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二,三,四……三十三。”
真秀吐出一口浊气,意识到有些不妙了。 他已经循着台阶走上来了整整一百节台阶,可展露在他眼前的仍旧是这三十三节台阶。 这些台阶长得一模一样,连一点区别都没有。 更可怕的是,一百节台阶之后,他身上附加的额外重力,刚好达到了一倍。 以真秀的身体素质,一倍的重力还算不得什么。 可四周茫茫的山雾和眼前周而复始出现的三十三节台阶,给人一种难以言喻的压力。 向着四周看去,他无法确认自己处在灵山的哪个高度。 他不知道自己还在山脚,还是已经快抵达山腰。 眼前只有茫茫的山雾和台阶。 景色单调的令人有些发疯。 “呼,想不到是这种试炼……” 真秀调整了一下呼吸,然后又数着台阶一步步的向上走,期待着眼前的景象能有任何一丝的变化。 “仅仅是一场看不到终点的旅途,竟然如此令人痛苦。”
他摇了摇头,感慨了一下雷音寺的别出心裁。 …… 而真秀这边的景象正毫无保留的直接传送到雷音寺上。 那些神奇的传影法镜,如同一个个小巧的“电视”,转播着实时的内容。 而且令人意外的是,竟然还有不少人将镜面的映像停留在了真秀的身上。 这些人看着真秀面色如常的跨上了一百多道台阶,眉头都要拧出水来。 坐在各个角落的他们,隐晦的对视一番,都看出了彼此深深的忌惮。 而除了他们,也就只有普渡偶尔会将画面切换到真秀身上,看几眼又切换回去。 在普渡眼中,真秀是绝对可以抵达这里的。 语气担心他,倒不如多担心一下自己门下的年轻师侄们有几人能抵达这里。 他的镜面停留在萌荫的身上,可以从映像中看到,萌荫在不断变换着自己的速度,似乎在做着某种实验。 萌荫在踏上台阶时,离他最近的师弟就在身后,不过一步之遥。 可随着踏上台阶,转瞬间就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刚开始时他试着伸手向身后摸索,可以触碰到身后的山雾,他就感觉到一阵惶恐,好像只要后退一步,自己就要从试炼淘汰了一般。 对此,他当然不会贸然尝试。 萌荫更倾向于那是给自己的一种警告,好不让自己以一种愚蠢的方式被淘汰。 在向上走了一段台阶之后,他也很快就察觉到了身上的变化。 全身上下就好像压着一块石头一样,而且这块石头随着他不断前进,正在变得越来越巨大。 如此继续下去,他要么被石头压垮,要么扛着这块看不见的石头抵达终点。 为此,萌荫需要弄清楚一个很重要的点,那就是影响自己身上这块石头的因素有哪些。 幸运的是,经过他的实验,只有向上攀登台阶才会影响到这块石头。 而不幸的是,他每向上一个台阶,后面也会有一个台阶隐没在山雾中。 所以这是一场没有退路的试炼,要么抵达终点,通过试炼。 要么在半途坚持不下去,放弃试炼。 关于这点,就连真秀都没有发现。 因为自打他登上台阶以来,还从没有回头看过。 对真秀而言,后退从来都不曾是一个选择。 …… 宏伟的佛殿中,各家寺庙的师长都紧张的看着自己的镜子。 这场试炼不仅关乎修为,更加考验的其实是心性。 就好比现在,许多修为不错的弟子,在茫茫不见终点的登山之途中崩溃,甚至还没到自己身体的极限,就率先心态崩溃,跌倒在了半途中,大声示意放弃。 而随着他们喊出放弃试炼,山雾就会淹没他们,然后下一刻等到他们再次睁眼,就会发觉自己仍旧身处先前的大理石广场中。 如同先前拾阶而上的过程只是一场梦境一般。 而这一次,他们再看向山门之后,那里再也没有任何金色的台阶,只有滚滚山雾遮蔽了视野。 他们知道,那里再也不会有台阶让他们去登了。 想到此,这些淘汰者不由心灰意冷,更有甚者开始低声哭泣,懊悔不已。 而雷音寺中的师长们,每每看到有自家门下有潜力的弟子被早早淘汰,都不由的发出一声声叹息。 随着试炼的继续进行,佛殿慢慢已经成为了叹息的汪洋。 镜面的映像中,有些弟子因为崩溃大喊大叫,有些弟子开始发足狂奔,想要一口气冲破这片困境,结果更早的力竭而被淘汰。 越来越多的人,以各种各样的方式在被淘汰着,而且速度和数量的增长快得惊人。 一个时辰的功夫,已经有超过半数的人在试炼中被淘汰。 对于那些底蕴身后的寺庙,不过是失去了一部分相对不那么受期待的弟子而已。 可对有些寺庙而言,那可就是灭顶之灾了。 能看到在佛殿中,不时的有人会被请出去。 这些都是门下弟子尽数被淘汰的寺庙。 萌荫先前在山下所说的话并不假,若门下弟子不能通过试炼,那该寺庙也将失去在此次佛会中议事的资格,只能有了结果之后再被通知。 有些时候,哪怕是在佛门,规则也是如此残酷的。 …… “六百八十八。”
