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吃过早饭就该返校，因为杨为的伤口有些轻微的肿，就决定在家修养一天，主要是他妈又不在家，乐得个无忧无虑，不然，他老早就会逃得远远的，免得在家压抑。他问我多弯转一天不要紧吧？我说愿意奉陪，内心更是欣喜无比，又可以跟杨梅多呆一天，已经没有比这更让我兴奋的事了。杨为经过虚脱般的起伏，只能用睡眠恢复体力或麻醉神经，吃过早饭便又梦游去了。他父亲要去田间劳作，还要为牛准备饲料，一天除了白天吃饭夜晚睡觉而外，几乎难得一见他苍老而沉默的身影，不置一词的人，有时候你会忘了他的存在。家里只有杨梅屋里屋外的做些杂事，我呆坐一边看她一举一动，一颦一笑的收掇，恍惚便感觉，她已经成了我名正言顺的媳妇儿似的。就这样和她偏居一隅，也不失为一种美满的人生，于我而言，毫不夸张的说，更是快活如神仙般的日子。经过昨晚的一番痴缠，感觉她身段变得越发的妩媚动人，眼神更加的温润多情，每瞄我一眼，都有了夺人心魄的风韵，就弄得我眼睛无法离开她而变得魂不守舍起来。她见我始终看着她，一副痴傻之态，就忍不住脸一红噗嗤一笑，随即向我一招手用命令的口吻说：“呆坐着干嘛哟，快来帮忙晾床单。”

我连忙小跑过去涎着脸说：“遵命，娘子。”

她笑着说：“去你的，猪头。”

我们各自牵着两角拉开床单，正是昨晚身下那条床单，看着床单已洁净如新，没了任何痕迹，心里却怅然若有所失，那个醉人的证据不见了，它盛极一时，夺人心魄，却也如昙花一现般无影无踪，叫人懊恼，叫人怀念。我们把床单抖落在晒绳上拉平扯正，床单像一块影幕挂着，我便猫着腰在影幕上寻找，她说你看啥呀？是不是我没洗干净啰。我说我在找昨晚上从你体内绽放出的那朵鲜花，是你送给我一个金贵无比的礼物，它独一无二，你为什么轻易就让流水带走了它？你好无情。她笑骂道：“胡说些什么？鬼话连篇的，神经病！”

骂罢，捶我一下，转身走了。入夜，我们已心有灵犀，我没有闩门，夜半她轻推一下门便径直进来了。我们又迫不及待地纠缠在一起，不知疲倦地亲吻痴爱。她说我知道你不会闩门，我说我知道你会来，她说你个鬼精，我说你个人精，她说你好风流，我说你好风骚，她便用力掐我，我就把她搂得更紧了。我又提到毕业以后要娶她，她说来路不明，你加油就是，未来由不得我们去规划，享受此时就好。我们相视而笑，又相拥而泣，窘迫之人，命运操控我们，人生由不得我们为所欲为，我们只能苟且偷乐，短暂欢爱。两情相悦之人，分别更是不舍，杨梅靠在门首，目送我们远去，眼露哀怨，更有跳动的火焰，继而又有泪光在闪烁，紧咬着嘴唇，情绪交杂，让人心疼。我不敢再多看她一眼，由不得你爱，由不得你不爱，爱情让人销魂，也让人烦恼。返校后的第二天是星期二，当天下午全校就传出一个轰动性新闻，杨为母亲自从识破杨为的隐情后，气极败坏闹腾一番过后，回娘家散心去了。但气愤之余，终究不甘，也终是对杨为不再放心，心里总有一个无法化解的疙瘩，弄得她不得安生，不得消停，始终悬在心里不得踏实。星期二上午就直接从娘家来到了学校，把赵贝堵在教室门口臭骂了一顿，说你个小狐狸精，勾引我家杨为，真是个缺德的小妖精，多少富家子弟你不勾引，非要勾引我家这个穷讨债鬼，害得他短短两三月之内，就花光了本来准备他上大学仅有的一点儿可怜钱，那可是老娘全家的血汗钱哪！你应该还是个不通世俗的女孩子，怎么就如此狠心，如此毒辣呢？你的心难道不是肉长的吗？说闹间一直捶胸顿足地骂。起初赵贝只一脸懵，所骂之言她又无言以对，在全班同学面前只羞得无地自容，继而便掩面痛哭起来，只连声说着对不起，实在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有个屁用，你害得他花光积蓄，无心学业，你害得我们全家陷于窘态，一句对不起就完事儿了？”

她依旧责骂不止，说你个小狐狸精，最好离我家杨为远点儿，不然有你好看。杨为实在看不下去了，就斗胆向前说：“妈！你不能怪她，一切都是我自愿的，与她无关。”

“哟，你个狗日的做错了事还敢顶嘴？翅膀还没硬就胳膊肘开始往外拐了，是不是被这个小狐狸精迷乱了心性，认不得老娘是谁了？不要认为有同学在，老娘就不敢揍你了，像你这种不作孽的畜生，把老娘惹毛了，老娘照打不误。”

