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家里头并没有别的人,儿子宋颖和宋玮又太小,后来一个妾一个通房自然不能参与这些,而他一个四品官而已,又并不能养什么食客,就是朝堂里有几个私下要好的,这种事又极敏感而不宜声张,因此除了她们母女,他竟找不到人来说这事。 宋夫人也是读过书的,家里祖上都做官,不过谈不上什么世家望族罢了。打小就在官宦后宅里混,朝堂上太深的水没涉过,但这些套路上的东西却也是一说就透的,闻言她就站了起来:“照你这么说,你是得到了皇后娘娘和郑王的青睐?”
宋萍也是一脸诧异。 宋寰拧眉吐着气:“他们两边都正是急需人手的时候,楚王先行开府已经可以开始经营,郑王却要等到明年,我想接下来不光是我,朝中很多人都会成为他们的目标。这就是场赌博,你押中了,最后便能大获全胜,没押中,就只好自认倒霉。”
“那你呢?你想好了不曾?”
宋夫人有些急切地问。 “我这不是正愁着么?”
宋寰气躁地。 宋夫人不言语了,但是那闪烁的目光里,却又浮现出一丝兴奋。 能得到皇后和郑王的青睐,这是多么有脸面的事!宋寰是宋家老三,上面有两个哥哥,下头还有个弟弟,宋家老爷子在时虽然也风光无限,可家一分,失去了老爷子在头上罩着,到底逊了不少色。 她嫁到宋家十四年,分家这十年里早忘了恩宠是什么样子,每次进宫觐见也只能依照品级随在别的命妇后头默默叩拜,假如宋寰受到了皇后的赏识和重用…… 她真不敢想! 皇后膝下如今只有一个郑王,她所做的一切自然是为了将他推上帝位!皇后比淑妃可强多了,至少朝中如今支持立嫡的还是居多,皇后又历来贤慧端庄,皇帝到最后自然会顺水推舟立郑王的,眼下他那么宠淑妃也没有立楚王,不就是明摆着的吗? 而等郑王当了皇帝,宋寰也肯定会飞黄腾达,最起码到时候升个一二品是不成问题,那样的话,她岂不就成了可以时常进宫与贵人们叙话的一品诰命了么?那该是多么有体面的事! 她这么想着,心情竟激动得有些难以自抑,几次三番想要开口劝说,却又被他阴着的脸色打消了勇气。 最后见着宋萍仍在一旁,遂就将她拉过来,手扶着她的肩膀,叹息道:“我早就知道你父亲定非池中之物,当年你生下来时那路过的游方和尚便说你将来是个大富大贵的命,如今看来,只怕是逐渐在灵验了。”
宋萍日常与母亲在一起的时间最多,母女间早就有了非一般的默契,眼下宋夫人在想什么她岂能听不出来?她自己一颗心其实也是砰砰跳的,眼下郑王楚王争储争得那么凶,若是宋寰相助郑王夺储成功,那该是多么振奋的一件事! 诚然宋夫人口中那游方和尚的话并不可信,可是宋寰能够有机会发展总是件好事。 起码他升官之后从此她也可以跻身京师名媛之列,不必再被人排在一路闺秀之后,她宋萍不缺样貌不缺脑子,虽不说要凌驾许多人之上,起码也可以轻松击退一大批自诩美艳聪慧实则姿色才智俱都平平的大家闺秀。 老天爷这是在伸手给她机会吗? 她回头看了眼宋夫人,然后走到宋寰身边,说道:“父亲何必这般忧急?依我看,郑王并非就一定会输,既然父亲已然把楚王给得罪了,又早已然明白眼下这形势,不应下来恐怕连郑王也要得罪。左右都是得罪人,还不如干脆帮了郑王,如此也让皇后记得您的好。”
宋寰其实早已经倾向于答应于英。 只不过总要想想还有没有考虑不周的地方,这个时候旁人的意见则犹为重要,稍稍一句话顺了他的心意便能产生巨大效果,他听宋夫人提到宋萍算命的事时已是有了些动容,再听到宋萍这么一劝,那颗归顺皇后郑王的心竟是已活蹦乱跳起来了。 “你们都觉得我应该答应?”
“当然!”
