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一查出,容将军和北川叛军有所勾结,这也是战事无故拉长的真相。皇上拨给他的钱、粮、兵乃至火器,他都有办法从中获利。 容镇海和叛军来往的书信被截取,姜一为免打草惊蛇,将之抄写了一份就放回原处,信件真假由皇上判断——毕竟也存在姜一他为谋求上位,自导自演陷害忠良的可能性。 皇帝看完姜一的密折后,安静地坐在位置上许久。 一旁垂首而立的梁遇寅看得心惊。 他从潜邸时便已在主子身边伺候,知他动了真怒是何种模样,他只能把头低得更深,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而这时,宫女躬身进来将冷掉的茶水换下去。 她也察觉到了气氛的不妥,心中越发惊惧起来,一个失手打翻了杯,茶水溅了一地。 “奴婢死罪,望万岁爷开恩。”
宫女慌忙伏在地上磕头。 御前惊驾,按先帝的老例儿,不必主子开口,就会将人拉下去往死里打了。她不仅惊驾,茶水还溅到了皇帝的衣袍上,更是难恕的死罪。 皇帝皱了皱眉,却只摆手:“罚一个月的月银,以后不必在御前伺候了。”
丢了御前的好差事,但终归是保住了性命,算是圣上开恩。宫女连连磕头谢恩,退了出去,由他人来伺候皇帝将沾了茶水的衣服换下去。 他在御案后坐着,很快一切又回归正常。 “梁遇寅。”
“皇上,奴才在。”
“在你看来,朕是很苛刻的主子吗?”
听到这疑问,梁遇寅忙道不是:“皇上待奴才向来宽和仁厚,谁要是说皇上苛刻,奴才第一个不同意!奴才手拙嘴笨,若非皇上一再宽容,奴才早就到阴曹地府报到了!”
前朝的事,太监不宜多嘴。 不然他真想多说两句——皇上待前朝大臣,也是极好的,小错不究,大错公允。 “那容镇海为何要这样待朕!?”
“朕居于宫中,暂且不论,北川的百姓何辜?浪费了多少资源,害死了多少百姓,又肥了多少外敌?”
皇上将密折掷于地上,怒不可遏。 梁遇寅一颤扑通跪倒:“皇上息怒!”
“朕待他难道还不够好吗?是不是要把朕的位置让给他坐,他才满足?”
皇上的眼睛通红,接着他闭了闭眼,扯出一个笑:“就算他改姓谢,认朕作父,这等罔顾百姓的人,朕也不会把江山交给他。”
梁遇寅:信息量太大,宕机了 作为皇帝近侍,他太清楚这些年来,容将军在皇上面前有多得脸,说是把他当自家人看待也不为过。他已为极人臣,却逐渐放肆,在皇权的雷区蹦达,皇帝忍耐他多时,忍无可忍,自然要出手收拾。 烛光摇曳,照得皇帝的脸庞阴晴难判。 先帝传位给他,他不说爱民如子,千古一帝那么大的名衔……好歹也是爱岗敬业,十年如一日地理政,未敢有一日疏忽,也不喜造奇观和奢侈出游,花费都在合理范围内。 容镇海比他这皇帝过得都爽! 他爽完,锅由皇帝来背! 不行,再想要气自闭了。 皇上当然不会因为全然相信姜一手抄的信件,他之所以信了真有其事是因为容镇海和叛军信件来往里面的扯皮内容,牵涉到了前几回战役,里面一些细节是旁人不可能知道的,起码姜一肯定不知道。 容家倒台,对淑妃也没有好处。 按规制,贵妃位可有两位,不需要除掉容家,淑妃过两年也能升上去。 既然没有好处,剩下就只有真相了。 “拿朱笔来。”
到了危急关头,皇上发现自己这些年来从文臣上收回权,能用的武将却一只手数得过来,姜家的少年郎展现出了才干,却太年轻,而他如今只能选择相信他。 不过古今往来,明君将才的佳话,不都赌一个信字? 谢彻从不缺自信。 他就相信自己是个单抽SSR的欧皇。 他将数位大臣召来,传下自己的旨意。 “为姜一赠骁勇将军衔,予督师权。”
他又派了剩余的兵力过去,指明要遵姜将军的令:“此行必镇北川,事急可从权,不必问过朕,”他一顿:“以剿叛军平乱为主,其余事项为辅。”
