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尚卿伸出一根纤长如玉的手指，似乎是在迎接麻雀的降临。果不其然，小麻雀安安稳稳落在他的食指上。他温柔地望着小麻雀，淡淡一笑，“幸而有它引路，一旦让村民们得逞，后果不堪设想……”我负剑站在他的身边，攥紧了拳头，恨不能下一秒就跑出去。“他们为什么要烧了红衣女的尸体？”

墨尚卿轻轻抬手，放飞了小麻雀，感慨道：“让她闭嘴。”

“啥意思呀？”

他痴迷地盯着远方，“烧了尸体，魂飞魄散，我们再也问不出什么信息了。”

“我靠！”

我恍然大悟，朝一旁的大树猛地挥了一拳，“这群村民坏透了！”

可是缓过神来，仔细想了一想，又觉得不对劲，“不对啊……这群人要烧早烧了，为什么要留到现在呢？”

墨尚卿下巴轻轻抬起，“你看那是谁。”

我瞪大双眼，却见这群村民的旁边，正站着一个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人影。“奶奶滴！程归一！”

程归一身着八卦法衣，在坟前摆好了法坛，上面布置了两根大红蜡烛，还有满满当当的符咒，一根摇摇欲坠的招魂幡挂在坟头，却见他从袖中掏出一把三清铃，脚下踏出一种奇怪的步伐，口中念念有词：一炁混沌灌我形，禹步相推登阳明，天回地转履六甲，蹑罡履斗齐九灵，亚指伏妖众邪惊，天神助我潜身去，一切祸殃总不侵。“天罡步……只杀不渡……”墨尚卿皱紧了眉，呢喃自语。“妈的！这笨蛋是脑子秀逗了吗！！！”

我二话不说，拔出身后的赤霄，就要冲出林间阻止程归一，却被墨尚卿捻住了后领，无法动弹。“别去！”

他的眸光闪过一丝的冷静，且是将我拎回了原地，“这孩子被他们骗了。”

“这傻子居然把烧尸体的方法告诉了他们！”

我怒不可遏地卷起袖子，恨不得马上冲出去给他胖揍一顿！“应该是……”墨尚卿长叹一口气，摸了摸额头，“也怪我们，没有和归一商量，上了村民的当。”

眼看着这群村民在程归一的加持下，一个个都拿上了护身符，死死塞在怀中，又在一位老者的一声令下，几个中年人扛起锄头就准备开挖。其中，就有李春秋。“墨尚卿！他们开始挖尸体了！”

我揪着墨尚卿的胳膊，急得满脸通红，手里的力道越发用力。“你看那……”墨尚卿眼里杀机四溢。我抬头望，招魂幡上困着一团黑色的气体，似乎在挣扎，却与招魂幡死死纠缠在一起，怎么也摆脱不开。墨尚卿沉下脸来，语气格外沉重，“魂魄被他们困住了。”

“没法了……”我站在墨尚卿的身后，来回踱步，“墨尚卿！冲吧！如果真把尸体烧了，咱们连后悔都来不及！”

他两腮微陷，尖尖的下巴向前探着，目光一直缠绕在不远处的村庄之中，缓缓道出一句：“再等等……”“等什么啊！”

我暴跳如雷，眼里闪过一丝不可遏制的怒火，“再等下去！骨灰都扬了！”

墨尚卿一声不吭，单是沉默。过了好一会儿，村庄里突然传来一阵哄闹的敲锣声，一个村民赤着脚来不及穿鞋，手中提着一个打锣使劲儿敲着。“来了……”墨尚卿胸有成竹地观望着一切。“什么情况！”

我的嘴巴惊地围成了一个圆圈儿，抬眼耀出满是星星的眼睛，对于面前的墨尚卿溢出了敬佩。“杀人啦！”

那个男人猛地敲响大锣，发出令人眩晕的嗡嗡声，“杀人啦！！！快来人呀！！！”

站在田埂上的男人们警觉地竖起耳朵，大伙儿面面相觑，停下了手中的活儿，从坑里爬了上来，不舍地看了一眼还未打开的棺材盖。“怎么回事！”

赵普一把拉住满脸苍白的男人，一个没站稳，男人仰头摔倒在了棺材之中，等他回过神，与棺材中女尸冰冷惨白的脸打了个对面。男人满是愕然地盯着女尸，吓得浑身瘫软，哆哆嗦嗦站不起来。“说话！”

