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方继藩的话,只见喻道纯喜极而泣。 喻道纯感慨万千地道:“真真想不到啊。是了,这就没有错了。师尊精通道法,又恰好撞到了你,教授了你道德经的经义,也难怪你能对道德经有此领悟,那么,能写出这部《道德真经集义》也就一丁点都不奇怪了。师尊说你骨骼清奇,定是因为你有灵根,倒是贫道师兄弟几人,说来惭愧,虽是跟着师尊学道二十载,竟是一无所成,师……师弟……你是有缘人……” 师……还师弟…… 方继藩看着感慨得老泪纵横的喻道纯,一时间竟是说不出话来。 喻道纯哭得稀里糊涂的,口里接着道:“这些年来,贫道无一日不谨遵着师尊的教诲,要谨守道心,光耀师门,只是……只是……” 也许是情绪过于激动了,拼命咳嗽了一阵,好不容易平复了心情,认真地端详着方继藩道:“师尊走时,可和你说了什么?”
“这……”方继藩心里不禁觉得有点残忍,早知危大有乃是喻道纯的恩师,自己就不拿危大有来说事了。 他想了想,只好道:“这位道人说,他有几个好弟子,还有……他是方外之人,将俗事都丢给了几个弟子。”
喻道纯又是感慨道:“还有呢?”
“他……”哎……方继藩心里想,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只好厚着脸皮瞎编了:“他说我身上有灵根,乃是千年难一出的英才。”
喻道纯竟是点着头道:“师尊慧眼如炬,否则,师弟怎么会写出《道德真经集义》呢?吾等随师尊学习数十载,也不曾有此悟性,惭愧,惭愧。师弟,师尊可还说了什么?”
方继藩歪着头,又想了想才道:“大抵就这么多了,除了教授我一些道学,便是拍拍我肩膀说,‘小子,你很有前途’。”
喻道纯摇头,噙着泪道:“师尊能寻觅你这等聪慧的弟子,一定甚是欣慰。”
方继藩谦虚地道:“哪里,哪里,我可不这样认为,想来一定是师尊看走了眼。”
喻道纯却是很认真地道:“胡说,师尊修道两甲子,他的修为,如何会看走眼?你不要谦虚。”
方继藩抿着嘴,便不吭声了,心里说,我可是谦虚过了的啊,是你自己非要夸我,可不能怨我来着。 此时,喻道纯深吸一口气,似乎已打定了主意:“师尊自奉张天师道旨,来京师设观,将这正一道在北地发扬光大,龙泉观自此香火鼎盛,这是大功德。师弟既是师尊的弟子,不如也入道门,一同修行?”
他对方继藩的身份,一丁点都没有怀疑,反而是方继藩说自己不曾有人指点,他才起疑呢。 要知道,那本《道德真经集义》,他深深的感受到,那确实是贯彻了他那师尊对道德经的许多观点,也难怪他一看《道德真经集义》,顿时便惊为天人!若说方继藩不是传承了师尊的衣钵,喻道纯将脑袋砍下来给人当球踢。 喻道纯极为认真地道:“我龙泉观一脉,出自龙虎山正一道,恩师过江北上,在北方弘道已有百年,师门传袭,也历经四代,弟子以大道朝天字辈沿袭,譬如师尊,便是大字辈,道号之中,有个大字,吾与汝几位师兄,俱为‘道’字辈,其下的徒字,则为‘朝’字辈,至于徒孙,则为‘天’字辈。汝既得恩师衣钵,便是贫道师弟,我当修书禀明龙虎山上师真人,请他为汝赐下符箓,再上奏礼部录道司,为师弟颁下道牒。你我同门,又是师兄弟,也同为道字辈,自此之后,你的道名,不妨叫‘方道藩’,如何?”
他很是真挚地看着方继藩,心里思绪万千,想着此人,乃是恩师遗留下来的亲传弟子,若能使其归入道门,怕是能了了师尊平生之愿。何况,方继藩得到了师尊亲传,写下《道德真经集义》,小小年纪就如此不一般,难怪师尊说他骨骼清奇,若是师弟能归入道宗,实是天大的好事。 他是化外之人,一直都在城外的道观里清修,对于方继藩,其实了解得有限。可这同门的情谊,他却是最看重的。 只是…… 方道藩? 方继藩这下子就更懵逼了,你特么的不是逗我吗?让我来作老道士? 方继藩张着一双明亮的眼睛,看着一身古朴,须发皆白,头上只挽了乱糟糟发髻的喻道纯。 方继藩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便连忙道:“不可,不可,我只是幸运得了危道尊的一点指点而已,这道士,我是万万不做的,我爹若知道,非要打死我。”
方继藩不知道远在数十里外的爹被自己拿出来挡枪,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不过无所谓,坑的就是他。 喻道纯则是固执地道:“师弟,此乃师尊的心愿,何况你天生慧根,注定了与道门缘分不浅,怎可拒绝?”
