿。他之前是问过她去不去放灯,不过却没说跟她一起去,原来他已经打算去的。想了想,她就说道:“去放个灯而已,也不一定要好马,跑得快了反而容易撞到人。你随便弄匹马骑着去得了。”
顾颂默了下,问道:“你们是乘轿还是坐马车?”
“当然是马车。”
沈雁耸肩,“乘轿又慢又不安全。”
“那好吧。”
顾颂点了点头,转身出了去。 华氏因为不确定还有谁去,本是要打沈雁的退堂鼓的,听说顾颂也会去,这才放心了点,毕竟顾颂是男孩子,而且还会武功,有他在也多了几分安全感,于是准备了许多吃的喝的,让胭脂放在马车内,又放了些应急避暑之物。 到了傍晚,沈葵在二房吃过晚饭,听说沈宣回来了,便缠着嬷嬷带他回去。没片刻他又兴冲冲跑过来,说沈宣已经答应带他和沈茗同去。沈芮知道后则也在屋里缠着沈弋撒泼,于是季氏只好又把他送到二房来,知道沈宣也去,才不再说什么,只嘱着大伙当心。 本来冷冷清清两个人的队伍,一下子就壮大到七八个,眼见着坊门外行人络绎不绝往玉溪桥去,孩子们坐不住了,纷纷嚷着出发,沈雁便让福娘去传话给顾颂,然后拿了团扇,也与沈弋上了马车,随在沈宣马后,与坊门口等着的顾颂会合后出了坊。 一行才出了坊往东,坊内华表旁的丁香树后就立时跳出两道人影来,对了下眼色后他们随即尾随沈家马车而去。而当他们消失在街头,华表这边不远处的香樟树上却又悄无声息地跳下个人来,掠到街口望了望,而后回头冲树上打了个手势,掉头从另一个方向离开了麒麟坊。 中元节是个大节,原先百姓们都在这日祭祀祖先,朝廷也会选在这日祭奠战亡的将士英魂,后来人们在祭祀之余,兴许是觉得胸中意念抒发不够,便逐渐增加了燃放孔明灯的节目,作为对未来生活的一种祈福。 时间延续得再长些,放孔明灯便渐渐成为了一种愉快的活动。 老人祈愿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年轻人们则祈愿能觅得如意伴侣并儿女双全,孩子们祈愿的方面就更广泛了,有的祈愿学业有成,有的祈愿官运亨通,有的祈愿来年得到多多的压岁钱,只要你愿意听,得到的答案绝对五花八门让人只有想不到没有听不到。 眼下才将近夜暮,玉溪桥畔人还不多,只有三三两两的货郎出了摊,更多的人们还在吃晚饭。 沈雁她们特意出来早些,过了桥头,到了桥东畔,队伍停下来,沈宣在最前头停了马,沈弋让丫鬟开了车门,问他道:“我们先进庵看看四婶,四叔与我们一道去罢?”
沈宣上次吃了个闭门羹,自然是不愿再去受陈氏的冷脸,撇开脸道:“我不去,你们去罢,我去泗洲阁找间雅室等你们。”
说罢看着顾颂:“颂哥儿也随我一起去罢?我早让人订了靠河边的茶室,应是比别处凉快许多。”
顾颂无甚不可,反正他也不可能去净水庵。 沈雁知道是这个结果,因而一言未发,倒是沈弋默了默,转头去看向沈茗,沈茗迟疑未语,显然没有沈宣发话他也不敢造次,沈宣却冷着脸说道:“茗哥儿也随我去茶室。”
说罢便不容拒绝地提了马头,往那头行去。 沈茗叹了口气,看了眼她们,只好命令车夫跟上。 沈弋坐回椅上,凝眉道:“四叔这个牛脾气,也不知道几时才能够回心转意?”
沈雁吐着瓜子壳儿,说道:“你操心他们做什么?他们还有一辈子的时间呢!”
沈弋待要再埋怨几句,忽听到她这“一辈子”三个字,倒是又幽幽发起怔来。 车进了庵门内,迎门的小比丘尼并不认得她们,但听说是来寻陈氏的,随便把她们带到了禅院。 陈氏正在翻阅经书,面前泡着一壶透着清香的大红袍,盘腿坐在禅床上,看起来很随意,但脸上却并未见着多少愉悦清闲。 沈弋唤了声“四婶”,含笑走上去。 陈氏从书里抬了头,也微微笑了下,望着她们:“来放灯?”
沈弋笑道:“当然是先来看四婶。你都不知道,这几日你不在府里,我母亲忙得两腿都要抽筋了,听说我们来放灯,硬要我把您给请回去呢!”
“哪有这么忙?”