哪怕清算容镇海这么重要的事,也得排在还百姓一个安宁这事后面。 来听旨的大臣听麻了。 如果自皇帝登基以来就跟着他的亲近人,会发现他执政用臣主打的就是一个信任。 对外如此,对内亦然。 他信皇后能管好后宫,也信淑妃献上的防治天花之法有用。 朕不问你什么多少年工作经验,不问你爹娘是谁,就问你有没有信心跟朕干一番大事业! 搁三国里便是能挖掘出卧龙凤雏的主公。 偏偏他的眼光还真不错。 …… 百日之后,淑妃娘娘平安诞下二公主,赐号永平。 姜一领兵长途奔袭,七日内转战千里,以一万兵力击破北川叛军的三万精兵,直捣其腹地,俘虏千余人,斩下叛军首领的人头,拿下振奋人心的胜利! 奏报递达皇城,皇帝在京中大悦,下令加军功三级,重赏无数,等他回京再亲加封赏。 姜一没有辜负他的信任,如横空出世的宝剑,又似是天降紫微星。 皇帝一扫之前的阴霾,走路都带风。 天降神将,朕的! 喜得闺女,也是朕的! 再想想两者皆出自淑妃,皇帝都快想将碧华宫供起来了,娘家建此大功,将领在后宫的堂姐也很应该同赏,可姜娴已位居淑妃,还能怎么赏?封贵妃?皇帝心中认为她是值得的,但这当下晋贵妃,不免伤了容贵妃的心。 皇帝向来重情义,他自个纠结了半天,结果到了碧华宫,却是姜娴主动提出来:“皇上如果是想封赏臣妾的话,臣妾只能推辞了,臣妾深居宫中未立寸功,战功是姜一在刀山火海里杀出来的,皇上赏他便是。别的,臣妾就只求皇上多照顾永平公主。”
她不仅自称臣妾,还很郑重地向皇上行了礼。 皇上连忙将她扶起来,大惊:“娴儿往日对位分极执着,怎么今儿竟推辞起来?”
“……我是想晋位,但我不是没有心,何况过了这阵风头,难道我的贵妃之位就要丢了?”
姜娴平静地望过去,眼里全是对他的信任。 信他不会过两年就对自己宠爱不再,使她与贵妃之位失之交臂:“皇上爱我信我,疼惜照顾我们生下的昭儿和永平,不比这些重要?晋为贵妃是早晚的事,何必为了小事让皇上为难。”
在她最初的职业生涯规划里,现在身居淑妃之位,已经是超额完成任务。 比起咄咄逼人地要晋位,皇上此刻对她的怜惜和感动更加价值千金。 以她的经验,皇上就吃这套。 “娴儿……” 她料得不错,谢彻非常感动:“终于有一回,让朕觉得在你心中晋位变得不重要了。”
姜娴:“那还是很重要的。”
“这不重要。”
谢彻将她圈在怀里:“朕必然加倍地补偿你。”
闻言,姜娴轻轻地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之上,而谢彻愣是没想起来,哪怕没有外事阻扰,也没有这么快就再晋贵妃的道理——他本来,真的只是打算赏点金银珠宝,她以退为进的推辞,却使得他莫名其妙欠了个贵妃之位出去。 ----------------- 喜讯传回京城的当天,容贵妃便称病闭门不出了。 请安时,陆容华阴阳怪气地关怀贵妃娘娘的身体:“发生这天大的喜事,怎么贵妃娘娘却病倒了?可真不凑巧,怕是奴才伺候得不够精心。”
其他人也跟着说说笑笑。 郭小仪引出另一个话题:“淑妃娘娘双喜临门,娘家能立住就是不一样,哪怕没大出息,平安的也足矣。”
淑妃娘家平安与否,郭小仪不在乎。 关键是容贵妃她娘家非常不平安,还是她郭家带头扳倒的! 郭小仪身心舒畅,实在很想在容贵妃面前表演一番,在建章宫的请安时间便是最好时机——贵妃再生气,总不能当着皇后的面上来抽她耳光。 可惜啊,那样好的机会,容贵妃居然病了。 就是不知道真病还是假病。 坐月子的淑妃被免了请安,贵妃又不在,两位主角不在戏台子上,众人议论了一番都觉得差点儿意思,只能多说两句弥补遗憾。 只是皇后并不给她们这个落井下石的机会,她略略回过神来,便冷声道:“贵妃千金之躯,岂容尔等评头论足,本宫已经让太医去为贵妃诊治,若有谁再尊卑不分乱嚼舌根,本宫定不轻饶!”
