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大个人了,自己会回去,咱们先走!”
裴亦彤慢悠悠地讲,神情自得。“可我看她的状况不太好看。”
摄影师欲言又止。刚说完“收工”,江尔蓝就一头栽倒在雪地里,此刻正被人扶了坐在小凳子上休憩。脸色惨白,不见一丁点血色,一摸她的身上,隔着手套也能感觉到一股寒气,然而她的额头却滚烫,恐怕是发烧了。“老李,裴小姐既然有决断,也不怕担这个责,你就随她去吧。”
卓淑珍淡淡一笑,她也是一只老狐狸,谈笑之间就把责任都推给了裴亦彤。摄影师连连点头,与他无关即可,领着杂志的工作人员,一溜烟儿走了。乔今杉放心不下,还打算留在滑雪场,照看一下,也被老李强行拉走了!“我的小少爷,星辉内部的事,跟咱们杂志没关系。你可别看上那个模特了!漂亮的女人多了去,何苦招惹一个有祸在身的呢!”
老李苦口婆心地劝。“我没有!就是看着她有点可怜……”乔今杉辩解了一句,一步三回头,还是被老李推上了那辆骚包的玛莎拉蒂,看着他绝尘而去才放心。杂志社的人走完了,剩下星辉的工作人员也井然有序地撤退,就连一张小短凳,裴亦彤也没留下。茫茫的雪地里,江尔蓝倚着小小的儿子,身形微晃,嘴唇惨白,皲裂出一道口子,动一动就会沁出一点血痕。她费力地笑了笑,艰难地抬手想抚上儿子的头,又担心自己的手掌太凉,蓦然收了回来,张了张唇,才发现声音嘶哑:“诺诺,咱们也走吧,妈咪带你去吃火锅。”
江一诺在人前,一直强忍住流泪的冲动,可现在再也忍不住了,鼻尖一酸,积蓄了许久的眼泪就流了出来。泪珠大颗大颗地砸下来,像是在江尔蓝的心上砸了石头,她的笑容酸楚,哑着声音安慰:“乖,妈咪没事的……”一句话的尾音还没说完,江尔蓝只觉脑子昏昏沉沉,似乎被搁在烈焰上炙烤,身形一晃,忽然就栽倒在地,晕了过去。“妈咪——”偌大的滑雪场内,江一诺扑在她的身上,嚎啕大哭。他还太小,不明白刚刚还好好的,怎么一瞬间的功夫,江尔蓝就倒了下来。他只知道,母亲的身体冰凉似铁,怎么搓揉都暖和不起来,而额头却滚烫,方才苍白的脸色,也漫上了一片潮红。乔今杉掉头赶回来,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幅情景,原本精灵似的人躺倒在雪地里,毫无生气。身边站了个精致的小娃娃,撕心裂肺地哭泣。“叔叔,求你救救我妈咪!”
透过朦胧的泪眼,江一诺看见了他,赶紧捉住他的手,哀声求救。哎,妈咪?不是小姨妈?乔今杉有一霎那的微怔,但情况紧急,容不得他思考太多,赶紧把江尔蓝从雪地上扶了起来,半躺在他的腿上,探手一抹额头,好烫!“咱们先去医院!”
说着,乔今杉就拦腰抱起了她,一路急奔出了滑雪场。江一诺顾不上哭,大口大口地喘气,操纵着两条小短腿跟上。玛莎拉蒂怒吼着,充分发挥了跑车的优良性能,在宽阔的入城大道上疾驰,只用了短短的十分钟,乔今杉就冲回了市区,把江尔蓝送到了最近的一家社区医院。医生给她量过体温,逼近四十度大关,语气严肃:“需要住院治疗,家属去办一下手续。”
交钱办手续是没问题,可谁是她的家属啊?乔今杉垂眸,看了看面前一脸冷厉的小家伙,难不成家属就是这个小屁孩?眼看着医生把江尔蓝送入病房治疗,乔今杉整个人也放松下来,又恢复了玩世不恭的模样。从江尔蓝的外套口袋里抽出手机,打算通知他的家人,弯腰替小家伙擦去一把泪,询问江一诺:“小孩儿,你家还有什么人?”
江一诺摇摇头,用力吸了吸鼻子,克制住眼泪,一双眼眸仿佛被春雨洗过一般澄净:“我家,只有我和妈咪。”
“你家没人了?那怎么办,联系谁呢……”乔今杉不住地看表,似乎有急事要离开。江一诺歪头,想了想,闷声闷气地讲:“要不,你联系陆叔叔吧,不知他会不会来……”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离开泰国的时候,他就知道母亲和陆叔叔肯定吵架了!只是不知道到底为了什么事情,也不知道陆叔叔是不是回国了,会不会赶过来?“嗨,胡思乱想什么呢?是不是这个电话?”
