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日来,韫彧之下朝之后前来栖梧宫,都寻不见晏殊言的踪影。宫人们皆道,她一大早便带着子珑出去,也不曾将行踪告知他们。韫彧之唤来暗卫,询问晏殊言的去向,暗卫们则是一脸笑意地答道,“陛下,娘娘身边的子珑姑姑才告知属下,若是陛下问起,也不许将娘娘的行踪告知陛下。否则,娘娘生气起来,属下们实在是担当不起?”
韫彧之转头望着相九,说道,“据暗影所言,这些日子里,你与子珑二人交情匪浅,那她可曾告诉你,贵妃娘娘近日在做些什么?”
相九闻言,亦是一脸无奈地说道,“陛下,若是奴才告诉你,那奴才与子珑的交情,定会荡然无存。还请陛下莫要为难奴才!再者,陛下届时自然是会知晓的。”
韫彧之闻言,笑笑,只得作罢,转身回了长生殿。今日,本是他的生辰,若是当年母妃不曾被人陷害,落了个惨死的下场,若是当年他不曾被送往北临为质子,如今,或许这宫中定是一片喜气洋洋,也不至于像今日这般冷冷清清。韫彧之在长生殿中一坐,便是一天,竟也达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天色已晚,借着满殿烛光批阅奏折,他也不曾有丝毫倦意。便在此时,殿外传来宫人们的惊呼声。“相九,殿外可是发生了何事?”
韫彧之自奏折堆中抬起头来,唤来相九,一脸疑惑地问道。这长生殿的宫人们,何时如现下这般,竟敢在他需要平心静气处理朝事时如此喧腾。“陛下,你还是自己出去瞧瞧吧!”
相九走过来,躬身笑着说道。韫彧之闻言,皱着眉头放下手中的朱笔,站起身,疾步走出殿去。本来还在惊呼的宫人见他走了出来,当即便噤了声,退至一旁。韫彧之一出殿门,便瞧见那如墨的夜幕之上,星火满天。“那是什么?”
韫彧之见状,一脸疑惑地问道。“陛下,这便是贵妃娘娘她送与陛下的贺礼。这些个日子,娘娘忙着此事,便是为了给陛下一个惊喜,这才不许奴才向陛下透露丝毫。”
相九一脸笑意,为他解释道。“摆驾,去栖梧宫!”
韫彧之闻言,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吩咐道。韫彧之到栖梧宫时,晏殊言与一众宫人还在点燃祈愿灯。那祈愿灯自她手中飞升上天,转眼之间,韫彧之便出现在她的面前,一脸笑意望着她,低声唤道,“晏晏!”
说罢,他便走上前,将她一把拥在怀中。好半晌,他才继续道,“有你在我身边,真好!”
晏殊言想要推开他,却又无法拒绝他怀抱的温暖。若是此时将他推开,定会令他起疑,是以,便就如此吧!晏殊言在韫彧之的怀中,自欺欺人地暗道。久久之后,韫彧之才将她松开,低头深情凝视着她,不曾说话。晏殊言的心口一疼,这才让她回过神来,她又恢复到那个一无所知,无忧无虑的晏晏。她笑着对韫彧之说道,“阿之,听子珑姑姑说,今日是你的生辰,是以,晏晏便为你放了这些祈愿灯,希望阿之此生安好。”
“只要晏晏你安好,我便已心满意足。”
韫彧之亦是笑着说道。晏殊言笑而不语,其实,她只是不知如何拒绝他的深情。子珑在一旁微不可见地朝她笑着点点头,晏殊言见状,这才开口说道,“阿之,你随我来!”