说罢直视着杨为，杨为便不敢吱声了，只剩他妈一个劲儿的骂，赵贝一个劲儿的哭。同学们在周遭围着，胆小者见她泼妇式骂娘，也是一脸懵惧不吱一声，议论纷纷胆大者却具多，有的甚至对他俩指指点点挤眉弄眼的，不时传出窃窃私笑，弄得他俩更是无地自容。尤其赵贝，花光了别人的钱，挨着别人的辱骂，在广众之下让人指指点点，就像被人脱光了衣服在游街似的羞愧难当，恨不得找个地缝即刻钻了进去，只顾低埋着头不停啜泣着由她辱骂。上课铃响了，他妈还没有要走的意思，依然在门口喋喋不止，只到老师来了连哄带劝的，她才转身悻悻而去。课间，赵贝已无心听课，只是伏在桌上小声地抽泣着，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身边的杨为既尴尬又羞愧，感觉自己窝囊至极，想想在同学中间从此更是尊严扫地，以后的日子势必有些抬不起头来，既惧怕他妈，又心疼赵贝，贫怨交加，心力交瘁，却又无可奈何。正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杨为母亲在教室门口当众一番辱骂，第二天便在校内校外传播得满城风雨。人言可畏，只可怜赵贝一个弱女子，本来就因为家境贫困而自卑，现在却以这种丢人现眼的方式成了全校的名人，走到哪儿，都有人在背后指指点点或当其面议论不休。别人看她的眼神，就像在动物园看一只珍稀动物一般，也自然有了不言自明的暧昧和异样。窗户纸一旦被捅破了，流言传得飞快，班主任也不能坐视不管，像平常一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总得象征性的找他俩谈一次话，说在校读书就得以学业为重，这是学习的场所，不是谈恋爱的场所，你们家长是叫你们来求学的，不是叫你们如此胡来来求爱的，且搞得满城风雨，想想对得起你们父母一片苦心，一片殷殷之望么？再说，违反校规校纪，造成如此轰动效应，影响甚大，本来要通报处分的，顾念你们求学着实不易，杨为又是天资聪慧之人，校方念爱其才，这次就口头警告一下，下不为例，愿自省自悟自重，珍惜宝贵时光，高中结束，给自己给家人给老师交一份圆满的答卷，以免到时后悔不及，空留余恨。二人也只能唯唯诺诺，感谢校方的宽容，不做全校大会通报处分之恩。而赵贝本来就濒临随时辍学的边缘，得遇杨为勉力支撑着，以至于弄得杨为也自身难保，经此风波已是万念俱灰，一个女孩子，被人成天指指点点的日子毕竟不好受，除了杨为和赵宝，学校再也没有值得她留恋的事物了。第三天，她便决定辍学回家，一则成全赵宝继续求学，二则免得给杨为带来不必要的麻烦，离开这个既给她带来欢乐又让她伤心欲绝的地方，命运如此，选择退一步转一个方向也许会遇到柳暗花明的一番天地。临别，杨为与赵贝抱头痛哭，赵贝哽咽着说：“以后就不要去找她了，免得分心，误了你关乎一生的大好前程，好好努力，争取有一天能够出人头地，脱离苦海，我也会由衷替你高兴。”

杨为也不知该怎么安慰她，只是一个劲儿的说：“我还要去找你的，放寒假就去看你，你不能就这样离我而去。”

一旦离别，人生的变数总是让人防不胜防，杨为和赵贝相互间也不愿许下一些空洞的誓言，没有十足把握的承诺也显得毫无意义，尤其窘迫之人，人生的路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且没有坦途，这一点，他俩心知肚明。此时，他俩只能紧紧相拥，用彼此的体温相互取暖，相互疗伤。最终，赵贝用力推开他，转身哭着跑开了，杨为也像泄了气的皮球蹲身下去，泪流满面。从落榜的巨大打击开始，随后认识赵贝给他带来了及时的抚慰和欢乐，却也把他拖入了更为不堪的境地，虽然这与他有良知重情义的天性不无关系，却也多少有些盲目和自不量力，与赵贝之事只能善始，无以善终。又经他母亲在家一番闹腾，在校一番辱骂，又以这种方式声名远播了一次，简直是莫大的讽刺，让他欲哭无泪，只弄得自己心神俱疲，在人前颜面扫地，神情间的骄傲与自负，早已被收割殆尽，连气色都憔悴得有了无以回春的迹象。与同桌紫嫣的三年时光犹如在天堂，与同桌赵贝短短三个多月的时间，却一下子就坠入了地狱，让人感叹。本身就偏瘦的他比以前更瘦了，精气神散于无形，不知是赵贝的原因，还是刻意要将紫嫣收藏，那条醒目而漂亮的蓝围巾，也好长时间没见他戴了。赵贝辍学的第三天中午，也就是星期五，刚吃过午饭，这是一个有风的冬日，已至阴历十二月上旬，有风的天气自然是清冷异常，便想直接回寝室钻进破旧的被窝里以抵御一部分严寒。杨为却突然出现在我面前，只见他脸色惨白，眼神呆滞，像大病未愈将死之人。我吓了一跳，问他怎么了？他只有气无力地说：“陪我回家一趟。”

我预感有什么大事发生了，连忙问：“究竟怎么哪？明天才周末你今天就要回去？”

他用力吞咽着，喉结也跟着上下滚动几下，似乎有些撑不住了，便一屁股坐在地上哭着说：“我妈走了。”

“走了？到哪儿去了？”

我急迫问。于是，他用沙哑得近乎喊叫的声音说：“我是说，我妈死了，死了。”

说罢，用手掌重重地拍打着水泥地。死了？我脑袋随即嗡的一下，有被人敲击后的眩晕，前两天还不是好好的吗？怎么会这样？我脑中忽然闪过杨梅一定会涕泗横流的脸，内心被一根无形的弦生生扯动一下，有了刀剜般的疼。我就连忙扶起他说：“那我们就快点儿走吧，早点赶回去，免得延误了班车。”

他紧抓住我的手站起身，向前的脚步变得踉踉跄跄，有随时会垮下去的趋势。我只得紧紧搀扶着他，内心除了悲伤，还有突如其来的惶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