乔今杉翻了一遍通讯记录,找到了一个标为“陆大少”的号码。江一诺狠狠地点头,妈咪有时候就是这么叫陆叔叔的,他还记得!乔今杉直起身子,半倚着墙壁,拨通电话的同时,还不忘腹诽,这人好大的派头,那他岂不是名副其实的“乔大少”!电话忽然被挂断,传来一阵冷漠的“嘟嘟”声。“小孩,你这个陆叔叔靠不靠谱啊?”
乔今杉皱眉。“他不接电话吗?”
江一诺微仰了头,眼眸里涌上一股失望的海浪,声音也带了哭腔,“他就算生气,也等妈咪好了再气吧。”
乔今杉慌忙抽出纸巾,给他擦了擦眼泪,手足无措地哄道:“可能刚刚不方便接电话,我再打一个。”
说着,他又拨通了方才那个号码。闻言,江一诺也止住了哭声,手里攥紧了纸巾,呆呆地望着他。不出所料,又是响了十几秒后,挂断了电话。乔今杉摊摊手,对方不接电话,他也没办法。江一诺咧了咧嘴,眼泪又滚了下来。“哪位是病人家属?”
戴眼镜的医生走出来,指了指病床的方向,“已经给病人打了紧急退烧针,现在正输液,你看着点,有突发情况就摁响床头的闹铃。”
听着医生的嘱咐,乔今杉连连点头,手机忽然就响了。是杂志社的电话,说有一份文件放在他车上,让他马上送过去,老李的语气焦急,催个不停。乔今杉几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他知道老李的心思,回了杂志社没看见他的人影,生怕他搅进了星辉的内斗中,说白了,老李就是受他哥哥的委托,做了他的监护人。他想了想,把自己的号码输入江尔蓝的手机,放进江一诺的手里,仔细叮嘱:“哥哥现在有事,要离开一趟,你在病房里守着。有事就摁下床头的闹铃,如果医生解决不了,就给我打电话。”
江一诺点点头,乖乖地爬上病床旁边的椅子,紧握了手机,老老实实守护着母亲,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退出病房的时候,乔今杉敲了敲自己的脑子,出手相助了一个萍水相逢的女人,他真是脑子抽筋了!肯定是出于对她的欣赏,一定是这样!江尔蓝住的,是一间普通病房,小小的空间里摆了三张床位,她躺在靠窗边这一张床上,双眼紧闭,脸色平静,听上去呼吸也平稳了许多。江一诺红着眼圈,连抽泣都压低了声音,生怕吵醒了母亲。想了想,他还是拨通了陆子航的电话。照旧是响过十几秒,就干脆利落地挂断了。江一诺垂眸,长长的睫毛投下一片阴影,他几乎没有迟疑,又摁下了通话键。对方挂断,他又打,如此往复循环,小小的孩子似乎变成了不知疲倦的机器。同病房的家属里,有个中年妇女,见状递给他一瓶水,劝道:“你怎么一直打电话呀?”
江一诺仰头,眼眸里写满了倔强,语气执着:“我想问问陆叔叔,为什么不来看我妈咪。”
中年妇女的脸上出现了愤慨的神色,自动脑补了这位陆叔叔,肯定是个离婚的负心郎,前妻重病躺在床上,只有个半大的孩子守着,他却连电话也不想接。“阿姨帮你的忙。”
中年妇女神秘一笑,启动了杀手锏“呼死你”,几乎是在一刹那,陆子航的手机上就涌进了数百个未接电话,差点把手机超负荷搞死机了!他刚从c市机场出来,两天一夜未睡,看见江尔蓝的号码就来气,怕一时控制不住脾气,反而吵起来,便选择了挂断。只安静了几分钟,对方居然像是赌气一般,连续不断地打过来,陆子航更觉得烦躁了,统统挂断!没想到,报应来了,居然动用了“呼死你”这种恶毒软件。陆子航面色阴沉,盘旋着暴风雨来临前的低气压,刚接通电话,就冷冷地斥道:“江小姐,你找我做什么!”
“陆叔叔——”出乎他的意料,并不是江尔蓝,反而传来一个软糯的童声。陆子航立刻反应过来,这是他儿子,声音也不由自主地放软了,轻声问:“诺诺,是陆叔叔,你忽然打电话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短短的一句话时间,他心里千折百回,晃过了许多个念头,却没想到,迎来的会是一个惨痛的消息。“陆叔叔,你太讨厌了,为什么不接电话?妈咪发烧晕倒进了医院,你也不愿意来看她吗?”
江一诺“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满腹的委屈如流水般倾泻而出,传到陆子航耳朵里,连通了胸膛里那颗跳动的心脏,倏然一紧,泛起疼痛来。