说罢,便拉着韫彧之跑了起来。九曲长廊之上,沿途尽是各色宫灯,美得不可方物。长廊尽头,是一座水上琉璃亭。这琉璃亭乃韫彧之登基后,下令让南韫的能工巧匠们铸造而成。它精致无双,在月光的照耀下,泛着银色的光芒,仿若仙阙。晏殊言牵着韫彧之的手,来到琉璃亭。琉璃亭中的白玉桌上,摆着几盘佳肴,而居中的白玉盘,却被皇绸盖住,不知那盘中之物是什么。晏殊言让韫彧之坐下后,这才坐到他的对面,笑着说道,“阿之,晏晏厨艺不精,是以,这几盘菜,并非晏晏所做。但这白玉盘之中的东西,却是晏晏煞费苦心才做出来的。你打开看看!”
晏殊言一脸希冀地看着他,很是期待他的反应。韫彧之闻言,笑着说道,“只要晏晏有这心思,我便足矣。”
说罢,他缓缓掀开那白玉盘上的皇绸。那白玉盘中是一大块精致的糕点,看着确实是极好,只是,韫彧之的脸色却有些不好。因为,这糕点不得不令他忆起,他还在北临做质子时。某年,临钰的诞辰,他路过御花园,听闻她的声音,便隐于一隅,密切关注着御花园中的动静。她当时虽还假扮晏殊年,但太子早已知晓她的真正身份,两人的感情自然是深厚。她拿出百岁糕,脸上洋溢着笑容,对临钰说,那是她亲手为他做的百岁糕,愿他安好。四处无人,临钰这才敢伸手将她鬓角散落的发丝理好,一脸笑意。他便躲在在暗处看着她与临钰仿若夫妻一般琴瑟和谐的场面,心中的嫉妒成海,几欲将他吞噬。晏殊言未曾注意到他的表情,自顾自说道,“这是百岁糕,寓意长命百岁。若是有人过生辰,一定要吃这百岁糕,才可保事事顺遂,平安康健。我厨艺不精,唯一擅长的,便是这百岁糕。”
生辰时吃百岁糕,乃北临的习俗。当年,她还爱慕着临钰时,恰逢他的寿辰,为表心意,她便向府中的婢子学做这百岁糕。学了很久,她才将这技巧掌握得炉火纯青。只是,她当初未曾料到,很久以后,她竟会为了韫彧之,南韫的帝王,做这北临的百岁糕。韫彧之闻言,望着晏殊言,眼中有一丝探究,他开口问道,“晏晏可是忆起了什么事来?”
晏殊言蓦地听见韫彧之这般问,这才惊觉自己在不经意间露出了马脚。生辰时吃百岁糕,并不是南韫人的习俗,她如今一时不慎,竟让韫彧之寻到蛛丝马迹。若是不想出个值得他信服的理由,他定然会因此而怀疑自己,届时,想要逃离南韫,便不会如现下这般轻而易举了。是以,她故作惊讶,一脸不解地说道,“我只是此前在那些戏折子上得知北临有如此风俗,为了给阿之一个独一无二的生辰,是以,我才会做这百岁糕。阿之为何会这般问我,难道,晏晏与北临有什么关系吗?”
韫彧之见晏殊言不似是在说谎的模样,这才笑着说道,“不过是阿之一时失言罢了,晏晏不要多想。”
只是不知为何,他总有一种不详的预感?子珑与相九站在琉璃亭外,一声吩咐,九曲长廊一侧的琴师便拨弦弹奏。琴音泠泠,倒是极为应景。子珑望着一脸幸福的韫彧之,叹了一口气,对身旁的相九幽幽说道,“你说,如若娘娘离开了陛下,陛下他会如何?”
相九闻言,狐疑地看着她,好半晌,这才开口说道,“我想,若是没了娘娘,陛下他便会成为没有一具灵魂的行尸走肉。”
子珑闻言,叹息着说道,“我亦是觉得会如此。”
说罢,她便转身欲离开。相九见状,一把将她拉住,问道,“你今日怎神神叨叨地——你家娘娘还在此处,你要去哪儿?”
子珑笑了笑,眼神却有些莫名的空洞,她对相九说道,“那桌上的酒怕是不够,我再去些拿娘娘最爱的桃花酿来。”
“这些事,唤其他人去做便是了,你又何必亲自走一趟?”
