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拓跋大人……”相九见着姗姗来迟的拓跋铮,知晓他若是此时进殿去,定然会惹得陛下大怒。但见他神色甚是坚定,也只得无奈地为他通传道。谁知,拓跋铮还不待他通传完毕,便已抬步走进殿去。相九有些无奈地摇摇头,只得继续站在殿外守着。好在宫妃们甚是安分,除却拓跋铮,倒也无人敢在此时前来打扰。韫彧之听闻脚步声,有些郁郁地抬起头来,便见到神色自若的拓跋铮,心中自然是无比愤怒。“拓跋铮!”
韫彧之望着拓跋铮,站直身子,咬牙切齿地低吼一声,一个拳头便直直地向他的脸上招呼了过去。拓跋铮生生受了他一拳,站在原地,望着韫彧之,面上隐隐有了一丝惭愧之色。“你为何不早些来?若是你来得及时,兴许,她还有救。便不会像如今这般毫无生气地躺在这里,不会哭,亦不会笑!可是,你当时究竟去了何处?连我的暗卫也未曾寻到你!”
韫彧之望着拓跋铮,说到最后,言语之中又是一番哽咽。当她喝下那剧毒之物时,他本想着,拓跋他才去栖梧宫为晏晏诊脉不久,即便已离开了皇宫,但发生了这样的大事,他亦能及时抵达。谁知,直至晏晏进了这具棺椁,他才现身,这如何不令自己埋怨他?拓跋铮闻言,静默地站在那里,久久不曾开口。他如何能对他道出实情?这一切,都不过是这个躺在棺椁之中的女子离开南韫的计谋而已,而他,只是帮凶罢了。若是他知晓了实情,又该会如何?“听闻她弥留之际说道,只愿火葬,这是将才钦天监派人送来的折子,道是这个时辰是吉时,让你过目。”
拓跋铮温声细语地说罢,自袖间拿出一个折子,递给韫彧之。韫彧之双目空洞地看着拓跋铮手中的折子,好半晌也未曾伸手去接。拓跋铮见状,自然是明白的,韫彧之他只是害怕,害怕知晓她火葬的吉时。如此一来,这离别,便愈发会匆匆而至。拓跋铮长叹了一口气,自顾自地将这折子放至他的手中,眸中是一片坚定之色,对他说道,“此次,是我欠你的。作为臣子的我,在你需要我效力时却无法赶到,作为朋友的我,在你需要我安慰时却无法予你安慰。我拓跋铮今日便在此许诺,你的皇位,我定会帮着你好好守住!只消你一句话,这天下,我也会为你征战!”
拓跋铮说罢,便只身离开,不打扰韫彧之与晏殊言最后相处的时光。待拓跋铮离开大殿后,韫彧之这才无力地倚着棺椁,颤颤地打开那折子,逐字读着。钦天监所谓的吉时,便是后日的午时一刻,是个晴日,更是个好时辰。韫彧之无力地瘫坐在了地上,只觉得心口疼痛,几欲令他窒息。他捶捶发疼的心口,艰难地开口道,“相九,去为朕取些酒来。”
相九闻言,正欲领命离开栖梧宫,便听得子珑说道,“将才拓跋大人前来栖梧宫时,顺道带来两坛酒,道这酒是娘娘她素日里最喜欢的桃花酿,如今特地带来这陈年桃花酿为娘娘送行。酒窖离咱栖梧宫颇远,你便拿这两坛酒去,想必陛下他也不愿等太久。”
相九闻言,也觉得子珑所说甚有道理,便将这两坛桃花酿抱去了主殿。韫彧之一面大口大口地灌着酒,一面看着折子上那些刺痛人眼的字。今日在宫门之上,他冲破穴位,为她接住了那一箭,以致气血逆行,心口本就有些发疼。如今,这烈酒灌下去后,他觉得,撕心裂肺般的痛,说的大抵便是如此了。“哇”地一声,鲜血自他的嘴中涌出,衣襟上血迹斑斑,令人瞠目。他将那折子攥成一团,手上青筋暴起,额头上汗如雨下。忽然,他身子一歪,失去了意识。相九一直守在殿外,听闻动静,便大着胆子自殿门的缝隙中望了韫彧之一眼,继而便胆战心惊地跑了进来,声音中有些焦急,唤道,“陛下,陛下——”只是,却得不到韫彧之的回应。“来人,快去寻拓跋大人!”