方继藩只一味的摇头,摇得泪珠都快出来了,做道士,这不是要了他的命吗? 看着方继藩一个劲的拒绝,喻道纯顿时面带失落,禁不住的,又是垂泪,他心里更大感慨是想不到还能得到恩师的消息,满心都是怅然,而这师弟,不肯归入道门,就更加是遗憾的事。 只是这等事,还真是不可以强求啊。 于是苦笑道:“或许机缘还未到吧,师弟,哎……” 方继藩见他看自己的眼神,心里不禁有点发毛,这个眼神他确定过了,和逼良为娼的老鸨没什么不同。 方继藩被看得心头直感慌乱,于是忙道:“我在城中还有一些俗事,告辞,告辞了。”
说着,举步便走。 只留下一脸发蒙的喻道纯,这位师弟,似乎对道门有所误解啊,怎的,他这么害怕吗? 一想到如此,一个如此骨骼清奇,得到师尊传承的少年人,竟是避龙泉观如蛇蝎,喻道纯心里不免更难过了。 只是……强扭的瓜……不甜哪。 可惜,可惜了…… 他没有阻止,只是看着方继藩的背影,心中凄然。 心急火燎逃脱的方继藩自三清阁中出来,一路回了邱祖殿,便见几个门生依旧等在这里,连那王守仁也在。 却见唐寅有点衣冠不整,几个人低声说着什么,叽叽喳喳的,一见到方继藩来了,便立即住了嘴。 方继藩见他们脸色有异,没好气道:“怎么了?”
唐寅忙道:“无事,无事。”
可方继藩看几个人脸色都乖乖的,便皱起了眉,这真是是无事的样子吗? 倒是王守仁道:“方才出了一点小争执,我等听说这里的斋菜不错,因而便想去尝一尝,那伙头道人竟要收每人一两银子,等上了菜,这菜中竟还有荤腥,想来唐年兄有些不忿,所以多嘴了一句,说竟是假道人,于是便和伙头道人争执起来,他们骂学生人等为酸秀才,这里道人多,所以难免推搡了一下,倒也不打紧。”
唐寅的脸色有点白,低着头道:“是学生的错,学生其实也知道,正一道是可以吃肉的,只是不忿他们竟每一客收一两银子罢了,所以……” 才子就是才子啊,骨子里就有点儿不肯服输的气概。 欧阳志三人,是呆子。 而徐经呢,历来圆滑,心里不爽,也只会藏着。 方继藩噢了一声,便看向王守仁,王守仁这个家伙,脾气更怪,一点人情世故都不懂啊,明明唐寅等人就不想让自己知道此事,怕自己操心。王守仁倒好,第一时间全抖露出来了。 心里摇摇头,这尼玛的都是一群什么人啊。 此事的方继藩还心有余悸,害怕自己被人绑了去做道士,倒是不想节外生枝,便道:“下山。”
下了山门,一路朝京城方向,走了三四里路,方继藩便觉得肚里有些饿了,看沿途的官道有个茶摊,索性就让人停车,带着几个门生坐下。 这是露天的茶摊,只有一对夫妇在张罗,七八张油腻的桌椅,不只有茶,还有糕点卖。 方继藩等人落座,占据了两张桌子,其他零零落落的几个茶客远远坐着,好奇地打量着方继藩一行人,似乎也知道方继藩一行人乃是京里的贵人,所以目光中,不免带着敬畏。 徐经过去和茶摊的夫妇二人交涉,点了茶水和糕点来,王守仁则厚着脸皮坐在方继藩的对面,道:“学生想了足足几日夜,公子那一句知行合一,确实感触良多,何谓知之,不过是道理罢了,这道理,既可是万物的规律,亦可以是事情的本来面目。那么何谓是行之呢,来此龙泉观为行,务农为行,做官为行,知行合一,即是人的认知,需与践行合二为一,公子认为呢?”
听了王守仁一连篇的话,方继藩有点没好气地道:“我饿了。”
“……”王守仁只好讪讪道:“可是学生还有一事不明……” 显然,他脸皮还真是有八尺厚了,无论方继藩说什么,他都坚持着打破砂锅问到底的精神。 方继藩却是一挥手:“先别问,我吃喝了再说。”
王守仁苦笑,看着方继藩有气无力的样子,也只好颔首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