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攘外必先安内,有时候防守得当,反而比一味的进攻更为有用。如今王爷要人脉没人脉,要势力没势力,算来还有大半年才可出宫,王爷倒不如趁这期间先修身养性,一面为开府作准备,一面在皇上面前树立自己的形象。”
郑王凝眉点头:“弟子谨遵先生嘱咐。”
半刻他又道:“我楚王兄借着五城营这股东风,也不知未来这大半年里又会如何行事?”
“楚王若是那等急躁之人,五城营这事便拖不得这么久。”
沈观裕在帘栊下回转身,说道:“而就算楚王性躁,他身边的人也会劝着他不宜操之过急。出头椽子先烂,这句话许多人都懂。王爷只要在秋狩上任凭楚王再出些风头,让他的锋芒再露一露,下官敢担保,直到王爷您出府,他也不会再有什么动作。”
一个人锋芒太露,有时候纵使是无心,也总归会误伤到旁人利益。 楚王近来声势已然够高,他虽是皇子,可是在经历过庞定北这事之后,朝中那么多功勋卓著的大臣,他们基于自己的利益,对未来的君主也会自己的考量。若是楚王因此骄傲张扬,必然会引起他们的危机感,他们也会害怕再有人拿勋贵杀鸡儆猴。 而假若郑王再在这之上添一把火,自然会有人站出来泼他的冷水。而那虽然伤不到楚王的根本,到底对他也是种压制。这么说起来,庞定北这事倒是也还有那么点可利用之处。 郑王沉吟片刻,不由深以为然,自此一面物色着得用之人,一面安心等待出宫之日不提。 这里沈观裕回了府,听说沈宦也会在节前回来,站在廊下顿了一顿,唔了一声才又进屋。 十二日夜里下了场秋雨,十三日天还阴着,沈雁早上在房里对了这个月的帐,忽闻到一股浓郁的桂花香,抬头一看窗外满树的桂花竟不知什么时候全开了,随风一阵阵地传来沁人的馨香,心情一下变得晴朗,放笔走出屋来,信手掐了一枝。 黄莺正去熨完衣裳回来,见状便就笑道:“姑娘要看花儿,还不如去后园子呢,几棵老桂花树都开了,三府和五府里的少爷早上也过来了,听说要与茗哥儿他们去蟾桂阁里赏花吟诗,这会儿必定热闹得紧。”
三府和五府其实是沈观裕的堂弟沈观泰和沈观穹的府上,沈家太老太爷过世之后自然就分了家,身为嫡长子的老太爷沈庸继承了家业,其余三兄弟便就搬出了祖屋去。之后开枝散叶,到了沈观裕掌家这一代,老一辈也陆陆续续过了世。 沈家历来重嫡轻庶,妾生子少之又少,沈观裕这辈里含他在内七个堂兄弟全部是嫡出,他原也有个胞弟,可惜十几岁时便已过世。好在有两个姐姐,一个嫁到福建,一个正是嫁去了江南谢家,如今两位姑太太都已经过世。 所以沈家观字辈如今看起来甚是单薄,也正因为如此,各府之间都保持着密切的往来,而排行老二的沈观裕因为年纪为在世之中的最长,因而各府子弟时常也会过来问安。尤其沈夫人病后,女眷们便是常来问侯。 但沈雁与他们接触甚少,一来她回京未久,二来纵然女眷们来了,也有华氏她们出面应酬,除非是有同辈的姐妹过来。但他们又大多住在京郊,姐妹们没事也不会出府,倒是子弟们见过几回,但因为不熟,也没有什么话题可聊。 可眼下沈雁正愁最近天下太平无聊得紧,听说有热闹可凑哪里不去? 当下就系了披风,抬步出了院门。 行经垂花门,忽见前庭里停了几辆马车,几名家仆正在卸着大大小小的箱笼。 沈雁停步唤来个婆子,问道:“这是谁的行李?”
婆子道:“回姑娘的话,这是咱们三爷的行李,三爷刚刚到府了。”
沈宦到府了? 沈雁恍然点点头,再看了两眼那车马,便就回了二房。 华氏在让人制柚子茶,她在桌旁坐下,说道:“三叔回来了。”
华氏显然是早就知道了,一面往柚子肉里洒着蔗糖,一面淡淡道:“你回头跟弋姐儿过去请个安,莘哥儿才送了好些山西特产来。”
说完她又抬头看向她,说道:“原来他还真是去了晋中。莘哥儿给的地址也的确是他住过的地儿,只不过你大伯母派去的人到达时他已经走了。”
沈雁拿了片柚子,剥着皮道:“你怎么知道?”