赵普将男人猛地拽了出来，大声询问。“鬼……鬼啊！！！”

男人颤抖着伸出手，全身的筋骨都在搐动，牙齿和牙齿之中发出咯咯的碰撞，指着村子的中央，“鬼！有鬼！”

众人听罢，双腿不由得颤抖起来，纷纷紧握手中的锄头，将护身符从怀中掏了出来，紧挨在一起生怕被鬼迷往。“怕什么！”

赵普伸长了曲颈，朝着众人挥了挥手，“大伙儿跟我走！老子还不信了，这世上哪来这么多装神弄鬼的骗子！”

在赵普的招呼声中，田埂上很快就没了人影，留下程归一一人继续做法。墨尚卿平静地瞟着我，“走吧……”“我靠！尚卿君！你太神了！这都给你算到了！！！”

我大步跳出了草丛，像个小迷弟似的跟在墨尚卿的身后。墨尚卿从未把我的夸赞当成一回事儿，伴着我一路滔滔不绝的废话，直截了当来到了尸体旁。嬉皮笑脸的我在见到程归一的那一刹那，立刻转变了态度，怒目而视，收起剑抄起袖子，直奔程归一的法坛。“程……归！一！”

我抡起拳头重重一拳打在他的脸上。“哎？你俩怎么才来啊？”

他话音未落，迎面而来的一拳被我打蒙在地上，捂着一只发青发紫的眼睛，怒骂道：“姓徐的！你干什么！”

“看你干的好事！”

我指着半空中的招魂幡，那图黑色的雾气变得越来越暗淡。“什么啊！”

他站起身与我反驳，“是你自己说要除妖的！事到临头突然放我们鸽子！村民找不到你俩，这才喊我来除妖！”

“好了……”墨尚卿抢在我俩之间，“我们都被村民骗了。”

说罢，我俩又将刚才发生的事儿完完整整告诉了程归一。程归一瞪大了不敢置信的眼睛，一字一顿道：“原来如此……”他二话不说，拆了坟头的招魂幡，熄灭了法台上的一对红烛，望着脱离了招魂幡的黑影，悻悻道：“幸好幸好！这女鬼还没魂飞魄散。”

我们三人望着逃离而出的黑影越跑越远……“好个der！”

我破口大骂道，“让她给跑了！”

“跑不远……”墨尚卿冷冷一笑。“追！”

我们三顺着黑影的方向一路朝南追了过去。料想女鬼逃不出整座陇田，那团黑影在黑夜中若隐若现，划破一道星月，一不留心消失在空旷的田野间。眼前，突兀出现了一座破烂的茅草屋……“她一定躲里面去了。”

我指着远处的茅草屋。“走！”

墨尚卿擤了一下鼻子，小心翼翼亮出手中的辞故神剑，告诫我等，“抓活的。”

这地方是一座破败的农村房子，推开门，扑面而来一股脑儿腐烂的尸臭味，靠着阴阳眼，还能清楚地看见几团白色的鬼影，正趴在墙壁上，虎视眈眈盯着我们三个生人。每向前一步，几只孤魂野鬼也靠近一尺，像是一只只匍匐在墙壁上的壁虎，眼神中耀出幽绿的光。“那只鬼不在这里……”我从身后摸出赤霄剑，时刻提防着那几只浑身是血，冒白眼吐舌头的鬼魂，他们正以一种诡异的姿势朝我慢慢逼近，慢慢将我湮没、包围……“墨尚卿……”我时刻提防着四周的小鬼，却忽略了头顶，只是感觉头顶一片粘稠湿润感……抬头的瞬间，头顶正趴着一只张开血盆大口，他嘶吼着，一把咬住我的头发，差些将我吞噬。“墨尚卿！”

我吓得瞳孔骤缩，脸色煞白，双手双脚在半空乱晃……“徐泰！”

墨尚卿飞身跃起，弹指之间，死死掐住了恶鬼的咽喉，将他捏灭。我心有余悸地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没事吧……”墨尚卿伸出手，将我扶起。我抬头望，在与他对视的瞬间，瞬间平静了不少。“墨大人……女鬼是不是跑了？”

程归一趁势打落几只难缠的小鬼。“跑？”

墨尚卿并未多言，用辞故将手掌割出血来，顺势涂抹在剑刃之上，眼中满是凌厉的杀意，“跑不掉的！”