陈氏望着沈雁:“就是真有这么忙,不是还有你母亲帮着吗?”
沈雁摇扇笑道:“我母亲要替四婶照顾茗哥儿兄弟呀,这两日竟是哪里也不曾去。”
陈氏听得说华氏在照顾沈茗和沈葵,不由怔了怔,沈宣为着沈璎曾与二房闹得很僵,连与沈宓之间的关系都疏淡下来了,往日与华氏更是不相往来,怎么如今,他竟然会去托她照顾孩子了么?而华氏那臭脾气,居然也答应下来了? 她忽然觉得,这个家她是越来越看不懂了,那里头的人也同样看不懂。 沈弋见她沉默,遂解释道:“四叔白日里要去衙门,担心晚上回去晚了,茗哥儿他们孤零零地没人陪伴,所以就先嘱了我母亲照看,可府里那么多事儿四婶也是知道的,她平日里有二婶四婶帮着,还得我从旁打下手,哪里能那么仔细? “所以四叔想来想去,就把茗哥儿和葵哥儿拜托给了二嫂,一来她有闲,二来二房里人也多也细心,我看茗哥儿他们倒是也很欢喜的。不过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四婶在庵里散散心消消暑未尝不可,不过为了茗哥儿着想,四婶还是早日回去的好。”
陈氏听到茗哥儿,才想起来道:“是了,茗哥儿今儿没来么?”
沈弋望了望沈雁,没说话。 沈雁默了片刻,却是道:“茗哥儿来了,四叔也来了,只是庵里不方便让男子进来,四婶要是有兴趣,这会儿与我们出去,还可以先去泗洲阁喝会茶。对了,四婶应该从来没带茗哥儿出来放过灯吧?假如四婶能陪茗哥儿放回灯,茗哥儿只怕这一辈子都会记得。”
陈氏很快地看向她,那眼神里亮光一闪,又随着她的垂眼黯下来。 陪沈茗去放灯?她的确有些心动。 上一次放灯,还是十年前罢?那会儿她与沈宣成亲未久,他坐着马车陪她一起上灯来放灯,那会儿轻车简从,没有一个人知道他们是沈家新婚的四爷和四奶奶。 那会儿,他待她也是很温柔很体贴的,绝不会比对伍氏要弱——当然那个时候还没有伍氏,那是她与他最美好的一段岁月,而之后他就知道了丘玉湘的遭遇,从此视她为路人,并带回了已怀着沈璎的伍氏,以事实逼迫她接受她。 再之后,她再也没有放过灯。 沈茗在这十年里,不是没有跟她央求过,她一直也知道他渴望着能被自己的父母亲带着出来参加些这样的活动,可是每每想起沈宣,她浑身的热情就如同遇到了冰水相泼,全然化为云烟。因而她一次也没有满足过沈茗的愿望。 除却沈宣,沈茗当仁不让是她最为在乎的人。 眼下这愿望近在咫尺便可实现,她的确只要迈出这一步,就能够看到自己儿子欢快的笑脸。 但是她紧握着绢子,依然在踟蹰。 她不想看见沈宣,更不想在这种情况下与他同游,哪怕在场的并不只是他们三个,她也不愿意让他误会自己是为了他而出庵来的,她根本就不想让他有自鸣得意的机会,也不想让自己全程面对着他,这对她来说,难道不是另一种煎熬吗? “你们去吧,我身上有些不舒服,过两日我就回府去。”
她坐回禅床,幽幽地这样说道。 她知道自己迟早得回去,这是条避不了的路,其实如果可以,如果她与他都只是平民百姓家的儿女,那么她真愿意跟他和离,可惜他们不是,他们的婚姻是因着结两姓之好而起,自然要不要结束,也只能由双方长辈来决定。 每每想到这个她就觉得无限悲哀。 沈宣尚且可以选择纳妾来逃避她,她却注定只能独守空房来熬完她的岁月,而现实更让人觉得发冷的是,即使如此,该做的事她还是得做,沈茗依然要靠她抚养,四房的中馈依然要她去主持,还有沈宦与曾氏的事,也还必须她出面去争取最好的结果。 即使陈家让她感觉不到爱护,她也还是不得不去办成这件事。 而沈家再让她觉得陌生,那也是沈茗的家。为了沈茗,她没有办法真正顺应自己心意离开,没有办法去找个不那么压抑的地方过自己想过的生活。 “四婶!”
沈弋叹着气,在她身旁坐下来,“雁姐儿说的对,就当是为了茗哥儿,你也要想开些。咱们一年到头也难得出来一趟,茗哥儿不知道多么希望你能跟我们一起去。”
说完她转头对沈雁打眼色,让她帮着劝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