真秀数出一个数,忍不住调整了一下呼吸。 即使是他,现在每跨出一步,都要好肥不少的力气。 可即使如此,眼前的景象仍旧没有丝毫的变化。 还是那三十三节台阶,还是那山雾。 就连他自己都不由的怀疑起自己是不是在原地打转。 一开始,他试图一秒跨上一个台阶,这样也好记录过去的时间。 可随着身上的重力不断的变大,一秒一个台阶已经变成了奢望。 在这样的空间中,对时间的感受也会变得迟钝。 真秀现在已经摸不准自己爬了多久的台阶了。 试炼开始时,午时之前抵达雷音寺的条件,渐渐成为了巨大的压力。 比起身心上的疲倦,心灵受到的焦灼更令他难受。 “不快些,也会被淘汰。”
真秀叹了口气,这看似简单的试炼暗藏玄机,将人一步步的往极限上逼迫。 但幸运的是,他赖以依仗的肉身强度,面对重力的压迫,还是比较轻松的。 现在已经达到了将近七倍的重力,但除了有些费力以外,并没有其他的困难。 要知道,其他参加试炼的弟子若是达到这个高度,早就已经是凭借元气在硬撑了。 若是元气不足以坚持到最后,骤然爆发的重力恐怕还有身受重伤的危险。 但这些,对于真秀而言都是不存在的。 他需要克服的,更多的是心态上的压力。 真秀已经开始微微出汗,原本想要脱下身上的僧袍继续拾阶而上,但想了想还是放弃了。 他代表法华寺而来,该有的风度还是需要保持的。 更重要的是,自打跨上台阶以来,被窥视的感觉就不曾消失。 真秀相信佛门一定也安排了手段,以此来观看他们试炼的过程。 他身上的寂灭手和白莲神纹都有些特殊,能不显露在众人眼前,还是不要显露的好。 “鬼知道是不是只有这一场试炼。”
先前,真秀可是分明听相国寺的普渡提起过,佛会有寺庙之间切磋的流程。 说白了也就是门下弟子一对一单挑。 如此看来,不管是他们出家人,还是江湖客,只要是修炼的,就免不了这俗。 不管面上说得多么冠冕堂皇,终归到了哪里都是拳头大的说话硬气。 哪怕是他们佛门也不例外。 “六百八十……” “算了,不数了。”
真秀摇了摇头,抬眼看了身前不多不少的三十三节台阶,直接放弃了继续数数,而是低下头,专注于脚下。 “就这么一节一节的爬吧,迟早有到终点的时候。”
他直接忘掉了自己已经爬了多少台阶,忘了自己现在承受着多少倍的压力,忘掉了现在已经过了多少时间,忘掉了还有多少时间留给他。 现在的真秀,眼前只有脚下的台阶。 仅此而已。 他一步一步的往上走,不再有过多的疑虑。 而在真秀抛下那些繁杂的念头时,也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一轻,某种变化在他体内发生着。 他无法确定这变化到底是什么,只能确定这给他带来了一种积极的改变。 而与此同时,灵山上一处云雾飘渺的地方,有一道巨大的身影,那严肃的面容上开始微微展现出了一丝笑意。 “现在事,现在心,随缘即可。”
橙黄色的眼眸微微睁开,瞥向了山雾中的某一处,轻吟一句,颇有高兴自在之意。 没多久,眼眸重新闭合,但那原本严肃的面容上却保留住了笑意。 真秀仍旧闷头在爬台阶,他虽然搞不清楚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但变得轻松总归不是一件坏事。 他虽然出发的最晚,但一路高歌猛进,反倒成为了第一梯队。 佛殿中关注着真秀的人们,看到他此时的状态惊愕不已,唯有普渡感慨一番,道了一声佛号。 “阿弥陀佛,看来是天佑法华寺啊。”
对于真秀,普渡此时此刻是由衷的遗憾他不是相国寺弟子,甚至有了把他抢回京城的打算。 在转而看向自家门下的那几个,就连萌荫都不禁让普渡开始摇起了头。 对于外界的反应,真秀自然是无从所知的。 此时,他也没有兴趣去了解。 眼中只剩下脚下一节台阶的真秀,已经陷入了浑然忘我的状态。 他身上的重力虽然在不断变大,但完全无法动摇的他的步伐,甚至连速度都不能降低一丝。 随着被淘汰的弟子越来越多,已经更多的关注到了真秀的异常。 因为,他现在已经是参与试炼的弟子中进度最快的人了。 而且和第二名的差距很是悬殊,并且在不断变大。 “这是谁人门下的弟子?竟然有这般实力!?”
