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他这个人嘴巴是贱了点,但从这么久的接触来看,她也着实没看出来他人品哪里有什么不妥的地方,救她一命的事就不说了,只说事后他跟皇帝请求维护她的名声那事,这并不是随便谁都会想得到这层的。 所以就算他贪图虚荣了点,想搭楚王的顺风船替自己挣挣前途,这些对她来说也没那么要紧,男人嘛,总有独属于他们的欲*望,秦寿的欲望表现在女色上,沈宓的欲望表现在求知上,韩稷既不是那种会欺暗室的色鬼,又非潜心为臣之术的谋臣,对权力有些奢望并不让人意外。 她连沈观裕都已经原谅了,为什么要执意认为救过她性命的人是个坏人? 韩稷闻言却是愣了一愣。 原本他的确揣着满肚子火,因为从来没见过这么奸猾的人,明明是来求他办事却每次都颠倒黑白把事情硬生生粉饰成他自己的事,可是她这“好人”两个字一出口,他心里就跟被什么撞了撞似的,满腔的火气变成了一汪宁静的湖水,风一吹,竟还掀起几圈皱来。 “少跟我卖乖!”
他冷冷地哼了一声,端起面前茶来。虽然口气恶劣,却已远不如先前阴冷。 沈雁注意力完全没在他身上,她抚桌道:“现如今我父亲已经去了寻许阁老,但我琢磨着也不会有很大效果。阁老们要是打算出面干预,便用不着等到我父亲去请。你看能不能在明儿早朝之前,联络到几位勋贵抢在我父亲之前把庞定北给否决了? “或者,你去找找楚王?”
这件事与楚王相干最大,事先把宋寰的阴谋告诉他,那么纵使再想不到别的办法,至少他也不会误会沈宓有意与他为对罢?不过这法子也只是治标不治本,若真的改变不了,那么皇后还是会得逞,楚王纵然一时不会恨上沈宓,日后也必会忌惮于他了。 毕竟经他的手推上了庞定北,皇后和郑王就更有理由拉拢沈宓了。 果然韩稷睨着她:“这事要是这么好表态,又怎么会轮到你来出头?至于楚王,我自是要去找的。但是在那之前,”说到这里他偏过头来,“南城官仓失窃那案子不知道你听说过没有?”
沈雁抬头凝望他。官仓失窃案还是几个月前的事,那阵子刘俨查案查得热闹得紧,随着他一死,这事倒是被压下没提了。她凝眉道:“听说过又如何? 韩稷望着她,无比顺溜地道:“那事是我让人干的。”
沈雁一口气卡在喉咙口,顿时呛得咳嗽起来!伸手摸了茶杯喝了两口水下去,才算是匀了气:“官仓重地闲人勿入,你竟然敢让人去窃官仓!这往轻了说是滥用职权,往重了说是图谋不轨,你活得不耐烦了?!”
韩稷盯着她手上已然喝去半杯的茶,平静地道:“那会儿刘俨派人死盯着顾颂,我怕他们扮鬼吓唬他的事被他捅出来——哦,对了,刘俨被鬼吓了的事就是顾颂和董慢薛亭他们几个干的,你还不知道吧?我为了引开刘俨的人,让顾颂他们得以作好防范,所以就炮制了官仓失窃这事。 “你也知道这案子非等闲小可,现如今案子还没破,正好可以拿来利用利用它,明日早朝上以它转移掉皇帝的视线,令尊必可脱险。”
说到这里他伸手将她手上的茶杯夺过来,瞥她道:“乱喝人家的茶的行为,是不礼貌的行为。”
沈雁心思全在他的前半番话上,蓦地被夺过杯子也只微怔了一怔,稍顿片刻她便就又问起:“那你准备怎么利用这件事,又怎么转移掉皇帝视线?”
韩稷斜眼觑她:“很简单。”
沈雁急道:“怎么个简单法!”
他道:“保密。”
沈雁噎住。 他却已站起来,悠然自得地负手站在帘栊下,回头道:“想知道?想知道你就倒杯茶,恭恭敬敬端到我面前,跟我赔个不是,说你不该对我那么失礼,你错了,从今往后你会老老实实地。这样,我就告诉你。”
他抱着双臂,悠然自得地望着她。 “赔不是?”
沈雁袖起手来,“你怎么不说让我跪地磕头?”