宋夫人忍不住欢喜:“皇上赏识老爷,这可是咱们家的体面,如今夺储之事八字才有一撇,那楚王也不过是仗着淑妃的恩宠而已,淑妃也并不年轻了,后宫那么多美人,又不时会有充盈,谁知道皇上会宠她到几时? “等到她年老色衰,说不定皇上想都不必想,便直接定了郑王。”
宋寰听闻不由点头,郑王到底出身正统,虽是嗣子,也是名正言顺的嫡子,无论如何有着嫡出的招牌,他就比楚王胜出许多,从这点上看,他又确实没有再纠结的理由。 不过,这到底是妇人之见,他还需要再仔细想想。 日暮渐浓,华灯初上。 刚用过晚饭,沈宓便就披衣去了书房,沈宓接过华氏端来的一盘秋梨,也屁颠屁颠到了墨菊轩。 进门她拿了只梨啃着,伏在书案这头望着沈宓:“老爷已经回来了。”
沈宓眼皮也没撩地看着手上的书,“我知道。”
沈雁卡嚓啃了口梨,又道:“你不去关心关心事情会怎么发展?”
“能怎么发展?”
沈宓翻着书,漫不经心地道:“他们又没有楚王涉嫌欺君的确凿证据,二则就是有证据,老爷也不可能因这个去揪他,而且楚王既然要暗中做下这勾当,必然也早就跟皇上留了底,说不定早就借淑妃的口表示过也许会有人以此针对他。 “这些事老爷都能够预想到,他又怎么会还去做?”
如今事情已然与他无甚大关系,他说起话来也是慢条斯理了。 沈雁见他话语里对沈观裕透着极大信心,不由道:“那如果他们要反转,又会采取什么办法?”
“这我可不知道了!”
沈宓瞄了她一眼。 这时窗外划过道闪电,几道雷声闪过,天上竟飘起雨来了。 雨声打得屋瓦啪啦啦作响,沈雁深怕呆会儿雨大湿了鞋面,遂也不敢多呆了,招呼福娘拿起灯笼便就准备回房。 才走到门口,忽一人披着雨粉走进来,想是没料到她在此,见到她时怔了一怔,才又垂头行礼。 沈雁认得是曜日堂的林泉,心下一动,不由道:“你有什么事?”
林泉又冲屋里的沈宓见过礼,才又道:“回二爷,二姑娘,老爷今儿原与诸阁老约好了夜里去诸府下棋,但这么大的雨,他的风湿腿疼又犯了,正躺床无法赴约,因而遣小的来传话给二爷,请二爷去诸府走一趟,跟诸阁老赔个不是。”
沈雁回头望着沈宓。 如今这种事情沈观裕已经很少惊动他,一般都是唤沈宣代去。忽然之间又来传话跑腿,难免让人意外。沈宓凝眉顿了下,站起来:“四爷不在府么?”
林泉道:“四爷奉了老爷之命正在改书稿,而且老爷说诸阁老身为首辅,失信于他本已不敬,假若二爷能亲自去,多少也显得更有诚意些。”
沈宓顿了顿,便就道:“知道了。”
林泉告退离去。 沈宓这里便就吩咐葛舟去备车。 沈雁这倒又不急着回房了,跟屁虫一样随着他回正房更了衣,又与华氏送他到二门下上了马车,这才又回房去。 雷雨声轰隆隆地,睡觉的话一则太早,二则雨声这么大也睡不着,便就点了炉香,坐在窗前写字。房门推开,一阵风吹得琉璃罩内的灯火闪了闪,是青黛提着一篮子湿漉漉金黄的大柑橘走进来,不由放了笔:“哪里来的橘子?”
青黛道:“鲁御史去岭南出公差回来,带回来好几筐橘子,方才过府来串门,便带了一筐与咱们老爷。老爷让各房里都拿了些。”
沈雁闻言抬起头来:“鲁御史来了?”
青黛道:“老爷在书房里与鲁御史说话呢。”
说着将篮子放在桌上,拿干布擦干净橘子上的水,给沈雁剥了一个。“看这模样就很甜,姑娘快尝尝。”
沈雁脸上却满是诧异。鲁思岚的父亲如今是沈观裕的下属,办差回来串个门自是寻常。但沈观裕不是犯了风湿,正躺床敷药么?风湿痛犯起来是很让人吃不消的,他既然连坐马车去诸都去不了,又怎么从房里去到外书房跟鲁御史说话的? 沈观裕在撒谎? 可他为什么要撒谎?诸志飞是当朝首辅,而沈观裕在朝上与这些元老关系都还过得去,既然与他约好,他就没有故意失信的道理,而他眼下自己不去,反倒支使沈宓冒雨去诸家赔礼,难不成他跟鲁御史有什么机密要谈? 她问青黛:“是谁去上房拿的橘子?”
青黛道:“是奴婢去的。”
“那老爷和鲁御史在书房说话,可曾有让人回避什么的?”
她问道。 “哪有?”
青黛将橘子皮掐成一点点的碎末丢进灯台,空中很快飘出股清新的橘子香,“外书房房门大敞着,侍侯的人都在门口立着呢。奴婢去的时候还听到鲁御史绘声绘色地说起南边见闻,直到奴婢走时他们还在说端州的砚台,这又何须回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