相九不解地说道。“无妨,我站在这里亦是无事。”
子珑说罢,便匆匆离开了。子珑拿来桃花酿时,晏殊言虽是面色如常,但已是微醺,她拉着子珑的手,说道,“子珑姑姑,不要再拿酒来了。”
韫彧之亦是有些醉意,闻言轻笑着道,“晏晏你以前可是千杯不醉,这一坛酒,自然是不在话下。”
晏殊言闻言,一脸得意的笑,她凑身到韫彧之的耳边,轻声说道,“我告诉你一个秘密,我以前根本不是如你所说那般千杯不醉,那都是骗那些无知的人罢了。我素来都是趁着他们不曾注意,将酒偷偷倒掉而已。”
子珑见状,连忙将坛中的桃花酿倒入晏殊言与韫彧之的盏中,笑得有些不自然,“娘娘,今日是陛下的生辰,畅饮一番亦无妨。再者,这可是娘娘你最爱的桃花酿。”
晏殊言双眼迷蒙,听闻有桃花酿,脸上多了一丝喜色,又拿起玉盏与韫彧之畅饮。“阿之,今日是你的生辰,你可有何愿望?你说来与我听听!今日我高兴,或许还能帮你实现愿望也说不一定!”
晏殊言望着眼前重重叠叠的人影,连话都有些说不清楚了。韫彧之闻言,眼睛清明一分,望着晏殊言,说道,“我的愿望,便是晏晏一直待在我身边。你能帮我实现这个愿望吗?”
又是几盏桃花酿下肚,晏殊言面色酡红,哪里还有神智?闻言,她笑着对韫彧之说道,“既然如此,那便让晏晏一直待在你身边。”
子珑站在亭外,望着晏殊言,笑容有些僵硬。她当时还曾许诺,若是娘娘决意要离开皇宫,她不会加以阻拦。如今,她终究还是背叛了她的承诺,背叛了娘娘。若是被娘娘知晓自己背叛了她,或许,娘娘这一辈子也不会原谅她了吧?相九见子珑今夜确实是有些奇怪,便有些担忧地握着她的手,问道,“子珑,你究竟是怎么了?”
子珑陷在自己的世界中,不曾回答他。自从知晓娘娘终究会离开皇宫后,她便已猜出,娘娘定然是打算趁着乞巧节那日出宫时离开。只是,她却不希望娘娘离开。若是没有娘娘,这寂寞宫闱,冰冷得像是一座埋葬了无数人的坟墓;若是没有娘娘,这九五之尊的陛下,冷冽得像是极寒之地的冰雪。她猜,若是娘娘与陛下有了肌肤之亲,或许,娘娘会为了陛下而留在宫中。是以,她终究是自私了,她在那桃花酿中下了药,趁着陛下与娘娘微醺时,将那桃花酿倒在了他们的盏中。看着晏殊言与韫彧之两人皆是醉得厉害,她这才对相九说道,“时辰不早了,陛下与娘娘也醉了,我们赶紧扶他们回去歇息。栖梧宫离长生殿也有些距离,加之时辰也有些晚了,便让陛下留宿栖梧宫吧。”
说罢,子珑率先扶起晏殊言,扶着她往大殿走去。相九见状,亦是扶起韫彧之,跟在子珑身后。子珑望着一身酒气躺在榻上的晏殊言与韫彧之,这才满意地合上门,走出殿去。她抬头望着天上的蛾眉月,月下,是还不曾离去的相九。相九望着她,说道,“不管你在做什么,我知晓,你并无恶意,只是为了陛下与娘娘罢了。如今,我也想让你知晓,不管你做什么,我都会站在你身边。”
子珑闻言,眼中有光芒流动,她望着相九,有些感动地说道,“如若有朝一日,我们能离开这深深宫闱,你可愿意与我相伴一生?”
两人相视一笑,无须多言,便已知晓彼此眼中的情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