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似水，晚风飒飒作响，卷起梧桐树上层层雪沫。更深长夜中，杜府依旧灯火通明，家中上下齐聚杜老太太的院内，空气中蔓延着一股难掩的焦灼氛围。今日夜半，老太太不知为何突然病重起来，老太太如今已是知天命的年岁，突遭此殃，不知还能不能熬得过来。杜明恒负手在外厅踱来踱去，若非怕惊扰大夫治疗，他必要亲自进去侍奉，常氏亦是忧心。温景研长睫无措地颤抖，双手无意识地搅和着衣袖，清凌凌地双眸焦急地望向屋内。温慕恭虽说贪玩，可大小事也拎得清，此刻也收敛了平日没心没肺的模样，一脸担忧地站在姐姐身后。杜灵苑年纪最小，见到这个阵仗，眼泪簌簌地掉了下来，一个劲地扯着兄长的衣摆。“哥哥，”她抽噎着开口，“祖母会没事的吧？”
杜长渊剑眉紧蹙，摸了摸小妹的头发：“祖母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话虽如此，他心里也没什么底。在场人心情都格外沉重。良久，大夫从屋内走了出来，众人齐刷刷围上。“大夫，我母亲现在如何？”
大夫摸了摸黑白参半的胡子，神色凝重地摇了摇头：“不妙啊，老太太如今气血两亏，又兼上了年纪，除非找到天下闻名的安神医，否则……”众人心都沉了下来，虽说大夫一言未尽，可谁人听不出弦外之音。若是找不到安神医，就只能准备老太太的后事了。温景研眼眶顿时红了，她生生压住眼泪，进屋看望杜老太太。老太太头发已染尽风霜，瞧上去又苍老了不少，此时正双眸紧闭地躺在床上，看的人揪心不已。温景研忍住眼泪，轻轻牵着外祖母苍老的手，守在床边。常氏瞧见这一幕，眼睛酸涩，不忍地劝道：“研儿，你先回去歇歇吧，这里有我就好。”
温景研微微摇头，语气哽咽又坚定：“我长久未承欢外祖母膝下，如今正是我孝顺外祖母的时候，我要在这守着外祖母。”
常氏叹了一声，也不再劝了，只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好孩子，你外祖母没白疼你！”
话音才落，两道较为稚嫩的嗓音响起，“我也要守着祖母/外祖母！”
温慕恭和杜灵苑争先恐后地围着杜老太太。杜明恒轻咳了两声，威严道：“知道你们孝顺，但病人房中不宜有太多人，都回去歇着。”
温慕恭和杜灵苑低下了头，好半会，才磨磨蹭蹭地应了声是。杜明恒夫妇带着两个孩子出门，常氏看向杜长渊。一直默不作声的杜长渊唇线绷成一条直线，默默地立于温景研身侧，颀长的身影笼罩住她娇小的身躯。见此场景，常氏和杜明恒交换了个隐晦的眼神。这一夜，表兄妹侍奉在杜老太太身边，好容易熬到天亮，杜老太太才堪堪苏醒。温景研心里一喜，忙把外祖母扶起身，关切问：“祖母可好些了？”
杜老太太浑浊病态的眸光地转向她，见她此时眼下乌青，形容憔悴，杜老太太眼底泛着泪光。她虚弱地拍了拍温景研的手，勉强挤出一丝笑意：“好孩子，别担心。”
只此一句，温景研忍不住鼻子一酸。外面候着的杜明恒等人听到动静，都进了屋内，见杜老太太醒了，长舒了一口气。“幸而祖母没事，”杜明恒温润干净的嗓音沙哑，“祖母，昨日多亏了表妹彻夜照料。”
温景研接了一句：“表哥也跟我一样熬了一晚呢。”
“是啊，”常氏笑着附和，“研儿渊儿都年轻，还要再孝顺母亲颐养天年呢，母亲需得好好养着身体。”
杜灵苑清脆稚嫩地嗓音响起：“我也会孝顺祖母，祖母要多吃药，快点好起来。”
温慕恭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见孩子们都这么懂事，杜明恒颇为欣慰。杜老太太慈爱地看着儿孙，只是神色依旧病态虚弱。知道外祖母眼下根本没有痊愈，温景研的心像是狠狠被人攥住。丫鬟送来汤药，温景研亲手端过，喂到杜老太太嘴边。“外祖母一定要好好的……”温景研低声开口，心中已下定了决心。她定会为祖母请来安神医！侍奉完杜老太太喝完汤药，众人去外厅用早饭，丫鬟鱼贯而入，将精致碗碟一一摆好。常氏心疼地为温景研夹菜，温景研心里一暖，低低开口：“多谢舅母。”
恰在此时，外面传来一阵声响，倏尔帘子被人掀开，冷风灌了进来。管事迈着细碎的步伐，恭敬道：“老爷夫人，刺史冯家送来请帖，说是冯大小姐邀请表小姐去参加宴会。”
冯家大小姐？真是稀奇事，研儿才来青州多久，何时就和冯大小姐交好了。杜明恒夫妇都分外诧异。杜长渊思索一瞬，拧了拧剑眉，视线凝向温景研。温景研眉目不动，轻轻舀了口碗里的粥，淡声道：“知道了，把请帖送我房中吧。”
外祖母病的突然，她也没来得及问冯灵玉和表哥有什么渊源，只是，不管冯灵玉那个女人的目的是什么，她此刻都没有心思理会了。现在最重要的事是外祖母的病！温景研凝重地看向杜明恒：“舅舅可知安神医在哪？”
杜明恒摇了摇头，面容凝上一层担忧：“安神医行踪诡秘，性子也独，咱们杜家这些年也没少找，只是一直寻不到安神医的踪迹。”
末了，他苦笑一声，长叹：“即使知道，那神医目无下尘，傲视权贵，也请不来啊。”
一时之间，众人的心情都沉重起来，口中饭食也变得没有滋味了。温景研心中酸涩，草草用完膳，便又进了里屋。杜老太太半阖着双眼，艰难地朝她招了招手，温景研忙上前握住了她的手，担忧道：“外祖母，您现在感觉怎么样？”
杜老太太病态浑浊的双目又移到后面的杜长渊身上，露出一丝笑容：“研儿莫担心，我还能撑些时日，外祖母还想看到你们二人都成家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