相九见韫彧之已昏厥过去,急忙吩咐隐匿在殿外的暗卫们。暗卫们的速度果真是非同常人,不过一炷香的时辰,拓跋铮便已至栖梧宫。他本打算先回府去,不曾想,暗卫们来得竟比他预想的要早些。南韫与北临交战时,韫彧之曾派暗卫在晏殊言的心腹莫语身上用上这三日梦魂香,使得晏殊言昏睡了三日,才让他有机会带她离开。而如今,晏殊言却让自己用这个法子,为她寻得能金蝉脱壳的时机,从此以后,永远地离开他。自然,晏殊言服下的剧毒之物并非是真正的剧毒之物。那御医诊的脉象,不过是他改良之后的假死药所造成假象,用以迷惑御医而已。而他去栖梧宫为晏殊言诊治之后,他便离宫,悄悄地回了府邸。他有心躲避,是以,韫彧之派来的暗卫自然是不曾寻到他。而后,他在半路上截下钦天监要呈与韫彧之的折子,又送去两坛陈年桃花酿,若是韫彧之看了这折子,又饮了这桃花酿,他便会中了这三日梦魂香,昏睡三日方得醒来。拓跋铮故作焦灼地赶至栖梧宫,相九站在主殿外,见着他,急忙带着他去了内室,一边走,一边解释道,“拓跋大人,陛下他吐血后便晕厥过去,任凭奴才如何唤,陛下他也未曾有醒的迹象。”
拓跋铮闻言,面上的焦灼多了几分真实。这三日梦魂香对人的身子无害,又岂会令他吐血晕厥?他脚步匆匆,来到韫彧之躺着的榻上,俯身为他探着脉搏。这才知晓,之所以吐血,是因韫彧之他今日冲破穴位所导致。而他将才在主殿见到他时,见他衣襟上有血迹,那时他以为,那是晏殊言的血。如今想来,不过是韫彧之他在一直撑着罢了。如今他晕厥过去,虽不知何时会醒来,但他中了这三日梦魂香,至少是要昏睡三日的。“拓跋大人,陛下他……”相九见拓跋铮皱着眉头,有些担忧地问道。拓跋铮诊脉完后,便转身对相九说道,“陛下他之所以会吐血,是他今日在宫门之上冲破穴位所导致,加之今日贵妃自尽身亡,郁结于心,才会如此。而陛下晕厥,也正是这个原因,倒是无甚大碍,许是要昏睡几日。不过——”“不过什么,拓跋大人请讲。”
相九道。“甯丞相一派虎视眈眈,如今,贵妃逝世,陛下晕厥的消息万万不能再让旁人知晓,否则,定会对陛下不利。陛下昏睡这几日之中,我须得留在栖梧宫中,为陛下疗伤,再者便是料理贵妃的后事,免得因着陛下的昏睡而误了钦天监估的吉时。”
拓跋铮正色道。相九闻言,思索半晌,但却也寻不到比这更好的法子,只得应道,“一切,便听拓跋大人的安排。”
“相九,你再去告知暗影,让他这几日密切注视甯丞相的动作,防患于未然。”
拓跋铮忽然又忆起何事,出声吩咐道。看着暗影远去的背影,拓跋铮这才松了一口气。只有让暗影离开栖梧宫,他的计划,才能顺利实施。……“明日午时我便会命人焚烧这具棺椁,你,便在那时走吧。”
拓跋铮坐在桌边,盏中的茶早已凉却。“我在明日子时离开,可好?”
坐在榻边的人闻言,好半晌才开口问道。拓跋铮闻言,有些无奈,终究还是应道,“也好。”
此次别离,他二人今生恐怕是难以再见,这不过半日的时光,在后半生,于他二人而言,却是奢求。“既然你在这守着,那便由你来照顾他吧。宫人们如今没有我的命令,是不敢进这内室来的。”
沉默片刻,拓跋铮又开口道。说罢,便起身离开。他回头望了一眼半隐在黑暗之中的身影,连自己也禁不住有些喟然。……栖梧宫内,大殿前的空地上,熊熊烈火,几欲将天幕也灼伤。浓郁的香气,弥漫在偌大的皇宫。长门殿中的废后,站在殿外,闻到这阵浓郁的香气,神色之间俱是得意,冷笑着说道,“任凭这晏殊言再怎样得陛下的恩宠,终究还是败在了本宫的手上。”
晏殊言啊晏殊言,这世上,并不是只要相爱就能相守的。而这帝王的爱,看着是无上的荣耀,但终究只会为他所爱之人带来不幸。那具棺椁被烈火焚烧着,忽然之间,一道身影冲了出来,冲向那团烈火。拓跋铮见状,有些不可置信,暗叹一声,急忙飞身过去,将那道身影拦了下来。“拓跋铮,你好大的胆子,没有朕的口谕,你竟敢,你竟敢!”
韫彧之揪着拓跋铮的衣襟,眼睛在那烈火的映照下,显得有些血红。周遭的宫人闻言,头垂得愈发地低了,站在一侧的钦天监亦是有些胆怯,不动声色地退了几步。“据说她临终的愿望便是火葬,为的就是不愿尸体腐烂。你晕厥后,虽有我为你医治,但谁知你何时醒来,若是你迟迟不曾醒来,岂不是要我们眼睁睁地看着她的尸体在棺椁之中慢慢地腐烂吗?难道,你要让她去得这般不安心吗?”
拓跋铮闻言,直视韫彧之,面上不曾有一丝胆怯之色,徐徐说道。韫彧之闻言,缓缓松开了手,望着那团散发这香气的烈火,只觉得眼中干涩,再也流不出眼泪。拓跋铮见状,在他耳边道,“你要记得,是甯丞相逼得她在良臣与百姓面前自尽,是甯丞相害了他。但你心知肚明,真正害了她的人,是你。”
闻言,韫彧之无力地跌在了地上,他望着那团烈火,有些痴痴地笑着。那笑的背后,竟有几分沧桑。他的身影,在烈火前显得那般清冷,那般孤寂。跪在宫人之中的一个面容清秀的小太监,望着他的背影,只觉得心头有些酸涩,双眼也有几分湿润。他一直望着烈火之中的棺椁,而她,一直望着他。这熊熊大火一直燃烧,直至夜幕降临才燃烧殆尽。“启禀陛下,贵妃娘娘的骨灰与这木灰相掺杂,着实难以分开来,不知……”宫人俯身问道。“一同收起来,装入玄铁盒中,送到主殿去。”
韫彧之的声音有些嘶哑。“陛下,娘娘她火葬后,还不曾有坟茔墓碑,若是娘娘的魂魄归来,怕是无所归依。陛下,是不是该为娘娘建一座衣冠冢?”
子珑忽然道。“不必。”
“陛,陛下,这是为何?”
子珑有些不解。“在我有生之年,我南韫的铁骑会踏遍这世间山河,终有一日,我会带着她,光明正大地回到她的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