说完她冷着脸走到他面前:“我数到三,你再不说我就走了!一——” 韩稷挑眉,淡然地望着她。他能够拿捏到他的次数可真不多,见到她这么着急的模样他怎么就那么高兴?明明是她自己找上门来求他,现在倒拿走来威胁他?真想告诉她,他可不是吓大的。 “二——” 韩稷放下双臂,脚步仍是未动。其实他也不是那么难侍侯,只要她能学乖点,跟他说两句好话,平平他的窝囊气,他还是会告诉她的。当然只要她敢这么做,往后她要再想爬到他头上,那就比登天还难了! 吹着庭前晚风,他愈发自如起来。 沈雁盯着他看了片刻,忽然也不再往下数,竟是提着裙子掉头就走。 韩稷怔了半刻,出声道:“你干嘛去?”
沈雁扬唇转身:“回家去呀!我现在一点也不想知道你想怎么做了。就是你告诉我我也不想知道了!你不是不想说吗?那你就烂在肚子里吧,让它变成肥料,浇灌你心里那朵邪恶之花,让它开得更加灿烂,反正也恶心不到我!”
韩稷一张脸黑下来:“你这么无耻?”
说好的数到三呢?! “我无不无耻,你又不是才知道。”
沈雁如沐春风:“我这个人最大的特点除了不大容易脸红,然后就是擅于出尔反尔言而无信反复无常,没有了这些特质,简直就不是我了。”
这次便换成韩稷噎在那里,半日也透不过气来。 而沈雁竟然当真,说完之后便就抬步出了院去。 园里秋叶随风飘零,婉约如诗,凄美如画。 沈雁登上马车,在外等侯的胭脂等人便就各自就位,披着夕阳往来路赶去。 车厢里气氛远不如来时凝重,沈雁隔着窗纱安然欣赏着街景,仿佛这趟出来真就像是来逛街。 她安然的原因是因为她心里已经有了底,而她刚才忽然不再往下数的原因,则是她已经猜透了一些事情。 沈宓这事时间紧,任务急,但韩稷自始至终未曾露出讶异及困顿之色,又能在那么短时间内忽然提到南城官仓,只能说明一件事,在她来之前,他早就已经想好了如何应付这件事。她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的,但她从他的神色里可以肯定他的确是有了准备。 以朝臣身份制造这桩假案,倘若查出来,便是很不得了的大事一件,她也不知道他究竟会如何运作,但很显然他是想再拿这事做个文章,不管他这么做是为了帮沈宓还是为了帮他自己甚至是楚王,这都是很冒险的一件事。 如果她是沈弋那种凡事顾大体的人,又或者是鲁思岚那种本性纯善的人,本来是应该阻止他这样去做,可她偏又不是。 庞定北上位后会对勋贵和楚王带来弊处这是明摆的事实,作为前世里隐藏了那么多年之后才浮出水面的韩稷,这件事情对他来说就是实在不算什么,他必然是早已经想好了所有意外,当初才会做下这样的决定。 而这案子终归也需要有个结果,那么,借这个机会来给大理寺一个交代也无不可。 沈雁不往下追究的原因,是因为这件事愈少人知道对韩稷来说愈为有利,他纵然不曾瞒他,可天下终归有不透风的墙,她既然已经能看到他的准备,她又何须再深究?韩稷要做的事非同小可,动辙便会有牺牲,正比如头次见他在北城营外的那一幕。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倘若她因为今日的好奇而成为他前进路上的刀下鬼,岂不是太冤了?倘若有朝一日他非杀她灭口才能保命,他有什么理由不杀她? 所以有时候太过好奇并不是件好事,尤其是在这种事上。 她若连这点道理都不懂,便不必再提什么报仇和改变命运。 说到底她跟韩稷之间只有结盟之义而无朋友之情,谁也料不到事情下一步会怎么变,今日这一来,只要知道他已经有了应对准备,并且也有了具体计划改变宋寰设下的阴谋,那么她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韩稷在廊下站立片刻,也驾马回了府。 辛乙在院门口迎了他,含笑道:“少主这么早就晚饭回来?”
韩稷扔了马鞭给他,瞟他道:“我还没吃!”
辛乙称是,扭头让人去吩咐饭食。在廊下听得陶行罗申回了话,才又跟随进房。 韩稷叉腰立在桌畔,连灌了两碗茶,辛乙又给他添上第三碗。他恨恨望着前方,“那死丫头不知道前世跟我什么冤仇,竟然变着法儿地给我添堵!这么不省心的丫头,我倒要看看将来她能得到什么样的好下场?”
“少主是在说雁姑娘么?”
辛乙缓声道,“雁姑娘识大体知分寸,而且有勇有谋又嫉恶如仇,小的倒觉得她有享不尽的后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