众人讪讪闭嘴。 不料向来宽和的皇后却点了陆容华和郭小仪的名:“特别是你们两个,陆容华伴驾时屡屡触怒圣颜,应多反思如何伺候好皇上。郭小仪为二皇子母妃,更应为二皇子作出表率,若然二皇子鹦鹉学舌,学了你的作派,跟着说三道四,难道你就会很高兴?”
两人的脸红得要滴出血来。 皇后说话并不刻薄,声如暮钟,声声敲在众人心头上。 是啊,哪怕容家出事,贵妃依然是贵妃,不是她们能冒犯的。建章宫更不是她们聚众雌竞的地儿,皇后不会因为听到她们奚落宠妃而被取悦。 皇后居于中宫,牢牢把持着后宫的清正风气。 …… 对姜娴来说,永平公主出生得很及时。 其一,是战事告捷,皇上能得些空闲来陪闺女,人们也会把好事儿联想到是二公主带来的喜气。战事一日焦灼,洗三礼满月宴必然不能大办,甚至可能不能办,即使尚在母妃怀里吐泡泡的永平并不会在意这些,姜娴却希望女儿该有的都不缺少。 其二,兄妹之间年岁相距过大的话,难免会有代沟,永平比昭儿略小些,可得兄长照顾,又不至于没有玩伴。 其三,则是姜娴最难以启齿的一点…… 她,非常不会安慰朋友。 人无法做出认知以外的出色表现,上辈子【小镇做题家+勤工俭学魔人+996加班狗】Buff叠满了的她并没有“朋友”这种需要时间精力去经营的奢侈品——大厂流水线上的螺丝钉又怎会拥有社交呢? 而祸水模板只教会了她怎么安慰男人。 妃嫔坐月子等同被禁足,给了她时间去思考如何处理和容贵妃的关系…… 系统:【宿主,你不是没把人家当朋友吗?】 姜娴:【……】 姜娴:【好像在我发现的时候,她就已经是我的朋友了。】 姜娴认为最不智的事情是办公室恋情。 紧随其后的是把同事当朋友,以及把朋友变成同事。 后者因为她没有朋友,自然也没有这层顾虑。 “母妃,他们都说贵妃娘娘病了,要我代母妃去昭阳宫探望容母妃吗?”
当姜娴难得地出神时,昭儿拉了拉她的衣袖。 容贵妃视昭儿如干儿子,待他也极好,昭儿见母妃在坐月子不宜出行,便想到代母探病这一层。 姜娴不禁犯起了难。 大人之间的事情,小孩什么都不懂,她怕昭儿会因为容母妃不愿见他而伤心,她叹息着摸了摸他的头:“贵妃在病中不便见人,还是等我出了月子,再去探望。”
“可是别人都说容母妃没生病,只是因为容将军的事不想见人。”
闻言,姜娴心里一沉。 是了,她怎么犯起了傻,真把昭儿当作普通孩童,得宠的皇子身边永远不缺消息来源,只要是昭儿着急好奇的,必有人争着告诉他,以讨得他的欢心。他每日去上书房,对宫外的消息怕是比她更加灵通。 “是我想岔了,” 姜娴将他抱了起来。 宫女和嬷嬷已经抱不起他了,昭儿想享受被抱起来的待遇,只能寻找父皇或者母妃:“宫外的事你听说了多少?”
“听说弹劾容家的折子每日轮番呈上,皇上意向松动,容将军的处境艰难,贵妃也难以自处。容将军战前失利,回京后怕是要被清算旧账,还说天降神将使得容将军骄狂不再……” 姜娴缓缓点头:“那位天降神将,就是你的堂舅,我的堂弟。”
昭儿双眼睁得溜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