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永铭刚一写完,那环儿便气冲冲得走进了门房来。只见得环儿两手提着裙摆一眼怨怒的样子,开口便骂道:“你这穷书生,如何还打上门来了!我是说了一些不中听的话,你也用不着这样吧。找我做甚!有话快说,姑奶奶我没空!”
刘永铭听得环儿的话,笑着将刚刚写好的字条放在了他所带来的琴盒之上,而后又捧着琴盒递送了上去。“做甚?”
环儿有些不解。刘永铭说:“请帮小生将此物转交小姐。并无他事。”
环儿一愣,说道:“我可没带钱出来,买不了你的琴。”
刘永铭笑道:“没想让小姐破费,银钱之事日后再说,你先拿着就是了。”
刘永铭说着将琴盒又放在了桌面上,然后拱了拱手:“告辞。”
环儿愣了愣神的功夫,刘永铭已越过了环儿,向外出了门房。环儿回过神来,去叫喊刘永铭回来时,他已经出了门外了。环儿无奈,只得拿着琴盒与那封字条回了后院。…………………黄昏。夕阳斜下,半挂山头。陆预宅邸后门小巷里空无一人,且显得有些昏暗。刘永铭站在形同虚设的后门处,轻轻得敲了三声。之所以是形同虚设,是因为后门的墙曾被刘永铭派人给拆了。这几天虽然有几个泥瓦匠在做工,但一直都没完全修好,墙也就只砌了半人高。刘永铭正想着向墙里头张望之时,后门却也传回了三声响声。刘永铭心中一喜,见得那后门轻轻得打开。陆琳琅身穿着一件淡黄色的真丝长裙,但头上却没戴之前的那支步摇,而是只插了一支枯藤钗。耳朵的珍珠耳坠也被取了下来,换上的却是一小截茶叶梗。但脸上却是涂上了淡淡的胭脂腮红,唇上更是显得比之前要鲜甜艳彩许多。很明显,陆琳琅这是做了精心的打扮。陆琳琅手捧着琴盒,脸色一红,低下头去,躬了躬身子。那琴盒有些重量,刘永铭见陆琳琅有些吃不消,连忙给接了过来。“还请小姐将后门掩上,让他人看见了不好。”
陆琳琅跨了一步出来,将门带上。刘永铭也将那琴盒放在了地上,从怀中掏出了一个锦囊出来。那锦囊里装着的便是之前那块玉佩。“小姐以锦囊相赠,小生原本不敢不收。但此物颇有来历,还请小姐取回!”
陆琳琅红着脸,蚊声说道:“你……你知道啦……”“此物原是前朝周室宫中之物,不知小姐从何处所得?”
陆琳琅一愣,抬起头来看着刘永铭,她反问道:“我爹没与你说?”
“说什么?”
“没、没什么。你刚刚说这是前朝周室之物?”
刘永铭说道:“正事!事关宫闱,还请小姐如实告之!”
刘永铭来此就是为了打听这块玉佩的来历,而且他也只能问陆琳琅。毕竟陆琳琅思想单纯,远没有陆预那么难交流。陆琳琅回想了一下说道:“此物,我自小佩戴。父亲说是……”“什么?”
“是环儿之物!”
“阿?”
刘永铭惊奇了一声。陆琳琅接着说道:“我陆家原不是汉国人,乃是江南吴国人。父亲因事出走他乡,游历于齐鲁之间,后至关中。到了关中之后,母亲因怀了我,便定居于长安。我七岁那年,也是这个时节,一大清早,我爹正要带我出门踏青,门口便坐着一人,那人手里抱着的便是环儿,环儿头上还插了根草。我还好奇得问我父亲,怎么还有人头上会长草的。”
“插标卖儿?”
陆琳琅点头说道:“当时不知,现在知了。就是卖人。一来我身边缺一女伴相陪,二来那环儿两眼水灵,眼巴巴的,看着着实可怜。父亲心中不忍,讨价还价后便买下了环儿,从此就做了贴身,自小与亲姐妹无二。”
“那这玉佩……”“哦,卖人之人身上就挂着这玉佩。但那人明显非是读书之人,玉佩挂在他的身上十分违和,父亲料想环儿定是被那人拐带,玉佩也应该是环儿原本身上有的。所以也就连同玉佩一起买下了。”
“拐带之事应该报官才是!”
刘永铭说得有些义正言辞,这并非是有意讨好陆琳琅,而真就是他内心的表达。陆琳琅掩口乐了一声,说:“父亲将那人请进了家里,言说去给他拿银子,后脚就报了官,让差人将那人拿了!”