“你们看他低头专注前行的模样,似乎是已经领悟到‘现在心’的妙处了。”
“善哉善哉,佛门竟有如此天子卓绝的弟子,不知出自哪座寺庙?”
佛殿中虽然都是得道高僧,但看到真秀的表现都忍不住开始议论起来,对他的身份分外的好奇。 几家大寺庙的僧袍都是很显眼的,他们一眼就能认出来。 可真秀身上的千子百衲衣看着虽然干净朴实,但并没有任何特殊的身份识别,因此这些高僧一时之间看不出真秀的来历。 如今的佛殿中,只剩不到八十的案几上还坐着人。 虽然在试炼中被淘汰的弟子很多,但完全被淘汰出去的寺庙还是少数。 毕竟很多寺庙都派出了数位弟子参加试炼,尤其是像相国寺这样的寺庙,更是派出了数十位弟子。 每家寺庙都有最精英的弟子确保自家在佛寺中保持话语权,至于其他的弟子,与其说是一份保险,倒不如说是为弟子增加一份历练的经验。 毕竟能参加雷音寺试炼的机会并不多,若能参与其中,不管结果如何,都是一份珍贵的修行经验。 而就在其他寺庙的师长议论纷纷的猜测真秀的身份时,普渡忍不住干咳了两声,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 “普渡师侄,知道的话就赶紧说吧,憋坏了身体可就不好。”
在场大多数人都比普渡的辈分高,知道他性子的人赶紧笑着劝道。 “听闻普渡师侄闭关数年,果然长进不少啊。练得是闭口禅吧,现在有话都能憋这么久了。”
知道普渡话痨属性的,纷纷出言打趣道。 普渡毕竟是代表相国寺来的,本想端个架子,摆摆谱。 结果这帮老家伙哪是省油的灯,直接在这么多人面前揭露了普渡的属性,顺带拿自己开顺。 普渡从小话就不少,因此挨过师父不少教训,而眼前这些老和尚有不少是自己穿开裆裤的时候就见过自己的。 别看在场都是慈眉善目,一派得道高僧的模样,其实全都是一群老流氓。 普渡想起小时候被他们欺负的事情,不禁脸一扭,没好气的说道:“几位师叔教训的是,我这闭口禅好不容易有些进境,还是少说些话吧。”
“唉,普渡师侄这就小气了,这么多年了怎么光见你长个,不见你长心眼呢?开几句玩笑就生气了。”
这几个老和尚见普渡不说了,赶紧哈哈两句,算是安慰。 “你们才缺心眼呢!”
普渡当即气得不行。 这几个老家伙嘴里就没一句好话。 他们几个都是毫无压力的寺庙,完全不会担心弟子无法通过试炼。 本来就看了许久的“实况转播”,如今被淘汰的弟子越来越多,少了不少乐子,所以聚在一处悄声闲聊起来。 而且他们也却是很好奇真秀的身份,更加好奇普渡又是怎么认识对方的。 “哎呀,师叔我哪里是说你缺心眼啊,你这可是误会我了。”
“我这不是说你心眼和小时候一样小嘛。”
普渡一听,更气了。 “就这你们还指望我告诉你们?”
这时有另一个白须白眉的老僧上来打圆场:“普渡你别气了,他早就老的痴呆了,你跟他计较能行吗?”
“乖,不气了,师叔待会儿给你买糖吃。”
“哈哈哈。”
佛殿一角顿时充满了欢乐的气氛,就连一旁的案几上也都传来了按捺不住的“噗嗤”声。 佛殿里本就安静,在场又都是高手,再小声又有何用? “你们!?”
普渡知道,自己再不说就要继续被这几个老家伙涮个没完,赶紧说道:“那小子叫真秀,法华寺的。”
“我已经告诉你们了,现在都离我远点,让我清静清静!”
果然,普渡话音一落,佛殿里果然又恢复了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