趁着一只恶鬼偷溜在我背后的瞬间，墨尚卿以迅雷烈风般的速度将我推开，踱步掩在我的面前，下意识轰出一掌五雷将她打退。墨尚卿一掌挥出，女子被打退几米，口吐鲜血，无力动弹，却还强撑着破碎的嗓音嘲讽地笑着。还未等我看明白，墨尚卿的手中已经死死掐着一个红衣女人。“抓到了！”

我满是劫后余生的惊喜神色。“你以为……躲在一群小鬼里……就能掩盖住你的戾气了吗？”

墨尚卿满脸的轻蔑，任凭女人在他的面前挣扎，且是冷厉一笑，“不自量力……”说罢，墨尚卿空出一手，手掌中亮出一道刺眼的金光，将整座房子照亮，霎时间，小鬼凄惨的嚎叫响彻整座房子，金光所及之处，万鬼化为齑粉，灰飞烟灭……就连硕大的房屋在一瞬间轰然消失，剩下破烂石堆下的断壁残垣……墨尚卿双眼微微眯起，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笑，“区区幻术……还想困住我？”

女子被掐得脸色通红，难以呼吸，像一只被束缚住手脚无法动弹的牲畜，吊在墨尚卿的手中。“你们是谁！”

红衣女子愤愤盯着墨尚卿，又仇视起一旁的程归一，“我认得你……你和那群畜生是一伙儿的！”

我看着女子挣扎的力道越来越弱，担心墨尚卿失手杀了他。“墨尚卿，先放了她吧……别掐死了。”

墨尚卿松开手，似乎是失了兴趣，轻轻脱开手，将她摔在地上，慢条斯理地擦拭手上沾染的血迹。女鬼被狠狠放倒在地，撞在乱石堆中，双手捂着脖子大口呼吸，不断咳嗽，脖颈一圈红痕。我蹲下身，仔细打量着她，不忍她楚楚可怜的模样，递过一条手帕给她止血。“滚开！”

哪知她仍不死心，挣脱开我的视线，一把将我推在碎石中，一瘸一拐朝着远方一路狂奔。墨尚卿皱起眉，幽深地盯着延伸铺展开的一条血路，“还跑……”手掐剑诀，召出凌空飞驰的辞故剑，仅是一道光影，看不真切……很快，红衣女鬼停留在原地，一动不动……在回望时，她的胸口早已破了个大洞，被鲜红的血液浸染，就连她自己都不敢置信地望着自己的胸膛，直挺挺往前倒了下去……“喂！”

我慌忙制止墨尚卿。“死不了……”墨尚卿听着我的抱怨，“我有分寸。”

等我走近时，她已经站不起来了。因为失血过多，她的眼前已出现阵阵重影。看着眼前的我们，月光下，面前的人面容并不真切。她有几分恍惚，仿佛这只是一个梦，醒来她依旧是那个单纯简单的村女。可胸口的剑伤传来的疼痛时时刻刻在提醒她，这不是梦。她面露悲戚，咬着牙抓了一把地上的泥土，拖着沉重的魂魄往前爬。“你跑什么啊？”

程归一挡住女鬼的去路，将她拖到一块石头上靠着，道：“我们不是还杀你的。”

女鬼小心地观察着我们每一个人，神色终于收归平静，问：“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在下墨羽。”

“我叫徐泰。”

“小爷程归一。”

我们三个一一报出了姓名，她却一副不耐烦的模样，深深望了一眼远方。“我不认识你们！”

女鬼重重的呼吸声打破了黑夜的寂静，倏尔送来一声讽刺的笑，目不转睛地盯着我们，“嗷……我懂了，是那些村民请你们来收了我的吧……”“请？”

我呵呵一笑，“他们恨不得杀了我俩做你的替死鬼呢……”我蹲下身，正紧询问起来，“我们只是想问你几个问题。”

“问题？”

女鬼捂着胸口，踉跄起身，“什么问题。”

“你为什么要害人……”墨尚卿抢过我的话问说。“害人？”

女鬼有些摸不着头绪，惨淡一笑，“啥呀！我根本就没害过人！我就是教训了他们几个土鳖而已！”

“教训？土鳖？”

我好奇地看了她一眼，“你不是……”我将阿棣告诉我的故事一五一十讲给了女鬼听。“什么！”

她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我，“一派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