“哦!”
刘永铭放下心来,心道:“看来陆预还不是很糊涂。”
原本刘永铭是想问问被抓的那人现在何处。但想了想,陆琳琅定然不会知道,真想知道就得去兵马司或刑部查十几年前的档案了。即使有档案,想要再找到当初那个人求证玉佩与环儿的事情,几乎也是做不到的。这样的拐卖案,在被害人没有缺胳膊少腿的情况下,也就是坐几年牢、扛几年苦役,便也就放了。后面那人会去哪里可就不是府官能监视得到的了。除非是罪犯自己供述卖的人多,或是团伙头领,才有可能判个流放。流放就算是大赦回来,是要向当时官府报备住宅、行程的。但照刚刚陆琳琅所言,那人应该是单人作案,不至于会被流放。若是被害人缺胳膊少腿了,那就更不用问了。那罪名叫“采生折割”,建国前这罪都是死刑。明清两朝列为不赦之罪,凌迟而死!且不管犯人家属知不知情,也都是要有流放的连带刑罚的。人既然都死了,自然也就不用问了。陆琳琅又接着说:“人虽然抓住了,但环儿却因识不得家门,也无处可去!”
“她自己讲不出来么?”
“她倒是说了几个地方。但长安城里却没有她所言之所,听父亲说,环儿当时有商洛口音,但……但官府好像想早点结案,并没有派人有司细心去查。父亲倒是派人去找过,,但没有找着。”
刘永铭又问道:“那玉佩如何会在你的身上?”
“我父亲将玉佩收藏了,毕竟这块玉一看就不是凡品。”
刘永铭有一些诧异!这东西是环儿的,那陆预怎么敢占为自有呢?刘永铭连忙问道:“环儿她知道么?”
陆琳琅马上应道:“她知道的。原本父亲是要还给她,但环儿不想要回。一来是为了谢我父亲收留了她。二来,就算玉佩能说明她的身世,她觉得自己一个丫鬟平时也去不了什么地方,不如就给了父亲。父亲认识的人多,说不定哪一天遇到个识得的,将来也好知道身世。但……”陆琳琅不好意思得将头低了一下,又说:“但父亲却从来都没有佩戴过。”
刘永铭呵呵笑道:“那是因为陆礼部为人清正!他怕别人说他强抢婢女之物,使自己口舌无辨,故而未敢示人。官场之上人言可谓呀!”
陆琳琅突然“呀!”
了一声,而后问道:“你刚刚说那是前朝周室之物!如此说来你知道此物来历了?”
刘永铭道:“那一日与陆礼部及户部李侍郎在紫烟轩之中,听得李侍郎讲过此物来历!”
“却未曾听我父亲提起!”
刘永铭说:“还是不要提起的好,省得惹起什么是非来。想来陆礼部也是居于此考虑才没有提起。这玉佩……”刘永铭说到此处,想起那陆预应该是想到了些什么。“你,你拿着吧。我也不知道拿什么谢你。”
刘永铭来找陆琳琅还玉佩,其实只是想打听一下这玉佩的来历,且玉佩刘永铭留着还有用,自然也是想收回来的。“即是小姐相赠,那小生便受之不恭了。”
刘永铭说着指了指脚边的琴盒,又道:“记得与小姐初见,是因此琴之故。小姐赠我香囊玉佩,我当以此物还礼,小姐亦是当收下才是。”
陆琳琅有些受这宠若惊,她脸色一红,说道:“此琴必是贵物,他人抚玩几日就得一袋银钱,我就只一香囊玉佩,不值得公子以此相赠。父亲虽教过我抚琴,却未精学,放在我身边亦是无用。”
刘永铭马上又道:“琴之所物,只付知音。知音者,非只合曲意,凡……凡一见如故,如百年注定之姻缘,千年求佛之修缘,万年轮回宿缘,即可为知音。”
陆琳琅听得刘永铭的话,红着脸又咬起了下嘴唇来。刘永铭又道:“小生身无长物,只此一件重器。若是小姐不受,我……我只得将此琴便卖,换得半斤青黑红豆、一斤木瓜桃李,裹腹解苦。”
红豆出自王维《相思》一诗中。木瓜桃李出自诗经《王风木瓜》: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投我以木李,报之以琼玖。匪报也,永以为好也!所以红豆桃李,皆是相思之物。陆琳琅是陆预的女儿,诗经论语早就烂熟于心,当然知道刘永铭话中的意思。陆琳琅细语道:“你休得胡说。我……不是我不肯收,只是……只是平白多出一把琴来,我、我如何跟父亲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