“你大伯母也才刚走,她都去套过你三叔的话了。”
华氏睨了她一眼,然后招手将她唤过来,说道:“知道你三叔为什么这个时候回来吗?”
沈雁怔住:“不是赶回来过中秋节么?”
“也有你想不到的事!”
华氏斜睨她,得意地捧起茶来,“我告诉你,你三叔这次回来,除了过中秋节,还为了续弦的事。你可还记得你四婶那位表妹? “这次陈家承蒙咱们老爷解了危急,大约觉得无可为报,又还是暗示要促成这桩婚事。于是,上回你三叔来信的时候老爷就让人给截住了,让人凭地址扑了过去,将人给追了回来。这事我跟你大伯母竟然都不晓得,还是他回来后自己说出来才知道。”
沈雁讷了讷,“陈家还真没死心?”
“就是他们家死心,老爷也不见得死心不是?”
华氏抿着茶道,“这曾氏家世好模样好,不管如今处境如何,总归是不会比刘家更差些,陈家也是要脸面的人,真是那不合适的女子,他也不可能推到我沈家来当少奶奶。陈家如今再提起,老爷当然就顺水推舟了。”
沈雁张开的嘴好半天才合上。 她还以为这事已经告吹了,毕竟这么久都没再有消息,照这么说来,莫说这曾氏真真是个品貌双全的女子不成?她对这事倒没什么特别的看法,沈宦终究要续弦,既是有缘,当然可以撮合撮合。 可关键是陈氏打了沈莘那一巴掌,这亲事还撮合得起来吗? 她摇头说道:“我看这事有难度。”
华氏不置可否,塞给她两片柚子,起了身。 沈雁因奉命要去三房请安,只好改道去了找沈弋。想来因为沈宦回来,沈莘去不了赏花,蟾桂阁这时必然也没人前去捧场。 路过四房的时候院里传来陈氏轻斥沈茗的声音。 原来沈茗在拿酥糖逗沈葵,沈葵吃不到糖,都快急哭了。 中元节过后到如今,四房里安安静静。沈宣对陈氏态度依然如故,陈氏也依旧不去他院里半步,世事似乎并没有因为沈宣亲入火场去救她们而产生改变,毕竟没有人知道他冲入火场究竟是去救侄女儿们还是救形同虚设的妻子。 陈氏也依旧与沈宣不相往来,但她面上的怨忿与不平却是不觉淡去了几分,季氏没事找她的时候,她基本上都在房里呆着,做做针线,又或者理理帐目——最近她偶尔会主动来找华氏,跟她讨教经营之道。 她的生活重心,似乎从无止境的闺怨里转移到了如何打理产业之上。 沈雁不敢肯定这是她在净水庵里说的那番话触动了她,但不管怎样,能安静下来终归是好现象。 只是不知道沈宦回来的消息她知道了不曾? 到了长房,沈弋正挨着枕头假寐着,听说邀她去三房,便说道:“这会儿正中午,三叔跋涉回来,定也犯着困,你过来先躺躺,咱们迟些再去。”
沈雁便就上了炕,跟她面对面躺下来。 沈弋打量着她身上的鹅黄色对襟夹衣,款式简单却落落大方,眼前不由又浮现起她那天穿的那套质地粗劣的衣裳来。 那天被季氏扯开了话题后,她自己又再想了想,不免就想到那夜里送信给沈宓的人乃是韩稷身边的护卫来。她记得当时很是吓了一跳,魏国公府与沈家并没有什么正式往来,仅仅有印象的是这韩稷到府上来寻过沈宓一次,然后沈雁事后还遭了喝斥。 后来沈宓在贡院里,又与之共事了几日。 她深感疑惑的是,沈雁落难的时候,为什么会是韩稷的人来给沈雁送信?能派身边人替她送信,当然是很给她面子的了。后来沈宓说沈雁被救出后直接去了华府,但韩稷又在捉拿刘俨时立了功,虽然理论上他们的话都没有什么破绽,可她心里的疑团却是越来越大。 沈雁躺了片刻,睁眼见她目光闪烁,不由道:“你在想什么?”
沈弋连忙掩饰着坐起来,拨了拨炕下香炉里的香。 回身看了看她,又还是忍不住说道:“听说魏国公府的韩稷,是个极为俊美的美男子?”
她也不敢问得太明显,到底当初她跟鲁振谦的事让她识破时,她并没有让她下不来台。 沈雁不料她会突然问起这个,眉梢微顿,稍顷也随之坐起,打了个哈哈道:“也没觉得多么了不起,男人有没有魅力还得看有没有本事,如要看相貌,那我还不如看我自己——”说着她拿起一旁的菱花镜,对镜抚了抚脸,啧声道:“瞅瞅,真漂亮,眼睛真大,皮肤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